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學校徹底放假了,聞影開始了他第一份正兒八經的兼職工作。

和畫廊的經理多接觸還是有好處,雖然簽約意向未定,但給在校生的工作機會很多,在清閑錢少和繁重錢多裏,聞影挑了後者。

這份兼職是要給一家五星級酒店做牆體彩繪,需要作畫的牆體總面積達到了兩百多平米,一平米給到五百的價格,光這一單就能讓聞影賺到十萬塊,他立馬就答應了。

潑漆的事兒過了幾天,羅虎又打電話來催債,春節前得再給他十萬,那就當是一次警告。這錢聞影怎麽都得給,不給點甜頭,指不定羅虎還能幹出什麽事,他不想在過節這陣節外生枝。

聞影連續幾天起大早,背着碩大的包來酒店裏畫畫,從早幹到晚,畫得渾身酸疼,尤其屁股擱得難受,他得一直坐在木梯子上抻着畫,一只手十分不方便,要不是為了錢,他根本不來遭這大罪。

好在這家酒店的藝術總監比較欣賞聞影,當時畫展他也去看過,畫廊經理一推薦,當即就定下讓聞影來畫,價格也比平時給在校生的價格高許多,這幾天藝術總監偶爾來視察工作都贊不絕口,早中晚還交代了酒店自助餐廳,讓聞影随便去吃。

電話響的時候,聞影正坐在梯子最高處畫得滿頭大汗,見是費彥打來的,他馬上接起來:“等會兒,我下去你再說。”

“下去?”費彥那頭喇叭聲吵得很,顯然在大街上,“你幹嘛呢?”

聞影下了梯子坐地上,伸着兩條長腿喘着氣道:“兼職,給酒店做牆體彩繪。”

“啊?!怎麽有心思出去兼職了?”費彥奇怪地問,“平時你最多接個私活,遇着放假不還要出遠門麽。”

“閑着也是閑着。”聞影揉了揉酸脹的眼睛,“你那邊怎麽這麽吵?”

費彥嘿嘿一笑:“我在客運站呢,剛下車,在玉城待幾天再回家,晚飯我請,然後找個安靜的清吧小酌一杯,別的人我也不約了,就咱幾個。”

聞影笑了下:“行,那我就帶着蛋糕來。”

“啧!”費彥欣喜道,“老子以為你忘了呢。”

聞影:“沒忘。”

今天是費彥生日,聞影不知道他能回來,本來打算晚上給他打個電話的。

費彥道:“其他東西就別帶了啊,吃飯地點一會兒訂好了發給你,下午我先去住的地方放東西,給你們帶了土産,你既然忙我就先給邊媽送去,他得空給你拿家去。”

挂了電話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聞影掏出耳機塞上,把音樂開很大,爬上梯子繼續畫,來電鈴聲生生打斷了滿耳朵的重金屬,聞影有點糟心,沒好氣地接通。

晏關山:“沒吵到你睡覺吧?”

聞影一心兩用地敷衍着:“昂。”

晏關山聽見酒店的音樂聲:“在外面?”

聞影随口答:“酒店。”

晏關山一愣,早上九點多,平時這個點兒他肯定還在睡大覺,怎麽會跑到酒店去?正想問,卻聽見電話那頭有一個男人的聲音。

對方問聞影昨晚睡得好嗎。

晏關山沉默了,聞影也沉默了。

蘇淳站在梯子下碰了碰聞影的褲腿,這個角度他根本不知道聞影戴着耳機在接電話,他仰着腦袋道:“難得你起這麽早,昨天累了吧。”

你可真特麽會挑時候。

這問的什麽亂七八糟。

聞影指了指右耳:“……電話。”

蘇淳抱歉地聳了聳肩,擡手示意他先打電話。

聞影“喂”了一聲,對方沉悶地回應了一個“嗯”,然後就沒後話了。

晏關山別扭了。

氣氛陷入尴尬,聞影的耳機裏清晰地傳來對方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慢而沉重,一聲不吭。

他知道晏關山為什麽別扭,但又想問他憑什麽別扭。

就算誤會了什麽,也犯不上跟他解釋啊!

