30 章

第 30 章

薛齊雙手緊握方向盤,骨節因太過用力而泛白,一遍又一遍地撥打許夏的電話,傳來的卻始終是一段無情的忙音。

他以為窗外下起了雨,開了幾次雨刷,最後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眼前泛起淚霧模糊了視線。

他不能失去許夏,薛齊對自己說。

在薛齊的記憶裏,他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因為痛苦的童年讓他過于早熟,從小就能知悉那些靠近他的人為了什麽,或是為了錢,或是因為他的身份。

但是許夏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麽,他就覺得許夏不一樣,即使他最開始也認為許夏是為了項目而接近他,但他相信自己身體的反應。

他的身體在告訴自己,自己對許夏有好感,甚至是喜歡……

高速公路上轟鳴聲不斷,薛齊将加速踩到底,半小時的路程他10分鐘左右就到了。

他啪的一聲關上車門,不顧一切地飛奔到機場大門,卻見人來來往往,依舊秩序井然,好似從未發生什麽大事。

薛齊擠到人群中,抓着一個空姐問道:“今天下午西昌市來的航班有沒有一個叫許夏的人?!”

空姐被突如其來的薛齊吓了一跳,見面前的男人衣衫不整,大口喘着氣,眼眶通紅,猙獰的臉好似死了老婆一樣,但過硬的工作素養讓她很快調整好了狀态。

“這位先生,你臉色看起來很不好,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不是負責那個航班的工作人員。”

第一句話說完薛齊就不想聽了,他甩開空姐,擠進人群,将擋在面前的人都推開,強行穿過安檢,在碩大的機場裏狂奔起來。

被強行推開的路人見到薛齊着急又恐怖的神情,本想罵出口的話又吞進了嘴裏。

但也有人小聲罵道:“這哪裏來的傻逼又插隊。”

鋪滿瓷磚的地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薛齊沖到前臺,聲音顫抖問道:“今天下午西昌市回來的航班有沒有一個叫許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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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坐在後臺的空姐被吓到了,其中一位立刻反應過來,站起身安撫道:“這位先生你先別急,K3483航班所有傷員都已經及時送往醫院了。”

薛齊緊握的拳頭一下錘向冰涼的大理石臺面,“我不要聽這個,你現在查!有沒有一個叫許夏的人!”

空姐神情也非常緊張,立刻彎腰開始查,空氣中響起噠噠噠的鍵盤聲。

薛齊粗暴地抓了幾下頭,一把頭發就掉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能幹嘛,只能不斷踱步緩解焦躁。

空姐還沒查到,遠處就來了兩個身着保安服的人。薛齊突然被挾持住,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雨姐,剛剛這人沒過安檢就闖進來了,很危險你小心!”

薛齊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因為自己闖安檢的事情,他死命掙紮,但被兩個健碩的男人擒着胳膊,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你們放開我!我是來查航班的,我男朋友在航班上!”薛齊嘶吼道。

周圍幾人聽到薛齊的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感覺好似沒什麽問題又好似有什麽不太對勁。

兩位擒住薛齊的保安看向身後的男人,身後的男人又看了眼空姐。空姐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薛齊突然感覺渾身一松,他甩了甩胳膊,瞪了身後三個男人一眼。

空姐打了一通電話,挂掉電話後,對薛齊莞爾道:“先生你先等一下,我們是無權洩露客人航班信息的,你稍等一下,我們經理在來的路上。”

薛齊捏了幾下眉心,沉下氣,才反應過來自己太沖動了,失了智,事情本來很好解決,這家航空公司和薛氏集團有合作,他打個電話就好了。

他放下電話,眼見不遠處出現一個身着黑色工作服的男人。男人走到面前,對薛齊鞠了一躬,笑道:“薛先生是吧,真是招待不周,我是這裏的經理,請随我來。”

身後幾人見平時嚣張跋扈的經理轉眼就變成了狗腿,心裏既疑惑又不安,之前抓薛齊的一個保安立刻道歉道:“不好意思啊薛先生。”

其他人也小聲附和。薛齊揮揮手,皮笑肉不笑道:“沒事,是我魯莽了。”

薛齊走後,經理跟在身後,悄聲對後面的人使了個眼色。幾步并作一步,薛齊走在前頭,經理踩着小碎步跟在後面口頭指引。

終于進到一間封閉的辦公室,薛齊坐在沙發上,跷着二郎腿腳尖輕抖,手撐着太陽穴,眼神冰冷無情。

經理看薛齊這樣子吓的話都不敢說,吸了口氣,憋紅了臉顫聲道:“請問薛先生你想找的人叫什麽?”

