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次日是周末,艾爾海森迷糊中醒來的時候手往邊上摸了摸,沒有人,心裏慌了一下,眼睛猛地就睜開了,卡維不在床上,剛直起身一點點,心就放下了,卡維躺在了他買的那張大的藤編搖椅上,蓋着他之前給拿的毛巾毯。

毛巾毯只是蓋過了他的胸口,金色的發絲從頭頂上瀉下來,垂到了脖頸處,他的發絲很軟,艾爾海森很喜歡這個手感。卡維這次睡得很安靜,連呼吸都有些聽不見,要不是看見他胸口有些起伏,艾爾海森都要伸手去感觸他的鼻息。

裸露的胸口上方還留有昨天的痕跡,艾爾海森眯了眯眼睛,似乎還能感觸到卡維身上灼熱的溫度和滑膩的手感。眼神再往上移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塊燒傷的疤痕,一定很疼,不然皮膚怎麽會猙獰成這樣。

清晨的巴塞羅那有些涼,風帶起了窗簾的一個角,恰好拂在卡維的臉上,将落在他臉上的發絲往後帶了帶,艾爾海森怕吵醒熟睡的人,于是輕輕把窗簾往旁邊帶了帶,又用專屬紮帶給紮起來了,出卧室前,又将卡維身上的毛巾毯給蓋好了,盡量遮住了那些還泛着紅的痕跡,還把窗關小了一點。

這時候抱他上床睡,一定會醒的吧,艾爾海森想。

他習慣早起,卡維之前問他是怎麽鍛煉的,但他始終沒告訴說是自會晨跑,五百米外的進口超市不是不知道,只是每次路過的時候那邊還沒開門而已。

洗漱過後,他又進了一次卧室,從衣櫃裏拿出了速幹衣和運動短褲,卡維被櫃子關門的聲音驚擾了一下,皺了皺眉,卻沒有醒,艾爾海森的出卧室的手腳就更輕了一點。

在沒有來巴塞羅那之前,艾爾海森一直也是個習慣禁欲的人,偶爾在必要的時候發洩,也只是尋求一下刺激,并沒有和誰發生過長久的關系,也始終沒有帶人回過家。

在他面前,很多人是沒有秘密的,每個人的行為會化成數據,儲存到艾爾海森的腦海裏,他好像是一個儲存量極大的固态硬盤,又擁有着超強的處理器,儲存完信息後開始自動分析、判斷,這個人的目的、下一個行為、乃至期待,基本上所接觸過的大多數人的行為,都會與他腦內早就規劃好的虛線重合。

換句話說,他的世界幾乎沒有驚喜。

他以前會在對方要跟他回家前說不方便,會在對方想真情與他告白前提出不要聯系,甚至會在別人羞怯表達欣賞的前一步,故意展現自己惡劣的性格。

如果兩個人之間,只有他自己是無法把握的,他也沒辦法保證,這将是多無趣的一段旅程。

艾爾海森在樓下,就在第一次遇見卡維的那個地方做了做熱身,又拉伸了幾下,他才注意到,那幾個木箱子上有着刻刀的印記,還有幾個簡筆畫。

他好奇地走過去,發現上面竟然有着三四個小頭像,還能清楚地認知,第一次在這裏遇見的黑人編發女孩,這裏是他們的秘密基地吧,艾爾海森想着。

卡維……是孤兒嗎?

他總覺得不像,他接觸的孤兒沒有卡維這麽大能量,可他也不像一個會随時施舍暖心的慈善家,不說不像,他也沒有財富給他支持。

從醒過來就一直在思考卡維,艾爾海森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中毒了一樣,不過是一響貪歡,怎麽老想東想西的,那人說的話又那麽輕佻不可信,嘴裏說着要賴上他,可卻絕不提自己的事,連自己覺得他疼,也不願意和自己多描述。

跑起來後,這樣的思緒就少了,艾爾海森的晨跑并不慢,手環在跑過了五百米後提示他的心率已經做好了準備,他便大步跑了起來。不再看左右兩邊的店鋪,也對周圍的人群置之不理,他在巴塞羅那清晨道路上奔跑。

