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016 太子病恹恹的,孤零零的

第16章 016 太子病恹恹的,孤零零的

第十六章

時已亥末,長春宮。

皇帝正姿态閑适地斜倚床上,一手拿了本奏折在看,越看,眉頭卻越緊。

忽有一雙纖細柔荑輕輕按在肩膀,皇帝回頭,搖曳燭火下妤貴妃姝美柔婉的臉龐映入眼簾,她剛寬衣沐浴出來,身上玉蘭香襲人,皇帝心頭一動,撫了撫肩上的手。

妤貴妃順勢坐下來,将皇帝撫在手背的寬掌握住,輕輕放在了心口,溫柔似水的聲音帶了愁緒:“聖上這眉宇一皺,臣妾心裏便有一根弦崩緊。”

皇帝嘆了聲,索性丢下奏折攬妤貴妃入懷,撫着她心口道:“都是些鬧心的政事,開春科舉改制在即,可魏國公一衆功勳連番上谏提出異議。若是太子如往常般好好的,娶了魏國公嫡女,想必也能牽制住這些國公勢力為朕所用,偏偏……”

妤貴妃跟着垂下眼眸,哀傷神色難掩,但還是極力寬慰道:“太子遭此一劫實在是意料之外,還望聖上不要遷怒,您煩心的事,他便是重病也記挂着的,他也想為您分憂啊。”

前兩日太子在慎德堂見張、劉等三位朝臣的事,皇帝自然知曉,然此刻夜燭秉話,佳人在懷,難免情意波動。皇帝不想去說重病狂躁的太子,只見他一手撥下帳幔,朦胧光影裏攬妤貴妃躺下,“妤兒,你一向是最大方得體的。”

“聖上……”妤貴妃半推半就,衣衫随着動作褪下。

卻不料,殿外忽傳來一道驚慌禀報:“皇上,太子又吐血昏倒了!”

皇帝動作一頓,旖旎情絲因此話頓時散了大半,立即起身揮開簾子問道:“怎麽回事?”

內侍急聲轉述:“今夜太子與齊王越王在慎德堂敘舊,席間越王言語冒犯,多次挑釁,甚至還朝太子投擲箭筒……”

“這個老二!”皇帝還沒聽完,面容已露出怒色,自個兒下地穿了靴,身後妤貴妃倉促間披好衣衫跟着起來,服侍皇帝穿衣。

皇帝安撫地拍了拍妤貴妃肩膀:“朕得去瞧瞧,你早些睡吧。”

妤貴妃滿眼憂慮,勸解道:“龍體為重,您待會可千萬別動怒傷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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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嗯”了聲,披上墨狐貂裘便闊步出去了。

妤貴妃看着皇帝的身影随內侍消失在眼前,臉色才驟然一冷。

心腹餘嬷嬷取了件外裳細心給她披上,不滿嘀咕:“太子真是您的克星,這都吐幾回血,怎麽還不——”

“他就這麽半死不活的拖着才好,不若以後還要費心對付一個。”妤貴妃撫了撫平坦的小腹,渾不在意地坐了下來。

餘嬷嬷便馬上寬慰道:“您還年輕,遲早會有的,再者,荔妃不是才生了兩個麽?”

妤貴妃不以為然:“太子也是見了的,不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終究養不熟。他親娘被害死了,卻要怪在我頭上,他也不想想,就他親娘那病歪歪的模樣,一日三頓離不開湯藥養着,能有幾年活頭?”

“說得再不好聽些,我好歹也是二房嫡長女,要不是堂姐不争氣,怎會眼巴巴嫁來深宮做妾?我寧願嫁一王侯将相為妻,堂堂正正掌管中饋!”

“哎呦您方才還勸皇上別動氣,這會子您自個兒倒是氣起來了。”餘嬷嬷連忙撫撫妤貴妃後背順氣,“當年若是您及笄了,老将軍定不會選先皇後進宮的,又哪還有太子這號人呢?說來都是天意弄人,您且放寬心,該是您的,早晚是您的。”

……

皇帝踩着風雪夜色來到東宮時,太子已昏迷過去。太醫在各個穴位都紮了針,又剛喂下湯藥,太子氣息微弱,臉色蒼白如瓷,遠遠瞧着,真似一陣随時會消散的輕風一般。

宋知意揪心地守在床邊,聽聞皇上駕到,連忙起身行禮問安。

皇帝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随意擡擡手叫她起身,轉頭問太醫情況如何。

上回太醫與陳太傅說的實情是太子危矣,此刻面對皇上亦不敢有所隐瞞。

皇帝的臉色自進門就不好,聞言更是又黑又沉,厲聲斥道:“你們都是死的嗎?明知他這副身子骨不宜再見外人,還由着他一次兩次的胡鬧!”

帝王一怒,如雷霆萬鈞,屋內所有人霎時驚慌跪下告饒。

宋知意額頭冷汗涔涔,渾身僵硬,只覺手腳都似寒冰,生怕皇帝的怒火下一刻就會朝她一個人洶湧而來。

皇帝掃視一圈,重重揮袖,站在床邊凝視太子半響,那英俊年輕的臉龐與他五分相似,還有五分,是逝去四年的發妻。盛怒之後,皇帝心中升起悲涼,再有兩日,便是除夕了,或許這就是天命難違。他到底沒再怒聲斥責,只轉身命令道:

“自今夜起,太子不得出清晖堂半步。若他違逆,立即取麻繩将人綁起來,跟他說,這是朕的命令,違者,斬。”

宋知意臉頰的冷汗随着這一個斬字簌簌滾了下來。

好在皇帝下完這個死令,再看太子半響,便出去了。衆人如蒙大赦,這才敢起身忙碌去。

沒有被單獨斥責,宋知意本該松一口氣,可不知為何,看着皇帝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卻有一股莫大的失落湧起。

皇帝走了,才來沒一會兒就又走了,而太子生死未蔔地躺在床上,皇帝除了氣怒,還有父親對兒子重病的心疼和憐惜嗎?

