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70章

餘戌怔然,過往那些相處飛快在腦海中略過。

“你跟我說話……”餘戌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言語是如此匮乏,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

許喃知道他想問什麽,笑了笑說:“我會唇語。”

簡單的四個字,将相識相見的點點滴滴串聯在一起,他說得輕松,臉上帶笑,卻也更讓人心疼。

餘戌垂眸,視線落在他的眉眼上,那雙眼睛,即便是在說着這些難過的事情,眼眶微紅,也依舊透亮,像是夏夜星空中最亮的一顆。

見面伊始,每一個奇怪,解釋不通的事情都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時不時地忽略,無論什麽場合始終選擇坐在他對面,自然脫口的抱歉,總是看向他的目光,以及看他時的專注。

心髒的位置彌漫起一股難言的澀疼,像是被一只手一點點攥緊,越來越緊,也越來越疼。

餘戌想,小騙子一定又是在騙他吧,拙劣的騙術。

“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情況的,”承認了自己的缺陷,後面的話也就好說許多,許喃的目光看向男人身後逐漸暗淡的天光,“平時接觸的人太多,不太習慣逢人就說。”

一開始對于失聰,許喃會在對方抱怨他怎麽老是不聽人說話的時候說明,對方往往都是震驚,不敢相信,然後在他每一次失誤的時候,跟身邊的人說:“唉,人家是個聾子,犯錯很正常,多可憐啊。”

他拿錯了剪刀是因為他聾,他認錯了人是因為他聾,他找錯了店是因為他聾,人的一生注定有許許多多的過錯,理由千千萬萬,唯獨他,所有的理由都是聾。

犯錯的理由是聾,得到原諒的理由也是聾。

很多時候,許喃甚至希望別人指責他,說他就是能力不足,說他不上心,說他性格糟糕,而不是每一次都說:“沒關系,畢竟你聽不見。”

“你和一個聾子計較什麽,關愛殘疾人不知道嗎?”

“抱歉,我同事他是個殘疾人,聾啞人聽不見,有什麽需要你可以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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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的新同學,他是個失聰的殘疾人,大家平時多關心他,多幫助他。”

“長得真好看啊,可惜是個聾子……”

“哇,他好厲害,三連冠軍啊,小聾人勵志文學了。”

聾這個字,從新華字典上走進了他的人生,成為他的标簽,也成為了他身上唯一的形容詞。

許喃深吸一口氣,卻沒敢擡頭:“今天還是不泡溫泉了……”

說完,他掉頭離開,後背依舊挺得很直,如同無數次被壓彎的翠竹,又一次次重新站直。

餘戌怔然,只不過慢了一步,對方就已經搭上纜車先一步下山。

山間的晚風更涼,穿過樹林山野,林葉翻飛,獵獵作響,山風透出單薄的浴袍,鑽入四肢百骸,連帶着心髒也受了涼。

***

此後兩天,許喃都沒再見到餘先生。

對此,許喃有些悵然,但也釋然,對方的身份地位和他本來就相差巨大,富家公子哥又怎麽缺朋友,就算缺,也不會是缺一個許喃。

一段萍水相逢而已,人生有那麽多的萍水相逢。

肩膀猛地被人一拍,許喃被吓了一跳,連忙擡頭,朝旭笑嘻嘻地湊上來:“師父,看啥好東西呢,嘴都咧上天了。”

許喃下意識把手機翻面蓋住:“你工作結束了?”

雖然只瞄到一眼,但朝旭還是看到了手機上的內容,笑得賊兮兮地:“哇,師父,你這是找女朋友了啊!”