經過廣場,他刻意越過停留在許願池邊上的鴿子,灰的、白的、帶點青色的,一群鴿子随着他的到來全部起飛的時候,艾爾海森甚至覺得,這一刻叫“自由”。

他跨過亮着紅燈的斑馬線,無視掉了就在馬路對面一個坐着輪椅老頭投過來的異樣目光,這裏沒有人苛責紅綠燈,那老頭挂在輪椅的手邊拿了一個酒瓶子,所有人都願意在這裏醉生夢死。

眼看已經要到了街區的盡頭,再往前,就到了藝術家建築設計集中的地方,那裏集中了近乎全歐洲的所有特色,線條流淌、形狀镂空,奇思妙想都在建築上發揮出了別致。

但艾爾海森就在路口停下了腳步,狂奔讓他的血液有了向前的慣性,身體猛然停下讓他有了一瞬間的暈眩,他站定了,彎下了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着氣,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努力擠壓着汗水,它們在皮膚聚集,又從皮膚上流淌。

地上的水漬越來越多,那是從他額角流下的汗。

艾爾海森又一次失敗了,卡維仰着濕汗的脖子再一次在他的腦子冒了出來。

他好像知道有些東西改變了,卻不願意探尋原因。

艾爾海森慢慢往回走,像平日裏一樣,消化着劇烈奔跑帶來的後果,但在即将要到公寓樓下時,他拐了個彎,走近了7-11,今天收銀的還是那個有着悶青發色的女生,看起來年紀很小,卻每每只做晚班,女生看到他似乎也很熟悉,對他展了個笑。

“早上好,先生。”

“早上好。”

艾爾海森走過了最前面的零食櫃,來到了冷餐餐櫃前,他不覺得卡維今天還能堅持起來做早餐,冰箱裏的德式香腸、火腿和吐司也已經沒有了。剛習慣伸手就要去拿四個金槍魚三角飯團,艾爾海森的手就像被電了一下收了回來。

“在西班牙海鮮過敏,不可思議吧?”

披薩店老板的話音從腦子裏響起來,卡維海鮮過敏。

艾爾海森驚訝自己竟然還記得。

最後他拿了兩瓶鮮奶、兩個金槍魚飯團和兩個黑椒牛柳飯團買了單,收銀女生的眼神裏有些驚訝,艾爾海森知道她想說什麽,沒等她問,他已經在心裏回答,是的,我給另外一個人買的,好奇嗎,這人現在就在我家裏。

可事實上,收銀女孩只是問他要不要熱一下,艾爾海森點了點頭。

他承認,拿着兩份餐食上樓的感覺還不賴,尤其是看到電梯裏的那片綠色的葉子顏色好像又被描了一遍,他心裏近乎有一種雀躍的感受。

開了門後,整個屋子裏還是靜悄悄的,他換好了鞋,把早餐放到了餐桌上,蹑手蹑腳地走回了卧室,卡維還在睡,只不過換了一側,他記得剛剛卡維的臉是沖着窗外的,剛轉過身,卡維的聲音就從後面響起來了。

“早、咳……”卡維清了清嗓子,但依然保留了清晨的沙啞,“早,艾爾海森。”

“早。”

“幾點了?”

“八點。”

“喔……”卡維又把眼睛閉了回去,聲音小得和貓一樣,“你醒得真早。”

艾爾海森以為他還要睡,便出了房門,還把門帶上了。他從陽臺裏取下了晾幹了的浴巾,還有自己居家的T恤和短褲,先去浴室裏沖了個澡,正要拿沐浴乳時,手碰到了一個東西,從淋噴頭灑下來的水隔絕了視線,他只能看到在架子上是一個小小的、黃黃的玩意。