“許夏,許諾的許,夏天的夏。”

話音落下,響起密集的鍵盤敲打聲,經理盯着電腦瘋狂掃視。

查看期間,空氣安靜到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經理緊張到握鼠标的手都在發抖,生怕看見要找的名字自己被遷怒丢了工作。

薛齊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空氣中響起經理的聲音。

“薛先生,沒有你要找的人。”

薛齊驟然睜開雙眼,經理吓了一跳。薛齊的心像是鐘鼓般被重重敲了一下,先是振奮人心的慶幸,随後的餘韻是失落,幽暗潮濕的失落。

經理見狀,猶豫半晌還是開口道:“薛先生還要查其他的航班嗎?”

薛齊翻了個白眼,想罵的話還是沒罵出口。經理一眼就看出來了薛齊的态度,立刻又低頭開始查詢。

一個機場一天不知道有多少航班,更別說經濟高速發展的瑞寧市,中轉航班都比其他市一天的直達航班多。經理查完時眼睛都要花了,盯着電腦接近一個小時沒休息。

經理回過頭,才發現薛齊已經保持一個小時沒動了。他心裏嘀咕了幾句,開口小聲道:“薛先生。”

薛齊沒應,他開車時就感覺不舒服,胃翻江倒海般想吐,頭像是原地轉了20圈一樣暈。

“薛先生。”經理怕吵醒薛齊,聲音小如蚊蟻。

“說。”薛齊平靜的澀聲響起。

經理松了口氣,道:“薛先生,今天一整天航班都沒有你要找的許夏。”

幸好……

薛齊揚起頭吸了口氣,僵硬了一小時的身體也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瞬間放松下來。經理看不懂薛齊,想着自己沒丢掉工作就是萬幸了。

薛齊站起身來,雙眼無神,将西裝外套随意搭在自己肩上。經理笑道:“薛先生,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看起來不太舒服。”

“不用了。”薛齊說完這句話就關門離開了經理室。

機場大廳的白熾燈無處不在,薛齊覺得刺眼,擡手遮擋了些視線,但又随後放下了手,擡頭直視白光。

白光如海膽般散發着尖銳的光暈,他這才感覺自己活着,感覺自己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腳下踩着的地面是如此實在。

他擡腳離開機場,開車回家期間,打了通電話。

“将許夏所在的地方找出來。”

狹窄的街道一路都是烤紅薯和桌子擺在門外的小吃攤。許夏剛進旅館就聞到一股沉積許久的黴味。

推開50塊一晚的房間門,撲面而來的灰塵嗆得許夏忍不住咳嗽。他坐在陰濕的木板床上,白色床單還有些沒洗幹淨的污漬。但這條件已經是縣城裏能找到最好的了。

上高鐵時許夏的手機就快沒電了,後來坐大巴時手機直接就關機了,他也沒找到地方充電,只能一直等到現在。

四面都是水泥牆,突兀的Y字形衣架旁小木桌上有一個白色插座。許夏坐在嘎吱作響的木椅上,将手機充上電。

手機開機的瞬間就彈出來幾十條信息,都是薛齊的,有短信,也有未接電話。

許夏心裏咯噔一響,以為出了什麽大事,打回去卻沒人接,發給薛齊的信息對方也沒回。

床邊的窗戶很小,許夏洗完澡後坐在床上,望向窗外,卻看不見任何風景,只有漆黑一片和幾盞形單影只的路燈。

經濟落後的小縣就是這樣,白天看不到高聳雲端的高樓大廈,晚上更看不到五彩斑斓的夜燈,生活在這裏的人幾乎都是早睡早起,但值得慶幸的是,這裏擡頭就能看見大城市人永遠也看不見的滿天繁星。

