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咒靈操使的禮物
第8章 咒靈操使的禮物
陌生的、有着黑色長發的青年。
面容清隽,眼眸狹長,臉上是溫和從容的笑。
看着他,感到一種喜悅從內心深處翻湧而上,宛如滔天的海浪那般,一瞬間将她吞沒。
她感到手掌顫抖,心口怦怦亂跳,就好像終于回到了暌違已久,令她眷戀的巢穴那樣,無法控制地朝他靠近。
想要……被他納入懷抱,想被他撫摸脊背,想埋進他的胸口……想要更多更多,想離他更近、更近一些,直至骨血。
“嗯?”
他輕笑,熱氣灑在耳邊,用微涼的手指搭上她的後頸,極其緩慢地輕輕摩挲起來,輕而易舉帶起她整個身體的顫栗。
“不行哦,乖孩子,現在還不能抱你。在外面呢,稍微忍耐一會……”
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也将雪菜從那一股巨浪中拖拽出來。
“悟?”
青年打開免提,語氣聽起來愉快又親昵。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聽說你成為了教師,正像是陀螺一樣連軸轉呢,真是辛苦。還撐得住吧?”
他和五條悟認識……
雪菜慢吞吞地意識到自己的狀态不太對勁。
她根本就沒有見過這個人。
她不認識他,怎麽會一直一直想要靠近他,甚至想要一直被他觸碰,一點也不想他的手掌離開呢?
是可以操控情緒的咒術嗎?
好可怕。
要快點逃走。
“她在你那邊吧。”
五條悟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把雪菜吓了一跳,她睜圓眼睛,一下子就不敢動了。
五條悟也在旁邊嗎?
雪菜左看右看,沒有找到五條悟的身影,最後找到了他的聲音——正從一個長長的鐵盒子裏面傳出來。
他的語氣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冷漠:
“閑話禁止、速戰速決。”
“呀,還真是冷淡呢。”
夏油傑看了被吓壞的她一眼,輕輕笑,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牽起她的手。
“已經是做老師的人了,講話還是這樣直來直去可不好哦,不過聽說悟已經改了自稱,真是一件好事呢。”
被他那雙深紫色的眼睛看着,滿足的泡泡不斷從心底冒出來。
喜歡牽手……
想要一直一直牽着這只手,不想松開。
心底有個聲音一直這麽說。
但這樣的聲音越是清楚地從心底傳遞出來,雪菜就越是感到驚恐。
好可怕。
要逃走。
要快點逃走。
雪菜不害怕身體受傷,受傷了可以治療,但是她害怕有人操控她的頭腦。
她的咒力核心在腦袋裏面,如果連腦袋也壞掉的話,就沒有辦法使用反轉術式了。
想到這裏,她把咒力調動到手掌上,用力推了他一下。
或許是他的注意力被電話吸引了,又或許根本沒有想過她會逃。
青年被推在巷子的牆上,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她。
被他這樣的眼神注視着,心髒傳來疼痛的感覺。
想要不顧一切,重新跑到他懷裏去。
雪菜被這樣的沖動吓壞了,連忙用力晃晃腦袋,轉身就跑。
“抱歉,忘了說。”
五條悟的聲音隔着電話傳過來,模模糊糊,像是一柄尖刀穿入心髒。
“這孩子已經不記得你了。”
不可能。
夏油傑捂住剛剛被她推到的胸口,按下挂斷鍵。
雪菜,他的貓,他的第一只咒靈。
從六歲開始就簽訂契約的,他所認定的妻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雪菜更愛他了。
這是一只小貓對主人無條件的、永恒不變的愛。
他最是清楚那樣的愛有多麽隽永、不可更改。
所以經年不見,有恃無恐。
但是現實裏,她用害怕抗拒的眼神将他推開。
腳步聲也離他越來越遠了。
離他越來越遠了。
青年撐着牆,在滿是她味道的小巷裏,感到沉醉、痛苦、大腦交織着滿足和憤怒,變成泡沫般的眩暈。
這讓他甚至無法邁出追逐的腳步。
雪菜、甜的。雪菜,他的。雪菜……
停下來。
不要這樣對他。
夏油傑,這個學生時代和五條悟并稱為最強的人,現在的最惡詛咒師,正不受控制地彎下脊背,像是孱弱的病人那樣,流露出脆弱、祈求的神情。
他身後,一只巨大的白龍出現,順着她的背影追去。
“放開……”
被龍捉住了。
好大好大的一只,用身體纏繞着她,越來越緊,像是雄蛇絞緊心愛的伴侶。
它用腦袋狂熱地蹭着她,發出小聲的、滿足的嘶吼,尾巴尖也翹起來塞進她的手裏,像是想要被她撫摸。
“嗚嗚……走開!”
