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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一晚對寧宇而言,很長,也很短。
那場被留在腦子裏的煙花就是一場盛大的心動。他以前把對阿崇所有悸動都壓着,埋在心裏沉着,時間久了,那些情愫沉澱變質,慢慢就幹枯了。但幹枯的東西,也很容易被一個火星引燃,燒成燎原大火。
寧宇在房間裏坐了一晚上,怎麽都睡不着。
他反反複複地去回憶阿崇之前說話語氣的起伏,他笑的弧度,他每句話的音調,還有那場煙花有多漂亮。
寧宇想着想着就開始覺得難受。他煩自己怎麽這麽傻,居然沒有記得錄個像,搞得現在只能在腦中不停不停回憶。
他腦子裏也被放了一場煙花,把所有理智都炸得一幹二淨。腦中的警報聲響起來,這一次的提示聲很甜美,也很輕,那個聲音說——
愛上阿崇的進度條已加載完畢,目前進度已達,100%。
那聲音那麽輕,輕得像一陣風。可說的,卻是一個篤定的答案。
他盯着手機,坐了一夜,等着阿崇跟自己說一句——“睡了嗎?聊天?”
但那一夜,寧宇都沒有等到阿崇。
那期間寧宇開始想通一些事,他放棄去想阿崇對自己到底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阿崇是一個自由的人,他沒有立場去騷擾對方更多。
對那個階段的寧宇而言,有個人每天陪自己說話就是莫大的安慰,不會去奢求太多。可是想着想着,寧宇發現自己的念頭開始不對了。
因為那場煙花,他開始想要更多。
可其實對于寧宇而言珍貴的這段記憶,對阿崇而言,也只不過是一個生活裏的插曲罷了。
那天廣場上的活動負責人是阿崇的好朋友,讓阿崇過去看熱鬧,等完事兒了再讓阿崇和自己回家看看自己從二手車市場淘回來的寶貝二手汽車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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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宇打電話來的時候,阿崇本來在廣場邊上打小游戲透氣,人群裏太熱了。正無聊着,接着手機震了一下,他看到那個叫做‘寧宇/7.25/木頭’的聯系人打來一個視頻電話。
稍微熟稔一些的人,阿崇習慣在對方的微信名字後面加上生日和喜好。寧宇跟他提了一次自己的生日,阿崇順手就加上了。
對阿崇而言,那場煙花,那句生日快樂,也只不過是随手給出去的東西。他微信裏面塞滿了聯系人,男的女的,游客朋友,睡過的沒睡過的,暧昧的假正經的,數不清,不差一個寧宇。
所以那時候阿崇沒有意識到,自己随手給的東西,居然成了壓垮寧宇愛上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一晚廣場活動結束以後,阿崇通宵和朋友忙活改裝一輛E34五系,兩人期間喝完一整瓶野格加紅牛,舒爽得渾身的毛孔都在肆意呼吸,早忘了那句随意跟寧宇說的“陪你聊天”。
寧宇等到早上七點,去浴室洗了個澡,給自己做了一碗面吃掉。他心想,阿崇昨晚可能是睡得很早,也可能是睡得很晚,他沒有找自己,那就是不希望被打擾。但現在天亮了,或許可以問問?
太想跟阿崇說話了。
于是寧宇發過去問,崇哥,你醒了嗎?
等想了想,寧宇又補了一句:昨晚答應陪我聊天,還算數嗎?
而另一邊,剛從朋友那兒回到家的阿崇正躺上床,他睡前看了下手機,才看到寧宇的這條消息。昨晚的回憶出現,他這才想起來似乎說了陪這人聊天。
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不是那麽重要。
想了下,阿崇回過去:今天不上班還起這麽早?
寧宇秒回過去——
Ning:嗯,特意起早,跟你說23歲的第一句話。
阿崇笑了笑,躺下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
“昨晚跟朋友鬧得有點晚,就忘了。”阿崇很坦然,“你幾點睡的?”
“一點左右。”寧宇也沒打算說實話,說出來像是賣慘,也無意義,“我知道你有事兒,現在聊也一樣的。”
由于昨晚的事兒确實是自己疏忽,阿崇這會兒跟寧宇說話很有耐心,也算是補償。問了寧宇生日過得怎麽樣,睡得好不好,早餐吃了什麽,前幾天做的那個木藝小馬做到哪一步了,似乎非常關心寧宇的生活。但阿崇跟寧宇說話一直有分寸和界限感,不會進一步讓人誤會。
聊了會兒,寧宇越聊心越癢,每次跟阿崇聊天他都有這種感覺。
明明一晚上沒睡,但這會兒阿崇居然不困,有閑心跟他聊天,問:“今天不打算出去嗨一下?”
“應該不去了,工作有點事還得再看看。”提起這件事寧宇就煩,感嘆了句,“唉,本來聽你說話很開心,可一想到明天要上班,我就開始難受。”
阿崇也只能問:“怎麽?”
