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43章
“你要殺他,便先從我的屍骨上邁過去。”
或許是因為幾個月沒怎麽吃東西,也怎麽好好休息,封徵雪的面頰有些明顯的消瘦。于是那張面容精致蒼白,便像一塊上好的白玉剛被抛光過一樣,美中不足是玉上染了血,便少了幾分溫潤的靈氣,多了幾分凜然的殺意。
一個大夫的身上,散發出這般明顯的殺意,顯然是有幾分奇怪的。
而封徵雪的這幅樣子,落在祝長風的眼裏,更是令祝長風怒火燒心,又如仿如從頭到腳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望向封徵雪微微顫抖的手腕,眼角眉梢都染了一層輕微卻冰冷的笑意。
“你居然為了這樣一個贗品,把你的劍,對向我?”
祝長風貼在封徵雪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道。
封徵雪微微一愣——贗品?
為何祝長風這人,一言一行都分外奇怪,從始至終都對藺司沉抱有非同尋常的熟稔與敵意?
封徵雪望向藺司沉的目光一頓,把那劍尖兒微挑,對在那祝長風的刀柄上。
寒光相抵,耀目閃爍。
封徵雪眸色一凝,口吻淡淡地向那祝長風問道:“我們很熟麽?”
便見祝長風那雙淩厲漂亮的鳳眼,眼角帶着輕微的諷意,勾起一抹薄涼的笑:“難道不熟?上過床的關——”
——铮!
藺司沉猛然回身,由身後握住封徵雪的手腕!
胳膊貼着胳膊,藺司沉引着封徵雪的動作,一劍劈在那祝長風的面前,将祝長風的即刻打斷。
這一式顯然有着十足的技巧,把那祝長風擊得當場閉麥不說,且只見從顱頂到眉間,被劃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和方才藺司沉臉上的那條幾乎不差毫厘,連面部肌肉綻開的角度都非常相似。
封徵雪驀然一怔。
怎麽……
這二人的面部骨骼,看上去似乎更像了?
完全相似的骨量、非常清晰立體的面部折疊度,甚至包括咬肌的大小都大差不離,只除了那兩雙眼睛的形狀,以及完全不同的眼神光,才使他們看上去長得并不相像。
疑窦叢生。
然而此時藺司沉沒讓任何人有說話的機會,用大手包住封徵雪小手,與那祝長風又簡單對了幾招,祝長風這下到底是支撐不住,堪堪後退幾步,藺司沉像是想搶占封徵雪的注意力一般,絮絮叨叨在他耳畔說了一些話,然而封徵雪的目光,卻從來沒能從祝長風的那雙眼睛上面移開。
上過床……?
什麽意思?
封徵雪上輩子三十年的人生裏,只在那個荒唐的夜裏,跟一個男人上過床。
雖然那個人、那件事,似乎的确是徹底改變并确定了他的性取向。
但這也并不意味着當年和他上床的那個人是十足輕重的。
實在過了太久,加之潛意識的本能保護,所以根本就不想記得。
但現在……過多的關鍵詞與影像,與模糊的記憶通通疊合起來,擁擠喧嚣于一處,封徵雪終于想起,那些搖曳在許久以前的回憶。
按理說,十三年前,那那是封徵雪記憶中最想忘掉的一段時間,然而現在看來,無論他逃到了世界上的哪個角落,卻仍有諸多證據證明着,那些殘忍的事情一旦發生,便再無法從人生中抹去。
封徵雪的凝眉,有些不确定地,對着祝長風道:“當時的那個人……是你?怎麽會這麽巧?”
話音一落,連藺司沉的動作都頓住,裹住他的身體瞬間僵硬。
便聽祝長風的聲音冷中帶笑,甚至帶着強烈的優越感,勾着一抹勝利般的笑意,望向目光逐漸陰霾的藺司沉,淡淡笑道:
“巧麽?你有沒有想過,你以為的巧合重逢,或許是某些人的刻意為之?”
祝長風的下一句話,卻是對着封徵雪的。
他的咬字清晰,以至于在場所有人,都無法裝作聽不懂。
“十三年前,我确實睡過你。”
一錘定音。
封徵雪眸光微微垂下,沉默閉上了眼睛。
*
十三年前。
封徵雪還只是個大四的大學生,像絕大多數大學生一樣,都是靠着家裏才有生活費,才有錢讀大學,封徵雪也不例外。
封徵雪也有家,但由于父母走得很早,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的家便是師父給的。
衣食住行、上學學費、休閑娛樂,所有的一切都是師父供的,但那一年的秋天,要交學雜費時,恩師卻遲遲沒有将錢打來了。
封徵雪很少問師父要錢,因為他的生活費有獎學金,花費開銷也不大,平日裏的生活完全夠用,可是像一年的學雜費這種項目,對于一個不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來說,卻着實還是一個大頭,在以往的每一年,師父都會在八月底的某一天,拖熟人給他送錢過來。
而且即便看診出診再忙,師父也會與他約定好時間,把電話打到他們學校小賣部的固話上來,橫豎左右問封徵雪一些問題:“生活好不好呀?”、“錢還夠不夠呀?”、“學習上有沒有什麽困難?”、“下次放假回家嗎?”
