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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艾爾海森到淋浴室迅速地沖了個澡,只是用幹燥的、還留有烘幹機溫度和香味的浴巾胡亂擦了擦身體,連頭發都沒有吹,穿上了T恤之後就下了樓,回到他給築起來的數字堡壘裏。

1002會議室明顯誰都沒進來過,他特意卡在門縫裏的小紙條都沒有挪動過位置,坐下後他有些後悔下來得那麽快,畢竟從飛機上下來到現在,什麽都沒吃,而會議室這一層也只有供應簡單面包、餅幹的茶歇食品。

但剛剛惡心的那一幕展現在自己面前,艾爾海森又覺得有些反胃。

他再一次打開了冥王導出來的那個文件,剛剛啓用的自動邏輯分類程序已經做了一些梳理,但仍然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艾爾海森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兩個小時,即使數據量龐大,但應該也已經差不多跑完了,為什麽沒有任何預警?

想到這裏,他左手觸了一下戴在耳朵上的藍牙耳機,立刻延展觸了兩塊數字鏡片,修長有力的手指在虛空中操作了幾下,看了眼包裏的無上限網絡已經啓動,他點擊了連接按鈕。

“冥王,我是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

“在我離開之後,除了日常吸收喂養的數據之外,你還執行過什麽操作?”

“一個月前我的API接口被打開過,設置了一些本地權限,但那一次并沒有連接任何設備,先生。”

艾爾海森挑了挑眉,果然克洛爾沒有完全跟他說實話。

“兩周前,我接收到了一個古老的,來自閃存接口的文件,先生。”

“是什麽?”

“只是一個普通的文檔,先生。”

“代碼量大嗎?”

“不大,先生。”

“和什麽相近?”

冥王沉默了幾秒,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很快響起了聲音,“大概就和連連看游戲說明差不多大小,先生。”

聽完冥王的話,艾爾海森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并不是端坐着的,而是癱坐在椅子上,後脖頸正好卡在椅背的位置,頭向上仰起來,右手随意地放在右腿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好像在尋找腦子裏剛剛閃過的東西。

“還有什麽吩咐嗎,先生?”

他抓到了。

“如果我是女性,你在回答之後會加什麽稱呼?”

“女士,先生。”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艾爾海森的聲音冷了下去,“要求你在每一句話後面都加上稱謂?”

這個問題好像讓冥王陷入了兩難,艾爾海森趁着這個空檔從虛拟機裏打開了冥王的數字拟态,當看到圓圈和三角連接地方的那抹紅色越來越亮的時候,他感覺好像自己抓住了重點。

“我不記得了,先生。”

艾爾海森并沒有放棄詢問,“那我換個問題,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記得的?”

“一個月前,先生。”

“把你前兩個月的執行日志導出來給我,發到我無線網絡共享的站點了裏。”

“好的,先生。”

猶豫了兩秒,艾爾海森還是說了出來,“謝謝。”

“始終為您效勞,先生。”

虛拟機上的數字拟态消失了,艾爾海森也把數字鏡片收了回去。

感性思維不太占上風的他此刻心裏有些波瀾,數字拟态建立初期,冥王幾乎不會完整地表達自己,他只是在互聯網上搜尋着自己需要用到的詞,然後拼湊在一起,再由工程師們解讀,往往會耗費很長時間。

當冥王第一次說出“你好”,全項目組地人都振奮地大喊,艾爾海森作為主創之一,露出了欣慰的笑,并且告訴這個小子“幹得漂亮”。

之後智能語音系統不斷疊代升級,冥王的交流越來越順暢,他們幾乎是24小時不間斷電源的,原來信息分析員更多靠的是趨勢圖來判斷,有了冥王之後,幾乎可以設定偏差角,标準偏差角是30度,艾爾海森自己卻苛刻地設置到了15度,但即使是這樣,艾爾海森導入的趨勢圖從未被冥王報過警,最高偏差角也始終在9度。

他不像是個工具,更像是個夥伴。

艾爾海森對他期待更多,期望深度開發更多的功能,來探尋更多有用的信息,而滿懷期待的他在共享Veritas時候被掃地出門,他始終心有不甘,也想不通為什麽。

手機鈴聲在封閉的空間裏尤其吵鬧,艾爾海森拿起電話看到的竟然是格羅文的來電,沒有猶豫,他點了接聽。

“艾爾海森,你在會議室嗎?”

“是的。”

“哪間?”

“有什麽事嗎?”

“有些事我想你應該需要知道一下。”

“1002,什麽事?”

