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雪(四)

第4章 初雪(四)

門外嗚咽聲依舊,忽遠忽近,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突兀。

溫昀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後旋。

它總覺得那鬼在附近來回飄蕩,否則那聲音為什麽離得這麽近。

洛瑾辭發現提着的小貓有些發抖,最終把它放在裏間的桌案上,淡淡道:“別亂跑。”

雪花紛紛揚揚,沒一會兒就在院子裏落下了薄薄的一層。

呼呼的嗚咽聲比在屋內明顯,一會兒輕一會兒重。

洛瑾辭記得是洛禹川走後才出現這些聲音的,他圍着樓閣走了一圈,聲音仿佛是從各個房檐傳下來。

只見一處死角幾根細線互相交纏着,視線慢慢上移,洛瑾辭仰着頭,最後視線定格在靠近檐邊的一枚銅鈴上。

乍一看這枚銅鈴和周圍的沒什麽區別,但問題就出在洛瑾辭的視力比平常人都要好上許多。

他見那鈴的四周多了許多小孔,洛瑾辭往腰間一摸,手指用力,銀镖割斷了拴着銅鈴的線,銅鈴應聲掉落在地。

洛瑾辭彎腰撿起,圓潤的指腹摸着銅鈴上看似雜亂無章的小孔,嘴角翹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這是經過刻意改造的——“魍泣”。

空中的雪簌簌的飄着,頗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洛瑾辭輕輕拍了拍落在肩頭的雪,聲音不大不小:“不如出來談談。”

果然,話音剛落,不一會兒就有個深藍色的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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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模樣清秀的小太監,約莫十五六歲,肩頭的衣衫都被雪浸濕,襯得身子更加單薄。

他一擡眼就看到蒼白天地間的一抹玄色。

站在雪地中央的洛瑾辭,眉眼精致,神情淡漠,恍若無悲無喜的神明,明明還未滿十五歲,周遭冰冷的氣場卻能給人無形的壓迫感。

小太監有些緊張的捏了捏拳頭,他感覺這人和大家嘴裏說的和藹可親的太子殿下有些偏差,但這反倒讓他覺得面前的太子殿下更有上位者的姿态。

而且這是他唯一一次可以擁有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機會。

來人撲通一聲跪在洛瑾辭的面前。

“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故意打擾殿下清靜。”

小太監的身子彎的極低,頭始終埋在雪地上,仿佛感受不到冷一般。

“奴才只是希望殿下能夠收留奴才。”似乎無法為自己找到能讓太子殿下收留的理由,地上跪着的小太監只能拼命的磕頭,臉上随着動作沾了不少雪。

“只要殿下願意收留奴才,不管讓奴才做什麽,奴才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自打進宮後,他就被安排到這冷宮,還經常被一些老太監欺負,所以在得知太子殿下被罰在典域閣,他就知道這是他的機會。

許遠山不敢擡頭,他聽着面前窸窸窣窣的聲音,知道太子殿下蹲在他面前了。

“這是你弄的。”

洛瑾辭攤開手心,一枚小小的銅鈴靜靜躺着。

許遠山擡起頭看着那個他按照曾經看過的書專門改造過的鈴铛,吞了口唾沫,點點頭:“是。”

“那你可知,被別人知道典域閣鬧鬼之事是人故意而為,你又會如何?”

聲音淡淡,就跟飄落的雪似的。

“冒充鬼怪,散布謠言。”許遠山握緊拳頭,喉嚨一滾,一字一頓道,“處、死。”

“既然知道事情的嚴重,為何還要這般做?”