聞影硬邦邦問:“找我幹嘛?”

晏關山語調冷淡地道:“費彥回玉城了,剛約我晚上一起吃飯,白天時間還多,我就想問問你在哪,帶你去醫院拆石膏,晚飯一起過去。”

聞影:“我自己能拆。”

“你拆不了。”晏關山說。

聞影:“我怎麽就拆不了了?”

“你是醫生?”晏關山反問。

“不是我不會找嗎?”聞影說。

晏關山:“不行,單子都在我這,連複查帶拆石膏,直接找上次的主治醫生不用挂號排隊,你看什麽時候有空,忙完給我打電話吧,先挂了。”

什麽玩意兒就先挂了。

“欸!”聞影趕緊打斷對方,嘴軟道,“那你來接我下,有空,現在就去。”

晏關山頓了頓,故意問:“方便嗎?”

聞影氣笑了:“算了,老子自己去,你挂吧。”

晏關山馬上問:“哪個酒店幾號房,我現在過來。”

聞影把酒店地址發過去,沒說幾號房,只寫了十七樓,晏關山立刻回了個表情包,微笑的黃色小人,臉還特麽裂開了。

聞影翻了個白眼,才問蘇淳幹嘛來了。

“我家就在附近,想起你在這,順道過來看看你。”蘇淳道,“工期兩個月呢,你不用這麽趕,累了就休息。”

“早弄好早拿錢呗。”聞影道。

蘇淳奇怪道:“最近很缺錢嗎?”

聞影:“誰不缺錢?”

蘇淳失笑:“以前給你介紹商稿你不是挺不樂意。”

聞影扯了扯嘴角:“何必跟錢過不去啊。”

“那行,等你忙完這個,再給你推。”蘇淳道,“也別太拼了。”

蘇淳一片好意,聞影也不好一直冷冰冰地趕人家,他收了最後一筆下了木梯,遞了一瓶礦泉水給蘇淳,倆人就背靠牆角坐着有一陣沒一陣的瞎聊,蘇淳說起過年那幾天,有留校的幾個學生約着去野鴨湖露營寫生,學校不放心叫他這個導員跟着,問聞影要不要一起去。

聞影本想拒絕,可一想到正是除夕放假那幾天,哪哪兒都關門,他孤家寡人的最怕這種年節的熱鬧,往常這種時候聞影也都是要找個地方去寫生的,于是他答應了。

晏關山出電梯時剛好看到這一幕。

穿着圍裙兜裏插滿畫筆的聞影蹲在地上收拾顏料盒,蘇淳支着一條腿靠在牆邊和對方說笑。

他們也同時看見了走過來的晏關山,聞影只瞥了一眼繼續低頭收拾,蘇淳臉色微變,看着來人問:“你怎麽來了?”

“來接我的。”聞影主動回答,“下午有事,今兒不畫了。”

晏關山第一眼就明白自己鬧了個誤會,自然也不用問聞影在這裏幹什麽了。他和善地對蘇淳點了個頭算打招呼,自然而然提起聞影剛收好的大包,問:“還有別的嗎?”

聞影:“沒了。”

“這個脫了。”晏關山用下巴指了指圍裙,“都是顏料。”

聞影解開繩背過身,微微低着頭讓晏關山幫他把圍裙整個提溜出來,晏關山團吧團吧塞進大包。

蘇淳看着二人舉止之間的熟稔,又泛起陣陣酸楚,如果說第一次見晏關山,還覺得對方是厚着臉皮湊上來的競争者,那這回他就很直觀地感受到在對方面前,聞影那不太明顯的溫順是下意識的,他認識聞影四年,從沒見到這一面。

二人收拾完準備走,晏關山禮貌詢問:“蘇淳,我開了車來,你要去哪兒,需要送你嗎?”