那些逐漸消失的星星在這片落後的天空是獨特的瑰寶。

許夏躺回床板,輕輕呼吸着,伸手在空中用手指繪畫着什麽,露出淺淺的笑容。

他先是畫了兩條斜向上的眉毛,後又點了一點當鼻子,最後畫了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和挺翹豐滿的嘴唇,那是薛齊在許夏心裏的樣子,和幾年前一樣分毫未變。

不知道遠在千裏的薛齊在幹嘛,打那麽多電話給他又是為了什麽。

許夏掖了掖被子,想起薛齊,感覺陰暗潮濕的夜晚也不是那麽冷了,逐漸陷入沉沉的睡眠。

醒來時陽光已經透過窗戶将小小的房間照得無比亮堂,許夏稍作整理,找到行李箱裏唯一一套純黑色的西裝穿上。

他在路邊一個面容和善的阿姨那買了三元錢一個的烤紅薯。扒掉褐色的薄皮,許夏咬了一口暗紫色的肉,嘴裏瞬間綻開一股紅薯獨有的甜味。

随後他又在路邊的花店買了兩束花。他手裏拿着花,一直順着大路走,将這條綿長狹窄的街道走到了盡頭。

遠離縣城,路上只有許夏一人。馬路邊時不時有近幾年才出現的黃色計程車,路過的公交車也是連空調都沒有的鐵皮車。

不知道走了多久,許夏停在一處碩大的墓園。這個墓園也是近幾年才建成的,有人會買墓地,也有本縣的烈士會被埋在此處。

縣上其他處都泛着些老破小的感覺,但此墓園卻被打理得很好。每個墓地都相隔一段距離,背後蔥郁的樹林更為其籠罩了一種端莊嚴肅的感覺。

許夏深吸了一口氣,提腳踩着大理石,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最後停在兩座沉寂的墓碑前。

許夏彎腰将花束放在兩座墓地前,後緩緩跪坐在墓地前,他低着頭,沒說一句話,濕冷冰涼的溫度透過許夏薄薄的布料刺痛他的膝蓋骨。

耳邊吹着輕柔的風,許夏沉默許久,直到背感覺有細細濕涼的雨落在身上,才知道下雨了。

耳邊是雨打在地上的啪嗒聲,雨聲越來越密集。許夏終于撐不住,一下一下抽泣起來,淚水混着雨水彙成涓涓細流,在墓地前流過。

“對不起,爺爺奶奶我來晚了……”許夏哽咽擠出聲。

烏雲籠罩着天空,不僅天在漏水,許夏也在滴水。他渾身都濕透了,貼在身上的衣服又濕又重。

耳邊的風從吹拂逐漸變成呼嘯,不知何時,許夏突然感覺自己頭上的雨停了,背後多了一片輕柔還帶着體溫的衣服。

是神嗎?是溫柔的神降臨在他身旁?

他緩緩擡起頭,眼前驟然劈過一道碩大的閃電,遠處綠蔭的樹林飛出一群吱吱叫的烏鴉,與他對視的,正是薛齊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

世界上沒有神,但溫柔又堅毅的人會化身為神。

而此時此刻,薛齊眼裏的只有許夏一人。

許夏的心髒像被剛剛那道閃電劈中般渾身一抖,濕漉漉的鹿眼望着薛齊,他眼神左右顫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

打破沉默的是薛齊,薛齊磁性的聲音帶着柔情,“你跪了那麽久,回家吧。”

“哈哈,哈哈哈。”許夏忍不住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又哭了,他想起身,卻因為腿抖被薛齊拉着趴在胸口,摟緊腰身。

許夏感受薛齊熾熱的體溫順着衣服烘烤着如落湯雞一般的他,聽着薛齊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他擡起頭,仰視薛齊的眼睛,露出笑容,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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