這似乎戳到了許遠山的痛楚,眼裏濃重的恨意呼之欲出。

“這樣總比一直被別人屈辱的好。”

那些不堪的場景他不願意再回憶。

“可你又知離開這裏,或許又進入了一個無底深淵。”

“不試怎麽知道,奴才想試試。”

許遠山堅定地望着那雙黑如深淵的眼睛,雪花飄落在臉頰上,輕卻寒冷進骨髓。

“本宮允了。”

洛瑾辭收回了視線,目光輕飄飄落在殘敗的紅牆青瓦上,破舊的青瓦上覆着一層雪,堆到一定厚度後,積雪就開始往下落,墜入荒草不生的院落。

聲音仿佛從遠山飄來。

“但并不是留在本宮的身邊,那是個深淵,至于能不能留下,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說着把手裏的銅鈴放在許遠山跪着的雪地上,院落裏只留下淺淺的印子。

“謝謝太子殿下,謝謝太子殿下……”許遠山不停地朝洛瑾辭走了的地方磕頭。

他為自己博得了重生的機會,縱使前方是深淵他也會奮力一搏。

在這個蒼冷的深宮,他只為努力活着。

自打洛瑾辭看到那個銅鈴,他就認出了許遠山,他當然相信對方的本事,畢竟前世他可是取代了安望那閹狗,成為了皇上身邊的一大紅人。

所以,他可以先暫時放過許遠山,只希望這次的許遠山不要讓他失望,否則下場只能和前世一樣。

冰雪又悄無聲息地掩蓋住洛瑾辭走時的路。

*

“今天你就好好待在籠子。”一大早文惠就蹲在桌案前和籠子裏趴着的小貓叨叨不停,“太子殿下還說你可精了,比咱家還精,讓咱家不準給你打開籠門。”

“所以這次咱家給你找了一個大一點的籠子,喜歡嗎?”說着還一臉求誇獎的傻樣。

趴着的溫昀憤憤不平的叫了聲。

不管關多大的籠子……這都是在虐待貓!

見小貓懶洋洋的,不似昨天的活潑,文惠還想說什麽,就被一聲叫喊打斷了。

“文惠!”

“小殿下您怎麽來了。”小惠子立馬站了起來,迎上去,“太子殿下還沒下早朝。”

“我就是來給太子哥哥送點東西。”洛禹川說着還把東西往身後藏了藏,烏溜溜的大眼睛緊張的看着小惠子。

“哎喲,我的小祖宗呀,您別給太子殿下惹禍就行了。”

洛禹川也知道是自己的過錯,撇撇嘴沒反駁,反而岔開了話題。

“诶,那不是小白嗎!”他驚喜的跑到桌案前,一雙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小白怎麽在太子哥哥這兒。”

“原來它真叫小白呀。”

“那可不,你看他白生生的,不叫小白叫什麽?”

“……”

這還是一群可怕且沒有文化的人。

見洛禹川伸手要去碰籠子,文惠趕緊上前制止。

“小殿下,這可不行,太子殿下說不能碰這貓兒。”

洛禹川想到最近闖的禍,最終還是把手伸了回來。

“那我等太子哥哥回來。”

然後安安分分坐到了一旁,文惠也不敢離開半步,生怕洛禹川又闖什麽禍,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

就籠子裏的溫昀找了個舒适的位置,開始打起盹來。

安靜的大殿上只能聽到火盆裏噼裏啪啦的火聲,見洛禹川要不是盯着小貓發呆,要麽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文惠終于看不下去了,開口打斷了這份寂靜。

“小殿下您生病也才好,不如先回去歇着,您送的東西,奴才保準完好無損的交給太子殿下。”

一聽這話,坐得端正的洛禹川又把懷裏的東西抱得緊緊地。

“不用,這是我送給太子哥哥的生辰禮物。”

然而處于半夢半醒的溫昀被這句生辰驚醒了。

文惠無奈地看着洛禹川:“小殿下,太子殿下的生辰還有幾日呢,您現在就送生辰禮物是不是早了些。”

然後又小聲嘀咕了句:“而且現在送了,生辰那天呢?”

那句嘀咕當然也落到了洛禹川的耳裏,帶有嬰兒肥的臉上有些羞憤,他只是因為昨晚的事想迫不及待的感謝太子哥哥,然而自己身邊又沒什麽貴重的東西,所以先把這個原本準備好的生辰禮物拿了出來。

至于太子哥哥生辰那日。

“太子哥哥生辰,我定會送個更好的!”

