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人面

第06章 人面

白無辛直挺挺地往後一倒。

眼看着他就要從閣樓倉庫裏掉下去,範無救及時地伸手一撈,拎住了他的後衣領。

他拎小兔子一樣把白無辛拎了起來,轉過來一看,才看到他一臉生無可戀眼角挂淚地昏倒了。

範無救有點兒莫名其妙。

他看了看白無辛,又看了看那面長滿人面的牆,緩緩在腦袋裏打了個問號。

這有什麽可暈的?

*

過了半個多小時,白無辛悠寓小言。悠轉醒。

他坐了起來,感覺身上有什麽東西滑落了下來。揉着腦袋緩了緩,他把東西拿了起來。

是件黑色衛衣。

他回頭,和坐在地上靠着牆看手機的範無救四目相對。

範無救上身只穿着件十分修身的黑t,短袖緊貼着青白的死人皮膚,身上和胳膊上緊實的肌肉在黑暗裏十分清晰,一把細腰跟把刀一樣奪人視線,手臂上似乎有什麽印子。

白無辛睡眼朦胧,看不太清那到底是什麽,好像是傷。

大概是工作的時候被哪個鬼抓了一下吧。

白無辛低低頭,才發現自己剛才是在枕着他的腿睡,手裏抓着的衣服也正是範無救的衛衣。

沉默半晌,白無辛讪讪把衣服還給他:“大夏天的,不用給我衣服,怪熱的。”

範無救接過來,簡簡單單應了句:“習慣了,你以前總要。”

白無辛又尴尬地咳嗽了聲。

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眼對面一片漆黑的牆,不禁再次打了個寒噤。這一打哆嗦,他又覺得後背也有東西,接着又感覺左邊右邊都不安全,反正一片黑暗裏他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虎視眈眈,哪兒都不對勁。

他讪讪往範無救身邊蹭,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你就管那個叫沒事?吓死我了剛才。”

範無救把衛衣重新套好,拉起帽子遮住腦袋,道:“抱歉,對我們來說那是家常便飯,我真沒想到你會被吓昏。”

“都跟我貼臉了好不好!一整面人臉!我把手放上去的時候你怎麽不提醒我!?”

“我以為你知道,對不起。”

範無救接二連三地誠懇道歉,白無辛有點發哽。

但他耐不住自己委屈,還是氣呼呼地說:“我知道我會把手往上放嗎!”

範無救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會。”

白無辛快氣昏了:“怎麽可能啊!”

“你真的會。”範無救特別誠懇,“你以前有一次陪我抓一個鬼煞回地府,他張着一張血盆大嘴說話,人家話還沒說完,你上去就把哭喪棒塞人家嘴裏了。”

白無辛傻了:“我啊??”

範無救:“你,就是你,我跟那鬼煞都沒反應過來,就你笑得跟個大傻.逼一樣。”

白無辛木在那裏,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對此做什麽反應。

範無救這個形容聽起來,白無辛他就是個純純老六,心理變态巨有病的那種老六。

白無辛忍不住問:“我以前……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範無救摸了摸下巴,很努力地沉吟了片刻,說:“怎麽說呢,是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講道理又很講道理,幹什麽感覺都不靠譜,但每次又特別靠譜,膽子還很大,看起來好像很有病的無常吧。”

所以這一次他才也以為白無辛是故意的。

結果完全不是。

白無辛越聽越覺得範無救認識的白無常跟他是兩個人,有點兒沒信心了:“你确定你沒找錯人?我怎麽感覺這完全不是我?”

範無救輕飄飄道:“我再死一次我都不會認錯你,放心吧。再說你這樣也是有原因的,畢竟這輩子過得好了不少。”

白無辛又好氣又好笑:“我這輩子還好?”

範無救說:“你不錯了,知足吧,你以前跟我過的,那可真連人都不是。”

白無辛這下又有點懵了。他想繼續問兩句,話題卻被範無救中止了。

“行了,閑話到此為止,幹活。”

範無救又一次打開了手電筒,照亮了剛剛那面牆。白無辛驚叫一聲,趕緊低下頭捂住腦袋,不敢看。

“你得看,還得好好地看仔細地看,不能放過任何一個。”

範無救提醒他,“那些是受害者。”

白無辛一怔。

範無救說:“你不看怎麽辦,你是來帶她們走的。還活着的時候警察能救她們,現在她們死了,如果她們需要,能救她們的就是我們了。”

白無辛心中一動。

他想起了那四十四條業務須知。

那些白板上的條例白底黑字,黑白分明,法條一樣莊嚴。

白無辛想起了第二十八條。

他的第二十八條說,白無常不可失職,不能忘記職責。白無常是死後的“善”,世人見你即是救命,即是回家和前行的路,所以你不能回頭,更不能躲。

你是亡人的路。

白無辛抿了抿嘴,堅定了一下心神,看了過去。

牆上的人面猙獰可怖,他逼着自己看下去,仔細分辨了一下,發現其中有許多确實是電視新聞上出現過的被害者的面孔。

白無辛試探着說:“他——就是那個殺人犯,是把這些被害者,也都困在這裏了?”

“不,沒那回事。”

範無救很快否決掉了這個可能,他拿出手機,亮給他一張表格:“我剛剛去後臺查了,這些被害者早就都已經到地府去走程序了,現在都在下面過得好好的。”

“?”

白無辛瞪大眼睛:“全部?”

範無救點頭:“全部。”

白無辛指着那些人面:“那那些是什麽!?有幾個很明顯就是受害者啊!”