“不用。”蘇淳言不由衷道,“你們忙,我就不打擾了。”

上了車,晏關山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承認錯誤:“是我小心眼了。”

聞影覺得好笑:“你怎麽個小心眼了,說來聽聽。”

晏關山把車開到大路上,才緩緩道:“我不止小心眼,還思想龌龊,聽見你大早上在酒店,旁邊還有蘇淳的聲音,我——啊!”

聞影為了堵他的嘴,扭過身子猛地朝晏關山腦門上彈了個爆栗,彈完兩人都是一懵。

聞影幹咳一聲,轉正看向前方,耳根燒了起來,他兇巴巴道:“是挺龌龊的,我他媽再饑渴也不至于去跟蘇淳開房吧?!”

晏關山眼睛一亮。

這意思聽着,還挺嫌棄蘇淳。

好。

晏關山揉了揉腦門:“跟你開玩笑的,我沒往那處想。”

晏關山嘴角都勾了起來,故意問:“蘇淳像是也不差。”

“沒說他差。”聞影強調,“我不喜歡而已。”

晏關山抱着被再談彈一次爆栗的心情問道:“這些年,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聞影抱臂擺酷:“好好開你的車,別跟個八婆一樣瞎打聽。”

晏關山犟嘴:“八婆好奇所有人,我只好奇你一個。”

聞影拳頭硬了,伸到晏關山臉上舞了舞,張口就來:“談了百十來個!”

那就是沒有談過。

經歷過聞氏殺豬盤,晏關山已經學會如何在謊言裏面摳真話,他瞬間身心舒坦,換個話題:“以前也做過類似的兼職嗎?”

“頭一回。”聞影答。

“看着很累,不過應該很賺錢。”晏關山猜測聞影缺錢才接這種活,而且為什麽缺也不難知道,“我把你的畫挂在基金會裏了,前陣兒有幾個機構來參觀,對你的畫感興趣,讓他們聯系畫廊還是直接聯系你?”

聞影側着臉看了晏關山一半天:“你們搞公益的,總花錢買藝術品不合适吧?”

晏關山道:“合适,我不就買了。”

“你那是沒憋好屁!”聞影反駁。

晏關山失笑:“我憋了什麽你知道的。”

拐進醫院,晏關山放慢速度往車庫開,又道:“他們不全是做公益的組織,不少都是實體企業,每年撥款投公益,對外搏個好名聲,對我們來說,有充足的資金多做些事,這是雙贏的。”

聞影不免好奇:“基金會都做些什麽呀?”

晏關山找到了一個靠近電梯口的車位,一邊利落倒車,一邊淡淡道:“扶持救助站,免費提供醫療,助農。下車吧,今天的任務是先把手給弄好。”

停好車,晏關山勾着頭去副駕拿上單子,摁開聞影的安全帶,然後繞到側門替他開了門。

聞影還坐在車裏,發呆。

他只是在方才那一瞬間,在晏關山的舉止和談吐中看見了這六年成長的痕跡,渡了一層成熟穩重的男人該有的氣質,以及給身邊人帶來的那種踏實感,讓聞影受到了一些沖擊。

他一個人過日子,偶爾的丢三落四,考慮不周,多多少少會惹來小麻煩,這些細碎的麻煩不至于成為大坎坷,卻總讓人有些焦慮,和無可避免的孤獨。

可當習慣了獨來獨往,獨自照管生活,突然有一個人強行關心、提醒、保護、照顧、體貼甚至交心,聞影就像喝到微醺的人,會控制不住去找酒喝,到大醉一場。

期待它不是個夢就好。

“愣什麽呢?”晏關山的聲音把聞影拉回了現實,他尴尬地咳了聲,下了車,聽見晏關山輕輕關上門時,擦過耳邊說的話。

“基金會能接觸很多流浪的貓貓狗狗,我知道你喜歡。”晏關山關上車門輕輕扶了一下聞影的肩,像一個淺嘗辄止的摟抱,他笑着說,“有空随時告訴我,帶你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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