她又想起兒時自己生病,爹娘輪流守在床邊,喂藥喂飯喂水,鮮少假手于人,她一日不好,爹娘便一日難安。

然而皇帝今夜走了,什麽時候會再來看看這個兒子呢?皇帝或許會去荔妃那裏看剛出生的一對皇子找寬慰,也或許,去三宮六院随便哪個嫔妃留宿,日後又會有新的皇子。

太子病恹恹的,孤零零的。

宋知意心裏跟針紮似地難受起來,她可真糊塗,方才皇上怒氣責問,怎麽就不知道站出來替太子說一句話呢?

她,她可是太子妃啊!與太子一榮共榮,一損俱損,到了這節骨眼,挨不挨罵實在沒什麽大不了的。

宋知意忽然起身追了出去,屋外風雪如利刃撲面而來,她卻感受不到冷,仿佛有股熱血在她身體裏流動,給了她無限的力量。

皇帝已經走過垂花門。

随行的侍衛們聽見身後急匆匆的步伐,不約而同停步回看,卻見是衣着單薄的太子妃跑了過來,連忙讓開一條路。

皇帝自然也聽見了,皺眉轉身。

宋知意氣兒還沒喘勻,便在皇帝身前跪了下來,俯首道:“兒媳從小地方來,沒見過什麽世面,方才實在吓傻了,竟連請罪也不知。兒媳照料殿下不周,請父皇治罪!”

皇帝見她年紀小小的,聲音顫抖,無不惶恐,這會子倒也不願多加責罰,“事已至此,罷了,想來你即使有心也是勸不動太子的,朕比誰都清楚他那犟驢脾氣。”

“兒媳鬥膽,有一言想說與父皇聽,殿下……殿下不是犟。”宋知意擡起頭,眼神誠懇地看向皇帝。

皇帝也看着她,負手身後,沒有說話。

這下宋知意真是鬥膽了,邊揣摩着皇帝的心思邊硬着頭皮道:“兒媳近日常聽殿下夢語,他說只要一日是儲君,便要一日擔起儲君之責,在外為父皇分憂,在內兄友弟恭,否則朝堂動蕩,社稷難安,他日後将是史書有罪之人,愧對父皇和陳太傅的苦心教導與期望。”

“哦?”皇帝的眼神變得犀利。

宋知意只覺頭皮發麻,好像一下子被看穿了,可是話已出口便如覆水難收,她只能仰頭更真摯地道:“兒媳知欺君之罪要砍頭,不敢胡言。也親眼見着殿下将案牍放在枕邊,只要清醒些,他便要看,便要寫,兒媳确實勸不住,慶嬷嬷也勸不住。殿下說,他恐怕時日不多了,當下能做些什麽,便盡力做些什麽……”

說着,她雙肩微抖,抽泣了一聲。

皇帝心裏不是個滋味,俯身将知意扶了起來,長嘆:“太子的遺憾和苦楚朕又何嘗不知,也是委屈你這孩子了。”

宋知意連連搖頭,小聲道:“除了殿下脾氣不好時總呵斥兒媳滾出去,旁的倒也不是很委屈。貴妃娘娘待兒媳很好的。”

皇帝難得無奈一笑,若說先頭那些話他心中有些半信半疑,這會聽着小姑娘似抱怨的嘟囔,倒是全信了,一個嶺南來的,心思單純,不懂皇族世家的彎彎繞繞,又能有什麽壞心算計呢?最多不過是想為太子說句好話罷了。皇帝樂得聽這樣的話,心裏有個寬慰,于是只道:“這個逆子連朕都敢怼!”

宋知意當下便急得要再跪:“太醫說殿下是病重所致性情大變,若他身體康健,雙腿無疾,一定不會這樣的,還望父皇饒恕。”

“罷了,朕都曉得,你也別跪了,回吧。”皇帝看這個兒媳年紀不過比平陽大一歲,卻是這樣卑微惶恐,動辄請罪饒恕,難免多了分慈父之心。

宋知意不知自己的話有沒有說對,能不能起什麽用,但到這時,她盡力了,只能恭敬應下來。

皇帝出了清晖堂的門,上了轎辇,沒好氣地對領頭的孫內侍說:“朕還沒對外宣旨,老二就如此狂妄挑釁太子,可見居心叵測。兄弟間說話敘舊就好好敘舊,他非投什麽壺?最後贏了嗎?”

孫內侍搖頭:“太子殿下當時一掌接住越王的箭筒,而後就坐在上首,三箭齊發,全中,還将您賞賜的伏雲破甲弓作為彩頭安撫越王了。”

皇帝聽後心中裏總算舒服多了:“太子就是太子,他那騎射功底便是朕也難說比得過,沒想到病成這般,竟絲毫不遜色,心胸之廣也遠超老二。明兒叫老二進宮來,朕要命他投上三天三夜!”

“……還有那把伏雲破甲弓,也一并給朕收回來。那是儲君才有的榮華,老二怎配!”

孫內侍連連應“是“,心道越王這下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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