雪菜只覺得陌生而又恐懼,這只龍好大好大,大到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想。
它看起來只需要輕輕張開嘴巴,就能把她吞進肚子裏。
“壞東西、放我下去!求求、嗚嗚……求求你……”
小動物沒有寧死不屈的自尊心,在罵了幾句,發現沒有作用以後,少女又開始可憐巴巴地求饒,不斷說着“饒了我”、“求求你”之類的話。
哈……
夏油傑緩慢地走過來。
壞人、讨厭、壞家夥、壞東西……從前無數次聽見她這麽責罵悟。
張狂肆意的少年,他的摯友,好像從來不以為恥,反而會露出興奮、好奇的探究欲,看她哭,墨鏡之後的藍眼睛亮得出奇。
偶爾,那些念頭也會湧現在他的腦海。
但夏油傑從來沒有想過要付諸實踐。
他不想欺負她。
就算他們是咒靈操使和咒靈的關系。
就算他的每一句話,都能轉化成對她的絕對命令。
“虹龍。”
看見她哭了,巨龍不知所措、困惑而又焦急地圍着她,像是小狗那樣舔舐她的臉頰,把她的眼淚全都吞進肚子裏。
這讓她更加害怕了,哭着去推它,反倒被舔了指尖,它的舌頭也好大,輕輕一下就足夠舔遍她的整只手掌。
聽見主人喊它的名字,虹龍發出不甘而又委屈的吼叫聲,把少女推到了他的面前。
夏油傑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雪菜,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
小小一只,孤零零蜷縮在垃圾桶旁邊,害怕他,也不肯吃他投喂的東西。
不太聰明的膽小鬼,雖然很輕易就騙回了家,但花了好久好久,才讓她敞開心扉,獲得了一點點信賴。
“吓壞了吧?對不起。”
好在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胡亂獻殷勤的小孩了。
他知道要如何安撫她。
他知道她最喜歡什麽樣子的撫摸力道,知道她最喜歡被怎樣抱抱,知道她害怕的時候,用什麽方法能讓她最快安心下來。
在他的懷裏,少女哭泣的聲音漸漸變小,好久以後,她像是沒這麽害怕了,于是擡頭看他。
依舊是這張圓圓的、可愛的臉。
這雙每晚都會出現在夢中的、他所迷戀的眼睛裏,寫滿了陌生和抗拒。
“你、你是誰……?”
她這麽問。
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聽見了世界下墜的聲音。
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撕開了,夏油傑思緒變得慢吞吞的,甚至體會不到難過。
耳朵聽見劇烈的鳴叫聲,宛若喪鐘。
過了好久,他才意識到,這是電話鈴。
夏油傑機械地低下頭,看着手機上面熟悉的那一串號碼,慢吞吞地按下接通鍵。
【“傑老是把她放出來幹什麽啊?”】
【“這麽弱,沒一會又要哭哭啼啼的了,聽着好煩。”】
【“這家夥完全起不到作用吧。還不如一只蠅頭呢,真沒勁。”】
“在哭麽。”
記憶裏總是高高揚着頭顱,惡劣乖張欺負人的摯友,現在用着大人一樣沉穩可靠的語氣。
“電話給她。”
他說。
哈……
夏油傑麻木地把手機貼到她的耳邊。
悟很有用。
比他管用。
只用了幾句話就讓她不再哭了。
說了什麽?
醜陋的想法占據了他陰暗卑劣的心,夏油傑止不住地想,把她藏起來的這些年,他的摯友是怎麽取走她的的記憶,又是如何獲得她的信賴和喜歡,将原本屬于他的東西一步一步奪走。
如果是他的話也會這麽做。
會用盡一切辦法占有她、填滿她、使她的腦子裏只剩下自己,完全抹除另一個人的身影。
但他能做什麽呢?
聽見了鞋子踩在地上的聲音。
輕輕的,很小聲。
看見她從自己懷裏鑽出去,偷偷的,想要逃走。
能做什麽呢?
就算在夢裏,也還是連捆住她手腳都舍不得,生怕繩索不夠柔軟,生怕上面的毛刺會将她刮傷。
眼睜睜看着她一次一次從身邊跑走。
所以能做什麽呢。
夏油傑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
一個貓貓鑰匙扣。
也是小橘貓。
花紋和她的貓咪形态很像,看起來像是手工制品。
有些褪色,但看得出來主人很是愛惜,找不到一絲磕碰的痕跡。
他追上去,把這個東西放到她的眼前。
“喜歡嗎?”
對上她膽怯的眼睛,夏油傑努力笑了笑。
“我是……悟的好朋友。”
他低頭,把鑰匙扣塞進她的手心。
“把這個送給你,作為交換,不要害怕我,好不好?”
她低着頭,猶豫了好半天,還是誠實地把掌心的小貓攥緊。
“好。”她說:“不害怕你。”
好乖。
雪菜,天底下最容易滿足的孩子。
“但是下次不能這麽輕易接受陌生人的東西了。悟沒教你嗎?”
什麽意思……
少女抿抿嘴唇,把喜歡的鑰匙扣藏在身後,警惕地看着他,像是生怕他把掌心的小貓收走。
夏油傑呼吸一滞。
如果是夢的話就太好了。太美好了,這個夢。哪怕她忘掉自己也沒關系,能夠體會實實在在碰到她的感覺,能夠被她看見,實在是太幸福了。
哪怕現在即刻死掉,心中所剩的也只有滿足。只是滿足。
“想要娃娃嗎?帶你去捉娃娃好不好?”