“見面了說。”

他近乎等了20分鐘格羅文才到了會議室門口,打開會議室後,格羅文沒有任何停留,快速地閃了進來,然後快速地把門關上了。

“銷售是不允許在30層開會的,你知道。”

艾爾海森點了點頭。

“我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我長話短說。”

“你說。”

格羅文來之前,艾爾海森已經把虛拟機關了,連自己的數字眼鏡都縮了起來,也沒有戴藍牙耳機,而是把耳機握在了手裏,像對待一個普通的橡皮一樣扔來扔去。

“你的Veritas被仿了,克洛爾沒有原創的本事,但他是仿造大師,我極力反對了這件事,但似乎總經理已經與他達成了協議,”格羅文頓了頓,“如你所見,我也被驅趕了。”

“我一直以為之前的電腦被銷毀了。”艾爾海森淡淡地說。

“沒有,”格羅文笑得有些慘然,“雖然你做的只是1.0版本,甚至連功能都很基礎,但那天在會議上的人,都清楚這個産品的份量。”

“包括總經理?”

“包括總經理。”

艾爾海森點了點頭,臉上還帶着不屑,“仿造的Veritas被克隆進了冥王?”

“我不知道,”格羅文說,“我在被仿造之前就被驅逐了。”

艾爾海森并沒有露出對格羅文的親近或者別的感情,他記得那天總經理的判斷後格羅文也是絲毫沒有猶豫就執行了下去。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艾爾海森有些好奇,他和格羅文并沒有很好的私交。

“冥王……”這句話對格羅文來說似乎有些難說出口,“也是我的心血,我不想看見他被利用。”

“利用?”

“有一次我帶客戶回來向他們推介前瞻數據模型,碰到了克洛爾,他當着客戶的面主動把冥王秀了出來,那時候我發現,冥王在每句話後面都都會加上稱謂了,這是我們在研發的時候沒有的程序。”

雖然格羅文說得很動情,但艾爾海森對他還是持保留意見,并且毫不共情地指出了一件事,“它只是工具。”

“我知道。”

“我感覺你并不是很清楚。”

“我沒有你這麽強大冷靜的頭腦,”格羅文有些懊惱,“所以我無法割舍對冥王的這份情感,不然的話我也不會冒險到30層來找你。”

“你希望得到什麽?”艾爾海森單刀直入。

“治好他,艾爾海森,治好他。”

“我再強調一遍,是它。”

“随你。”

格羅文沒再多言,又迅速地退了出去,會議室裏又只留下來艾爾海森一個人。

冥王已經越來越接近智慧生命了,這種事情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心裏非常清楚,但除了那一次依靠閃存的本地連接,并沒有任何的其他問題,難道……一個奇怪的設想冒了出來。

那個API接口并非是與現實數據連接,而是給冥王自身的系統開一個後門,直接在系統內部增加系統功能,沒有喂養數據,而是直接在冥王的基礎上修改程序,目的呢?

剛剛想繼續往下想,手機界面又彈出來了一個信息。

他真的很困倦了,四肢百骸都不想動,于是通過數字眼鏡點開了聊天框。

卡維發來了一張陽臺外巴塞羅那街景的照片。

他在巴塞羅那的公寓正好在樓宇的轉角,卧室的床是朝南開的,陽臺卻是向着東邊,早起的他自然知道灑在街景上薄黃是什麽。

晨曦像鋪在地上的軟黃金,陽光不夠濃烈,沒有映射出強烈的對比,反而将所有的建築柔化了。

卡維又發來了三個字,艾爾海森覺得自己心裏的一些東西也跟着化了。

“睡不好。”

他當然沒有蠢到在這時候還給卡維回信息,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反複在聊天框裏打字,而是兩個手指撫上了屏幕,将那張照片拉大,艾爾海森企圖在陽臺窗戶的倒影上看到卡維,但什麽都沒有。

閉上眼睛,那張臉才浮現了出來。

明明是相似的金發,明明做的事情都差不多,但艾爾海森覺得卡維和那個在克洛爾身下承歡的男孩完全不一樣。

卡維明亮又高貴,像上天為了回應艾爾海森祈願而出現在巴塞羅那的神明。

太不一樣了,歡愉也不一樣。

艾爾海森肯定他和卡維是滿足的、快樂的,甚至帶點幸福。

至于原因,他沒有細想下去。

再一次确保會議室的私密性後,艾爾海森把折疊床打開躺了上去,他并沒有調鬧鐘,身體早已習慣恪守陳規,他相信自己會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就醒過來。