寧宇猶豫了下,還是把自己目前在公司似乎被排斥的現狀告訴了阿崇。
想到對方或許會覺得無聊,寧宇說得簡略,沒想到阿崇來了興趣,問了句:“不是得罪誰了吧?仔細講講,在公司都遇到什麽事兒了?”
寧宇只能回憶了下,撿着重點像彙報工作一樣阿崇講了一遍自己最近的職場生活。最後他補了句:“該我做的我都認真做了,工作方面我認為我沒有什麽問題。”
阿崇聽完笑了下:“你自己也說,你是在大公司裏面。我覺得吧,大公司是學做人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得講人情,你工作能力再怎麽好,同事關系沒處理好,也是失敗的。我的建議是,先給你那個同校的師姐買瓶香水或別的小禮物,也可以請她吃個飯,從近處的人突破,慢慢來。”
說完,阿崇又給了寧宇一些人際交往的小建議,甚至教了他怎麽得體又不油膩地拍領導馬屁。
這類事情,全然是寧宇人生中的盲點,但卻是阿崇這個服務行業老油條的長處。
寧宇一開始聽得有些憋屈,覺得自己完全沒必要這麽玩小腦筋。但阿崇講得很真誠,他聽着聽着就開始心酸感動。
這是第一次有人教他這些。寧宇性格內斂,這方面臉皮又薄,聽阿崇說完要害,頗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阿崇最後總結了一句:“我知道像你們這些書呆子也不太看得上這些東西,但公司跟學校不一樣,大公司更是這樣的。有時候适當圓滑一些不是妥協,而是保護自己。”
保護自己。寧宇輕聲重複,心想,他這是在關心我嗎?
“謝謝崇哥。”寧宇道謝很真誠,“我都聽進去了,很受教。”
阿崇在電話那邊輕笑:“當給你的生日禮物吧,謝就不必了。再說了,謝別人就這麽口頭謝啊?哪有你這樣的,不真誠嘛。”
寧宇:“……那怎麽謝?”
阿崇想了下,才道,“本來我打算睡一下,結果跟你講半天睡不着了。你得負責,想個辦法讓我睡着,我晚上還跟朋友有約呢。就……唱首歌吧你,給哥唱首歌!”
寧宇窘了:“……我唱歌是真難聽……聽了你更睡不着了。”
阿崇說:“那怎麽辦啊,因為你都睡不着了,你要負責的。”
這句話他說得輕,就顯得出奇暧昧,寧宇聽得心顫了幾下,完全暈頭轉向。
等懵了會兒,寧宇餘光看到書桌上的kindle,抓過來急急忙忙說:“……不然我讀書給你聽?我這兩天在看有一本書……反正每次看這本書覺得挺催眠的……”
阿崇沉默了一下,才對着聽筒說:“書名是?”
“《極簡宇宙史》,”寧宇聲音小心,“額……好像是有一點無聊,不然我去搜幾個那種睡前故事……”
阿崇怎麽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念吧。”可沒想到阿崇打斷了寧宇,又說,“我可能聽不太懂,你得讀慢一點。”
寧宇開始讀以後,阿崇一直很安靜,很專注地聽着。
阿崇一開始還在電話那邊嗤笑,心道第一次有跟自己睡過覺的人說:我念書給你聽,完全跟自己不搭邊的事兒,這個寧宇是真的有點呆。
阿崇心裏有些不屑和唐突的傲慢,但不知怎地,還是鬼使神差地說了:你念。
寧宇的聲音不算好聽,但他讀得很認真,又很慢,乍一聽會覺得有些好笑。可認真總不會被辜負,所以聽了會兒阿崇居然真的開始聽這個,跟自己的生活完全無關的,宇宙的故事。
“……是經過了宇宙膨脹之後的樣子。所以一百三十七億年前,那裏既不冷,也不熱,你現在就在那裏。”
在哪裏?