電玩城人很多,全都是醜陋的猴子,用令人作嘔的眼光盯着她看。
她感到有些害怕,躲在他的身後,不敢探出腦袋。
好想把這裏的猴子全都殺掉,只留下他們兩個人。
但是不行。
哪怕是夢,也不想吓到她,不想提前中止這個夢境。
于是用咒靈把她圍起來,再買好游戲幣,教她怎麽夾娃娃。
她學得很認真,天真地以為只要足夠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并不知道卑鄙廠商背後設計的把戲。
機械爪一次又一次提前松開,她隔着玻璃看着裏面可愛的小貓玩偶,露出可憐又渴望的表情。
夏油傑看了好一會,用食指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然後放出虹龍,讓它将功折過,幫她作弊。
聰明的巨龍很快領悟了技巧,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尖托起她想要的娃娃,一路護送到她手心,惹來她雀躍又崇拜的目光。
雪菜,天底下最純真的孩子,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寬容得不像話。
沒多久,她就好像忘了被虹龍纏着不能逃跑的事情,還好奇地摸了摸它的尾巴尖,小聲說它好厲害。
被誇贊的虹龍高興地晃了晃尾巴,工作得更加賣力了。
哈。
夏油傑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嫉妒虹龍的時候。
他沉默地掩藏着自己的嫉妒心,站在她的身邊,用咒靈替她擋去大部分的目光,然後用陰鸷森寒的眼神,一點一點,将還敢繼續窺視她的人全部趕跑。
好想全部殺掉。
再把眼睛挖出來。
但不能再在她面前殺人了。
雪菜,想給她世界上美好的一切。
從電玩城出來,原本還打算帶她逛一會街,但她已經困呼呼地打起了哈欠。
“要睡一會嗎?”
輕而易舉就帶來了酒店,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地睡着了。
【四個小時。】
手機信箱裏,躺着悟發來的短信。
【下午六點,她的朋友會過去接她回家。】
朋友。
是硝子麽?還是今天的那個小姑娘。
夏油傑坐在地上,靠着牆,靜靜凝視她的睡顏,感到一種柔和的疲憊。
有一點累了。
窗外小鳥三兩只,陽光輕輕飛進來,在她的臉上畫出朦胧的光影。
惬意的微風拂過臉頰,萬物靜谧。
好像回到了那時候,他們每每一起休息的下午。
那樣尋常的時光,當時總以為永遠不會結束。
他感覺……稍微有一點累了。
想睡一會。
身後,虹龍興奮地飛出來,看見她在睡覺,急忙把吼叫聲咽下去,不滿地看向主人。
“抱歉。”
夏油傑彎起眼睛:“雪菜已經忘記你了哦,虹龍。不會再想趴在你的肚子上睡覺了。”
聽見這樣的話,虹龍呆滞了好一會,好久,才有點委屈地甩了甩尾巴,朝她飛過去。
它把巨大的腦袋湊過去,伏在她的旁邊,近近看着她的臉,眼睛裏裝滿了眷戀和喜歡,像是一只小龍狗狗。
就這樣,什麽也沒有做,他們只是安靜地看着她睡覺。
直到她醒過來。
這一天,也就要結束了。
“快要六點了呢。”
夏油傑從口袋裏拿出梳子,想要給她梳頭發。
被躲開。
他一愣,看着她,好一會,才接着笑起來。
“雪菜,我有一個禮物想要送給你,可以嗎?”
禮物?
少女困惑地看着他。
“把手伸出來,唔,對,張開手指……好乖。”
青年跪在面前,将一枚戒指抵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神情虔誠,像是在舉行什麽神聖的儀式那般,極其緩慢地推了進去。
雪菜并不懂這有什麽含義,所以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她只是有點難過,看着他臉上的笑,感覺心裏酸酸的,就像是吃了好苦好苦的東西。
“原本計劃早一些給你的,只是那時候……”
他頓了頓,擡眸看向她:“喜歡嗎?雪菜。”
少女沒講話,懵懵懂懂地看了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
“它好像,鑽到手指頭裏面去了。”
“嗯,它會慢慢融化,直到徹底和雪菜融為一體,就能變成一個完整的禮物了哦。”
夏油傑又試探着去握她的手指,沒有被拒絕,于是笑容真切了幾分。
“不用擔心,不會痛的……啊、你的身體,竟然是九相圖嗎?”
九相圖?
好耳熟……
雪菜回過神,慢吞吞想起來,羂索想要收集的兩個咒物信息之一,就是咒胎九相圖。
他是什麽意思?
她擡頭看過去,看見青年皺起眉,像是在仔細思索着什麽。
“如果是這樣,之前的準備就不夠了。”
什麽不夠?
腦袋被摸了摸。
“但是別擔心,雪菜。”
他的袖子寬大,滑落,看見種滿傷痕的手臂。
“會給你的,我完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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