說完自己穩穩坐在原位,顯然非親自送到不可。

溫昀看着洛禹川圓乎乎的小臉,思緒卻飛向了遠方。

番外裏,洛瑾辭所有的不幸都是從十三歲生辰那日開始的。

異眸自古就是不祥的征兆,南燕國司星閣大祭司還曾預言過,異眸降世乃毀國之兆。

這異眸自然成了南燕國最大的禁忌。

洛瑾辭的紫眸就在十三歲生辰宴會上初露端倪,兩只眸子短暫變成了紫色,還被朝內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瞥見,從此埋下禍端。

那它是不是只要阻止了這個不幸的開端,不讓那位大臣瞧見,洛瑾辭後面的路就不會這麽難走。

然而溫昀這麽一想,就連洛禹川什麽時候走的他都不知道,直到聞到了熟悉的氣味,才回過神來。

淡淡的雪松,還摻雜着一絲寒風。

“殿下,奴才有一直好好看着它。”

“嗯。”洛瑾辭說着把洛禹川送他的東西放到了一旁的桌上,他走到溫昀面前停了下來。

“待會兒本宮把你送回去。”

溫昀一擡頭就對上那雙溫潤含笑的眼睛,一時忘了思考,直到聽到文惠咋咋呼呼的聲音才反應過來洛瑾辭說了什麽。

“殿下,您要把小白送走呀。”文惠顯然很舍不得這只小貓咪,雖然這小家夥也惹了不少麻煩,但它長得着實可愛,而且那一身毛摸起來特別舒服。

洛瑾辭不冷不淡的回了句:“這是別人的東西。”

溫昀不滿的叫了聲。

聽出了小貓的不快,洛瑾辭伸手輕輕摸了摸小貓咪的腦袋:“希望你能聽話些。”

語氣雖然溫溫和和的,但溫昀卻莫名聽出了威脅的意味,身體本能地往後縮。

洛瑾辭的手一時僵在了半空中,秀氣的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

數秒後,他剛想收回手,就發現剛才躲避他的小貓,又像之前一般伸出粉粉的小舌頭,有一下沒一下舔舐着他的指尖。

洛瑾辭僵了片刻,如觸電般縮了回來。

“喵?”

“殿下,您怎麽了,是被咬到了嗎?”

一貓一人疑惑的看着他。

洛瑾辭斂下眼底的情緒:“文惠,去拿把傘來。”

外面雪下得格外大,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真如鵝毛一般,生長在南方的溫昀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雪,不禁有些興奮,它真想下來去雪地裏跑幾圈,雖然這雪可能直接把它埋了。

極度想分享這份喜悅的溫昀不禁擡頭,想看看洛瑾辭看到這雪是不是也很興奮。

但一想到洛瑾辭剛才的反應,它又有些拿不準,總覺得洛瑾辭有時候并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

它小時候可喜歡貓貓狗狗了,要是小貓咪舔它,它都開心得都巴不得舔回來。

但洛瑾辭的反應很奇怪,不像是喜歡,但好像也不讨厭。

嗐,難不成古代的孩子都比較早熟嗎。

但洛禹川那個憨憨…….這就是大佬和菜雞的區別吧。

在這片雪光的映照下,洛瑾辭本就白皙的面頰此時更同雪般晶瑩,偏柔的面龐卻因深邃的目光淩冽了不少。

厚厚的雪地上,腳印深深淺淺,不一會兒又被飄落下來的雪覆蓋住。

“喵~”

溫昀忍不住叫了幾聲,一路太安靜了,興奮過後它莫名覺得冷,就想聽聽洛瑾辭的聲音。

“喵~”

喚了好幾聲,洛瑾辭終于理它了,随之腳步也停了下來。

洛瑾辭看着前方的宮殿,嘴角微微翹起。

“是迫不及待想見主人了嗎。”

溫昀:“喵?”

“到了。”

待溫昀看清牌匾上那幾個字後,只覺得周圍的寒風似乎更冷了:“……”

好家夥,它好像知道了什麽了不起的事。

它竟然穿成了那根壓死洛瑾辭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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