“別亂說。”許喃白他一眼,把手機塞進了口袋。

“我哪有亂說,師父偷偷告訴我呗,我肯定不和別人說,”朝旭嬉皮笑臉地趴在櫃臺上,“我都看到了,人家說什麽不會離開你什麽的,我都看到好多次了,天天翻聊天記錄,細細回味。”

“哎呀呀,多甜蜜啊!這是哪裏來的小甜心哦~”

許喃:“…………”

說來你不信,人家不是小甜心,是大猛男。

“別瞎猜,只是一個朋友,”許喃推開朝旭地臉,“這麽閑,就去練一下技術,你看昨天那只小泰迪醜的,差點就被投訴了。”

“哎呀哎呀,師父,你別轉移話題,不會是害羞了吧……”

許喃忍無可忍,連推帶搡把人趕走,這才重新坐回前臺。

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八卦的人。

隔着衣服,許喃又摸了摸上衣口袋裏的手機,單薄的布料還能感受到微弱的熱度。

抿抿唇,許喃收斂心神,低頭打開今天的預約單,核對預約情況,他沒法打電話,所以店長就把文字性的工作交給他,許喃怕自己出了纰漏,每天都要核對好幾遍。

失去聽力而少了外界的幹擾,對許喃來說,也算是苦中作樂的一個優點,至少許喃工作的時候,真就是沉浸式工作,很少有什麽能幹擾到他。

視線的餘光中突然出現一只手,指骨分明而修長,曲起,在櫃臺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

許喃連忙擡頭,露出個營業式微笑:“您好,請問有什麽……”

許喃話只說了一半,卡住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又把下半句補充說完,“能幫助到您的嗎?”

面前的人正是這兩天沒見過的餘戌,男人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像是剛剛結束工作,還戴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比起以往的英俊,更多幾分沉斂儒雅。

“抱歉,外出參加了一個會議。”餘戌交接了德國的工作回國,但畢竟時間匆忙,難免有遺漏,臨時又去洽接了在國內的同事,連軸轉地開了兩天的視頻會議。

但總有閑暇,也總在想那天許喃說的話。

“方便聊一下嗎,十分鐘,”餘戌擡腕看了眼時間,“不行我等你下班。”

許喃一愣,抿了抿唇:“不太方便,我下班得到九點。”

現在才四點鐘,距離下班還有五個小時。

但對方卻像是沒有意識到五個小時是一個很漫長的時間般,淡淡地點頭:“好。”

許喃微愣,以為這人會去車上等,或者先去忙,等到他下班的時間點再過來,沒成想,這人直接就走進了對着前臺的休息室。

他坐的位置,擡頭就能看到前臺。

許喃看了眼,沒說什麽,繼續低頭去看資料。

現在才下午四點,距離下班的時間還有很久,忙到七點,許喃才顧得上點個外賣,下單的時候,他猶豫了下,擡頭去看休息室。

餘戌還坐在那裏,眼睫低垂地看着桌案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帶進來的文件,十幾本摞在一起,看上去很厚重,手邊還放了一杯沒怎麽動過的咖啡。

到了晚飯時間,店裏的忙碌也告一段落,員工三三兩兩地約着出去吃飯,或者也點了外賣。

莓莓寵物的休息室分為對內和對外,對內的供員工使用,對外的則是客人休息等待的區域。

許喃走進休息室,這裏的休息室下面是木板上面是玻璃,內裏的情況,站在外面也能看到。

“餘先生,晚飯時間到了,”許喃猶豫少許,“你別等了,我讓人幫忙看下前臺,我們出去說吧。”

餘戌聞聲擡頭,這休息間為了溫馨的氛圍,用的是暖黃色的燈光,用來看文字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只一會兒就眼睛酸澀。

餘戌摘下眼鏡,随意放置在桌案上,按了按眉心,才問:“沒關系,也就兩個小時,你是準備吃晚飯了嗎?”

許喃點點頭,捏着手機說:“準備點外賣了,要不你先去吃……”

“吃什麽?”餘戌問。

許喃愣了愣,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就,就外賣……那個,你要一起嗎?”

許喃也就是禮貌性地一問,他覺得這人不會選擇吃外賣。

“好啊,”對方卻很自然地點點頭,“你吃什麽,麻煩幫我也點一份。”

“你能吃外賣?”許喃不敢相信地問。

餘戌撩起眼皮,橘色的燈光下,薄唇揚起一個很淡的弧度:“為什麽不能吃,不都是糧食,有什麽好的推薦嗎?”