“我也在奇怪這個問題。”範無救托腮皺眉,前傾着身憂愁道,“地府是不可能作假的,一個亡者要走孟婆、判官、閻王爺,一遍下來好幾個程序,要是亡者有問題,肯定早被篩出來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意思,我完全不明白。”範無救瞥了他一眼,“地府不會造假,這些人都早就魂歸地下了,你說這些是從哪兒來的?”

“你問我我問誰啊。”

白無辛嘟囔了句,又仔仔細細瞧了下牆上的那些人面。

“有的好像也不是受害者。”白無辛說,“好幾個都是新聞上沒見過的人,你看左下角那個,還有中間偏右下一點那個被擠着的,都是。”

範無救說:“我也發現了,但是只憑長相找不出來。我剛剛拍照求助別的部門了,都說只有長相不行,況且還猙獰成這個樣子,也壓根看不出原來什麽樣。”

白無辛懵懵然:“是哦。”

“我又想會不會是一面假的,其實這面牆上的人沒有意識,就是擺設,剛剛也拿導航器看過了。”

範無救在手機上點了點,将剛剛的導航器調了出來,上面是大紅的一片:“可惜并不是。你看,這片留痕特別強,這些人面肯定是有意識的,是被封印在牆裏的魂靈沒錯。”

範無救解釋完,把手機收回來,“所以看這個樣子,它們和我們要找的那只鬼都不能在白天出來,晚上才能出來活動。我們就在這兒守會兒吧,等天黑看看。”

白無辛心說還真有光天化日不讓鬼出門這種規定,有點無語。

他問:“那恐怖片裏那種白天看到有人身上趴着鬼的橋段,就是純扯淡嗎?”

範無救搖頭:“也不一定,是看情況的。死後有作惡情況的鬼,陰氣會越來越重,白天陽氣旺的時候是出不來的。如果沒做什麽壞事,鬼魂在白天也是可以到處飄。所以這些魂不動也挺奇怪的,她們應該沒作惡。”

白無辛思索:“不能把這面牆打掉,放她們出來嗎?”

“在不清楚那只鬼是怎麽封印她們之前,不要輕舉妄動,萬一是和牆封為一體的話,你一把牆打掉,她們就魂飛魄散了。”

白無辛震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範無救關掉手機,打了個哈欠,說:“等晚上吧,晚上就都清楚了,不要急。”

“是這樣。”白無辛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那我們……”

氣若游絲的呻.吟聲突然從牆那邊傳了過來。

那聲音低低,痛苦非常,白無辛一下子閉了嘴。

兩人一同斜了下眼眸,慢慢轉過頭,各自平靜與驚恐地看向聲音來的方向。

一片漆黑裏,白無辛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到聲音還在痛苦地呻.吟。

聲音慢慢變成了泫然欲泣的哀嚎。

範無救貼心地打開了手機手電筒。

牆面最下面,一張一開始并不存在于那張牆上的臉竟然從許多猙獰不動的人臉之中硬生生擠了出來。

她擠得艱難痛苦,一張臉變形扭曲,臉皮碎裂,細小的土塊灰塵從撕裂開的臉皮傷口裏飄落,眼角流出帶血的水泥淚。

她張大嘴巴,用奇詭到帶着重影的聲音哭泣着叫:“救命……”

“救我,救我啊……”

白無辛表情驚悚,啪地抓住範無救的袖子,使勁搖他:“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

範無救一動沒動,只沉默地盯着那張臉。

那張臉還在哭號。

白無辛又怕又敬業:“你不是說不會出來嗎!而且她說救命啊!她在說救命啊!!我們是不是得做點什麽,棒子不行的話我要不拿招魂幡試試!!”

“手機。”範無救突然說。

白無辛:“啊?”

“你的手機。”範無救說,“車上那段監控視頻,還能不能找到?”

話到此處,白無辛明白了。

他看向那張臉。

還真的很像。

範無救目不斜視地對他說:“拿出來。”

白無辛趕緊摸了一遍身上的兜,慌亂地拿出了手機,找到了那段監控視頻,等到了那一幕,立刻摁了暫停。

他把手機交給了範無救。

手機上的監控視頻,暫停在了那個走夜路的女孩突如其來地被一雙鬼手拉進樓裏的那一幕。

她臉色驚恐,和此刻一樣扭曲。

範無救放大畫面,擡手對比了一下。畫面中的女孩子一被放大臉就有些糊,但大概的輪廓和此刻在牆面上掙脫出來的人面幾乎是百分百相似。

就是她。

白無辛站在她的哭嚎聲裏,感覺這個夏天清涼得像數九寒天。

他的後脊骨都要結冰了。

白無辛小聲問:“她不是沒死嗎,怎麽也被留在這兒了?”

範無救摸住下巴。問題不小,他眉眼陰沉了下來。

“不應該。”範無救說,“她那天被小無常救了啊,無常救人肯定是連人帶魂一起救的。再說,如果她魂魄和身骨分離了,早就沒有生命體征了,她沒道理在這兒。”

範無救也完全搞不懂這是什麽情況。

看出來了的白無辛不再多問他什麽,提議道:“那去醫院看看?”

“不去,沒什麽用,就在這裏等。”範無救把手機還給他,“反正去不去都一樣,也不用多想多糾結,晚上直接把他揍一頓帶下去,大家都能得救,我們也什麽都明白了。”

白無辛汗顏。

還挺簡單粗暴啊我們黑大哥。

*

作者有話要說:

人在高鐵,一會兒用手機接着碼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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