阿崇心想,這個人為自己讀宇宙膨脹,讀一百三十億年前,聽起來很遙遠很虛幻的東西。可怪的是,自己腦中似乎真的出現了那樣的一個畫面——一團氣體凝聚,越聚越多,然後緩緩地爆開……
阿崇開始有些困了。他突然在聽宇宙膨脹的時候,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那是他剛被三姐帶回泰國的時候。那會兒曼谷發展得也不好,社會治安一團糟,沒有什麽工作好找,更別提三姐這種沒文化又沒什麽特殊技能的獨身女人,更可怕的是,還帶着個小孩。
大概是他們過得最困難的時候了。窮得不行,窮得只能去廟裏偷貢品吃的那種地步。
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哪裏還有什麽道德底線。也就是那個時候,沒什麽道德底線的三姐帶着他,加入了一個扒手組織。
寧宇:“——第一顆恒星都還沒被點燃,所以你見到的所有物質都不是來自恒星內核的核聚變。因此包圍你的全是最小的原子們,氫原子占了絕大多數,還有一些氦原子……它是最初充滿我們宇宙的光,一種在所有地方閃耀的光,一種只有在很久很久的将來,我們的宇宙經過幾十億年的膨脹之後,才會變成微波的光……”
在所有地方閃耀的光?阿崇心想,搞那麽多專業術語,那不就是陽光嗎。
人人都能平等得到的東西,也是曼谷這個地方最多、最廉價的東西。可是……仔細一想,過去的那個阿崇似乎沒有被天使之城的陽光普照,他和三姐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活在陰影裏。
寧宇:“——再一次眨眼之後,你又往後退了一億年,到了一百三十八億年之前。臨界最後散射面——那個位于可見宇宙盡頭的表面現在離你只有一光分的距離,意味着你的可見宇宙只有一光分之深,比地球與太陽之間距離的八分之一都不到。”
那這個宇宙盡頭的表面,到底是離我很近,還是離我很遠呢?阿崇心想,真遺憾,我不懂這些。
寧宇小時候或許能拿星星宇宙做科普讀物,但阿崇小時候得和三姐搭夥到人流密集的地方扒別人的錢包。
他們當時慣用的伎倆是三姐打扮成條件不錯的年輕女士,找到看上去條件不錯的男人搭話,趁他們交談的時候,阿崇再悄悄從後邊靠近把那人的口袋劃破……
阿崇能把硬幣從手心裏變到寧宇的杯子下面,不是因為他喜歡魔術,只是因為他有一雙偷了無數個錢包的巧手。
也有失手被人抓到打一頓的經歷,阿崇那時候還小,被逮到也往往是打一頓罵幾句別人就作罷了。
那時候小阿崇問過三姐:“我能不能不去偷了?我不喜歡偷。”
不僅不喜歡,更多的是害怕,也不懂為什麽,自己要偷。
三姐面色平靜地回答他:“別他媽想扯我後腿。找到新活路前,老老實實聽話,明白嗎?”
寧宇:“——整個宇宙從變得透明到現在,只經過了六十秒。”
六十秒?
阿崇心想,真快啊。他從一個劣跡斑斑的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掙紮了十多年呢。
寧宇:“——真熱。3000℃,在所有的地方……依然在黑暗世紀中,但周圍的一切卻如此明亮。你不禁懷疑這個名字取得一點都不恰當。”
3000℃……聽起來真的很熱啊,阿崇心想,比曼谷熱多了。
他擡頭望了眼窗戶。
泰國的陽光确實毫不吝啬,從早晨開始就十分熱烈。他家門外有幾顆芒果樹,結果了,芒果半熟,青中帶一點黃,垂靠在玻璃窗邊,也靠着玻璃窗上的一小片光。
風一吹,芒果搖了搖身子,陽光也蕩漾起來,有幾縷光線搖晃到阿崇家裏的桌上、椅上、床上、和他的臉上。
陽光太晃眼了,阿崇皺着眉抓過枕邊的T恤蓋住臉。
寧宇讀書的聲音還是慢悠悠的,漸漸在阿崇耳中變得遙遠。
他似乎被寧宇的聲音帶到了那個比曼谷還熱的地方。他看到自己的身體融化,好舒服的融化——他感覺到,此刻自己和無法觸碰的世界現在是一體的,他們共存着,在很高很高的,太空中。
寧宇:“——你暫停在那裏。”
你暫停在那裏。
這句話落下後,阿崇終于在宇宙的故事裏沉沉睡去。
但寧宇不知道,他還在讀。阿崇沒有出聲,寧宇就老老實實地往下念着。他本來就一夜未眠,中途由于太困寧宇沒忍住打了幾個呵欠,但想到阿崇或許還在聽,就強迫自己忍住瞌睡繼續去讀下一行字。
上海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下了一點雨,天空看上去髒兮兮的,還夾雜着一些不幹淨的霾。念得太困的間隙裏寧宇看了眼窗戶,他開始走神想,想起了昨晚自己發呆的時候想的東西……
曼谷和上海的直線距離是2886.06公裏,上海到曼谷航班的飛行時間是3小時40分。寧宇當時查到了這個數據,用手指在桌上從桌角的這一頭劃到另一頭,在心裏只默念了一次這幾個數字,就牢牢地記住了。
他記性一直很好。
2886.06公裏,換算下來是1096.04英裏……3個小時40分,可以做好一個粗糙木藝小人偶……
想着想着,念着念着,困倦席卷了意識,寧宇腦袋終于栽到了桌子上,開始了他23歲第一天的睡眠。
電話沒有挂,一直連通着,他們都睡着了。
那一覺寧宇睡得很好,就是睡得脖子有點疼,似乎做了很多夢,但記不得夢到了什麽。
他睡了9個多小時,等清醒過來後,寧宇只反應了一秒,就急急地揉着眼睛抓起手機。
阿崇應該比他起得早一些,已經把這一通語音電話挂斷了。
寧宇看了看他們對話欄,最新處顯示——
【星期日 下午14:32】
通話時長 520:01
那是寧宇23歲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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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