許喃愣愣地把手機遞過去:“那……我想吃這家。”

餘戌垂眸,手機上是一家新疆炒粉店,只看着圖片就紅豔豔的,色澤飽滿,一看就知道辣椒沒少放。

餘戌:“…………”

“那就這家吧,”餘戌拿出手機,打開支付寶,“你幫我點一份,我把錢轉給你。”

頓了下,他又補充了一句:“中份的就好,可以微辣嗎?”

被他坑習慣了四位數消費,突然見他連十八塊的米粉錢都要轉給自己,許喃竟然還感覺到一丢丢的不習慣。

“哦哦,可以,”許喃有點懵,但還是按照以往的習慣,點了一個大份中辣和餘戌要求的中份微辣。

等待的時間裏,兩個人都沒說話,休息室裏很是安靜。

許久,那只修長漂亮的手又一次進入視野,像是提醒般,在桌上扣了兩下,許喃一怔,擡頭。

兩人是視線隔空相遇,他的眉眼沉沉,像是汪洋大海,藏着海浪,也藏着風暴。

“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道歉,許喃猝不及防,但也只是愣了愣,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事,許喃習以為常地笑笑,好像每一次他說出殘缺的時候,總能收獲這句話。

“那天的事情,”餘戌垂眸,視線落在許喃的臉上,還能想起那天他的神情,像是在回應許喃之前的三次道歉,餘戌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帶着點沙啞,“對不起,我很抱歉,不應該對你這麽兇,我下次會注意。”

餘戌打小就是天之驕子,鮮少犯錯,更少和人道歉,這些話在他的發言稿上寫了一遍又一遍,也在腦海中想了一遍又一遍。

但話一出口,他又覺得不滿意,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口才的拙笨,他希望許喃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多一些謹慎,擔心他遇到危險,也懊惱自己的言行舉止,但再多的自責懊悔,一經說出都蒼白無力,不敵當時傷害的萬分之一。

圍欄,車禍,經歷種種,越想越是心驚,是顧慮也是害怕。

許喃一怔,沒想到對方竟然是為了自己那天的語氣道歉,但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氣。

其實他都做好了準備,聽到對方說我不知道你是聾子,你要是早一點說,我就帶你去更安全的地方了,諸如此類的話,他真的很怕聽到這些。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小心謹慎一點,”餘戌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道,“你這樣讓人很不放心……”

像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兒,叫人想時時刻刻看着,顧着,想要把他帶在身邊,怕他受委屈,也怕他受到傷害。

許喃剛想說話,突然看到玻璃外朝旭在朝着他揮手,許喃愣了下,轉頭對面前的人說:“不好意思,好像那邊有工作要忙,我先過去。”

餘戌抿了下唇:“嗯,你去忙吧。”

許喃不好意思地笑笑,站起身走出去,等在外面的朝旭立刻笑嘻嘻地靠過來:“師父有人充會員,哇哦,師父,這是你朋友嗎,好帥!”

許喃咳咳兩聲,把人推遠了點才說:“店裏的一位客人而已,你身上都是貓毛,離我遠點。”

“別這麽無情嘛,”朝旭捏着嗓子,扭扭捏捏地模樣,“師父你對你女朋友可不是這個樣子,果然溫柔只給最愛的人,你好狠的心心哦~”

他邊說邊笑,樂得不行,許喃無語,也懶得搭理他。

“哈哈哈,師父你看,你都不反駁了,所以那個就是你女朋友對吧對吧,哈哈,看我這腦瓜子,真聰明!”

兩人聊天帶笑的聲音穿過敞開的門,傳進休息室裏。

餘戌淡淡撩起眼皮,眸色深沉地看着走遠的人。

女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餘教授:我只是是店裏一位客人??

(生氣需要人哄)

下一秒,

餘教授:女朋友?怎麽還有人插隊的??

(垂死夢中驚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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