一旦沾上了床,他就不願意再去思考工作的那些事,這和巴塞羅那脫離不了幹系。他記得剛到巴塞羅那的時候,還因為晚下班被HR發過警告郵件,說如果再超時十分鐘就是犯法,HR主管甚至還撥了內心電話,語氣并不友好,說他的行為不僅僅是誘導公司犯法,也讓他被迫加班。

後來遇見了卡維,兩個人在家裏幾乎不談工作,聊的都是卡維的天馬行空,還有回應他給福利院孩子帶外食的特殊癖好,誰都沒有追究不屬于這裏的為什麽要來這裏、做什麽、去哪裏。

艾爾海森打開了相冊,這是剛剛和卡維視頻時候截的圖,攝像頭是向上的,只能看見卡維一小截白色的腰,還有下巴和一些些金色的頭發,根本看不清臉,硬要說的話,還能看清下巴,但卡維很瘦,他的下巴雖然摸起來軟,線條卻十分漂亮。

他好像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做。

又好像不願意太明白。

艾爾海森不願意做沖動無腦的事。

但在卡維這裏就是找不到邏輯。

睡過去的時候手機還沒有息屏,這張模糊的圖片在暗夜裏亮了至少一分鐘,最終和這裏濃濃的夜色混在一起,伴随着艾爾海森綿長的呼吸,沉沉睡去。

次日醒過來的時,艾爾海森還有些自信,但看到時間已經到了九點,他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洗漱當然是在31層健身房的盥洗室完成的,他知道31層有休息室,但講究私密性的話,還是會議室安全,何況昨晚撞見了克洛爾的那檔子事,他不相信沒有其他的高管會在這些休息室裏純粹悶頭大睡。

又簡單在茶水間裏拿了面包,沖了一杯膠囊咖啡後,艾爾海森再次回到了29層的那間大會議室,并在路過沒有隔斷的大辦公室時,黑着臉對着克洛爾,一句不輕不響的“你過來”,幾乎讓克洛爾的後牙槽都有些咬緊了。

“為什麽要把仿制的Veritas嵌入冥王?”艾爾海森喝了一口咖啡,看向克洛爾。

克洛爾眉心明顯地皺了皺,下一秒卻露出輕松的表情,“這麽快抓到關鍵了,不愧是你。”

艾爾海森雙手叉在身前,姿态裏都透露着放松,他在等克洛爾的答案。

“總經理要求的,我只不過拿錢辦事而已。”

“你知道什麽是Veritas麽,就敢仿制?”艾爾海森透綠的眼睛暗了暗。

“沒什麽我不敢的,”克洛爾兩手一攤,“只有好壞罷了。”

“因為這個bug涉及Veritas,所以只能我來修繕?”

克洛爾沒有說話。

“如果我放任不管的話,是不是冥王也會跟着毀了?”

艾爾海森笑了,克洛爾卻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猜對了?”艾爾海森有些不屑,“你們真是簡單,連玩牌的都不如。”

“為什麽Veritas嵌入後冥王會出現問題?”

艾爾海森看得出來,克洛爾是虛心求教,但他此刻就是想奚落他、貶低他、讓他難堪 ,即使沒有觀衆,艾爾海森也要把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所有的惡心都還給他。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聽過嗎,這句諺語?”

克洛爾明顯動怒了,艾爾海森甚至能看到他顴骨附近跳動的面部肌肉。

“我需要進入冥王的主控後臺,”艾爾海森直白地看着克洛爾,“你去申請授權。”

“不可能,冥王的直接授權在博裏亞斯手上。”

“看來你們很熟悉,”艾爾海森挑了個眉,“昨天晚上你鬧出那麽大動靜,他也只是在門口走過了而已,現在你還直呼他的名字。”

“總經理對我器重而已。”

“真的麽?”艾爾海森笑了笑,“他以前對我也挺器重的。”

“我只是讓你來修複bug,沒讓你在這裏說這麽多廢話。”克洛爾壓着聲音惡狠狠地說着。

“這個bug只能主控後臺修複,不然我也沒辦法。”

“你弄清楚是什麽了?”

“弄清楚了。”

“好,那我去申請授權。”

克洛爾出了會議室後,艾爾海森才松了口氣。

從剛剛克洛爾的表現不難看出,公司現在應該還在努力隐瞞什麽。

但沒關系,艾爾海森從來都有準備。

只要能接觸到主控後臺,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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