他索性把水關掉了,手把頭發全部向後一捋,成了個大背頭,再伸手去拿那個東西,竟然是一個軟塑料小黃鴨玩具,捏了一下,還會發出“嘎”這樣的聲音,再往浴室的置物架上看去,才發現多了一瓶沐浴乳,包裝就是這個小黃鴨的形象。

艾爾海森笑了一下,卡維還真是……幼稚。

他拿起那瓶沐浴乳,放到了鼻子下面,竟然是清新的白茶香味,還混着悠悠的檸檬香,艾爾海森總算解了卡維身上味道的秘密,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卡維的白茶香總是帶着一股侵襲性,原來是檸檬輔香在作祟。

照理把衣服扔進了洗衣機後,艾爾海森出了浴室,卡維竟然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餐桌邊了艾爾海森有點驚訝,明明他洗澡的時間不長,怎麽這人就能瞬間清醒。

卡維的頭發還松散着,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白T恤,他對着艾爾海森眯眼笑了笑,明明嘴唇是蒼白的,面頰卻有些緋紅,說出口的話也帶着一絲嬌氣。

“你好慢啊,”卡維站了起來,腿上卻什麽都沒穿,只有一條淺灰色的貼身平角褲,腳上踏着艾爾海森給他買的拖鞋,“等你出來刷牙吃早餐呢。”

卡維路過自己的時候,艾爾海森又推翻了自己剛剛的推測,他身上的這股白茶香,和浴室裏的沐浴乳還是有些不同,如果說沐浴乳的香味是清淡悠揚,卡維身上的味道就是馥郁芬芳的,帶着七分引誘和三分欲念。

艾爾海森坐在餐桌前,卻沒有開動,他在等卡維坐到他的對面。

“怎麽沒吃?”從浴室裏出來的人笑了出來,“是在等我麽。”

可他偏偏不願讓面前這人得逞,艾爾海森熱衷這種你進我退的游戲,他面無表情,說出來的話也冷漠,“沒有,太燙了。”

卡維挑了個眉,沒說什麽,伸手去拿了金槍魚飯團,剛要拿過去,艾爾海森就把住了他的手腕,他說:“這個是金槍魚的。”

卡維睜了睜眼睛,“我知道啊,”又猶豫了一下,把金槍魚飯團遞到了艾爾海森面前,“你……要吃?”

“不是海鮮過敏麽?”艾爾海森向來有話直說。

“誰說的?”卡維笑了起來,手上卻沒停,剝着三角飯團的透明包裝。

“披薩店的老板。”

“噢,”卡維沒忍住大笑了起來,笑得臉都紅了,搖了搖頭對着艾爾海森的時候,眼睛裏都有些笑出了眼淚,“卡帕薩說的麽?”

艾爾海森有些不解,皺了皺眉。

“我、哈哈哈,我只是,”卡維嘆了一大口氣,“太窮了吃不起海鮮飯,硬撐門面罷了。”

“那焗蝦為什麽不吃?”艾爾海森想起了他們的第一頓飯。

卡維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盯着艾爾海森的眼睛,帶了些情緒,但艾爾海森分辨不清那是什麽,“太貴了,我怕還不起。”

艾爾海森愣了愣,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最後一個我都沒吃。”

“你浪費了,艾爾海森。”卡維的聲音嚴肅了起來。

“以後不會了。”

“好的,”卡維又恢複了放松的樣子,“作為回報,我又幫你開了一次洗衣機。”

“謝謝。”

“今天勻我一個金槍魚飯團好麽?”

卡維問的時候已經把飯團的一個角塞進了嘴裏,艾爾海森看着他的唇又恢複了血色,卻覺得口渴,他先喝了一口牛奶,沒說話,卻點了點頭。

飯後,卡維收拾着桌上的殘留,又打開了冰箱,腦袋從冰箱門那支棱了出來,對着還坐在餐桌邊卻拿起了一本書的艾爾海森說:“下午去趟超市吧?買點東西。”

“好。”

“你買單。”

艾爾海森的眼睛從書裏挪了上來,看了看倚在冰箱門上笑得理所當然的卡維,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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