然而那一年……師父的電話和錢款,都遲遲沒有到來,甚至晚到教導員都催了。
當封徵雪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時,終于有同學将一張報紙遞給他,指着那社會新聞上的某板塊,一臉悲痛地說:“阿雪,你看看,這醫鬧也太過分了。”
然而可笑的是,具體的細節封徵雪甚至無法記清,世界坍塌的那一年。
恩師慘死的消息,幾乎一度将封徵雪擊潰,直到飛回西安親手将師父的骨灰下葬,封徵雪也都是愣的。
怎麽會這樣?
短短五個字,封徵雪問了蒼天無數遍。
他在人生中最無助無力的年紀,一遍又一遍地接受着恩師慘死的事實,然而為什麽呢?師父明明是個行善積德的人,也從小教他做行善積德的事,可這難道就是他行善積德、碌碌一生,換來的結果麽?
封徵雪郁郁終日,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終有一天,封徵雪拖着自己疲憊的身體,走出那23點關門的自習室,回宿舍放回書包後,将自己的醫大學生證放進口袋,向某個小巷裏的三流酒吧老板出示了自己“證明成年”的學生證,封徵雪去吧臺點了幾杯酒,因為封徵雪聽人說,這東西可以消愁。
推杯換盞、紙醉金迷之間,一些小藥丸被某些別有心思的顧客,悄悄投進了酒杯裏,幾個人高馬大的“學長”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湧了出來,沒說幾句話,就要封徵雪跟他們走。
封徵雪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他的肢體已然酸軟,可意識尚處于清醒,是以瞬間就明白了怎麽回事——自己大約是被下了那種全身會肌無力的藥。
“走呗,小美人一個人喝酒多寂寞?不如跟哥哥們回去喝杯?”
一個文着大花臂的男人,身上不知是抹了古龍水還是一層油,話音未落,就要上來搭封徵雪的腰,另一個光頭的髒手也順着他的大腿根摸去。
封徵雪原本還有一些酒勁兒,但在那種情形下,只覺自己已然完全清醒了。
只見酒吧劣質的紅綠舞燈下,封徵雪冷白的肌膚像是被火灼化的冰,而那雙清矜冷傲的眉眼中,甚至蒙上了一層無望的悲色。
起碼在那一刻,封徵雪确定,自己連反抗的心力都消耗殆盡。
這個世界是已經爛透了麽?
要不然,就跟他們走吧……
生活已經把他操得...連呼吸都困難,又哪裏在乎多幾個男的女的,或是随便什麽人,去操他的皮肉。
他活得向來規矩、理智、隐忍、符合規範,但現在……
好像有點活夠了?
封徵雪幹脆閉上眼睛,任幾個熱烘烘也臭烘烘的男人,又摸又抱地将他帶走。
直到不知怎得,四周響起一些很奇怪的聲音。
尖叫,怒罵,嘶吼。
不。
或許這些聲音才不奇怪,他們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只是原來的自己太單純,從未見識過,世界的這一副的面孔。
拉扯着他男性們将他抛下,一個溫熱的胸懷将他接穩,穩穩地抱在懷裏。
封徵雪擡眸看去,便落入一雙清澈又害羞的鳳眼裏。
接住他的男人有些慌張,年紀看上去也不大,但身形卻比他大上了兩三圈兒,輕而易舉地将自己圈住之後,小心翼翼地對他問道:
“你還好麽?”
依稀是很好聽的聲音。
“事挺大的,要不我報警吧?”
聽上去實在不算聰明。
封徵雪薄涼的目光劃過那大男生的喉結,和結實的胸膛與臂膀。
“帶我回家。”
封徵雪知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可誰知那不解風情的傻子,居然愣了好幾秒,才遲疑地拒絕說不行,還聲稱要打120。
“不行就算了。”
封徵雪眼睛一眯,平坦的小腹驟然一緊,強撐着蓄力,作勢要從那個懷抱裏掙脫開。
冷淡的聲線甚至帶着輕微的諷意,“你不行,我就和別人回家去。”
封徵雪依稀記得,那男人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床下看時,的确半點都配不上鳳眼的淩厲感。
可真當封徵雪滿不耐煩地,主動問了好幾次要不要要我之後,男人抱着他上了床,從淚呼呼的眼角一路吻到胸口,便見識到那雙鳳眼裏狠戾。蒼白細膩的肌膚被澆上了東西,溫溫涼涼,順着平坦的小腹流向明顯的腰窩。
封徵雪被男人溫柔的擁住,極盡小心的問了一聲。
似乎是......
“我叫藺沉風,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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