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相擁

第11章 相擁

“芸昙，已經沒事了。”

芸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感覺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雙手傳來的溫度，似乎在慢慢溫暖她被無數噩夢凍結的心神。她張了張嘴，卻是眼裏的淚珠先滾落出來。

缙雲頓了一下，擡手用食指抹去了她臉上滑落的淚水，也讓恍惚中的芸昙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她擡眼去看他的肩，肩頭些許的血跡并不十分明顯，可她卻還深刻地記得他背上因她而受的那條猙獰的傷口。

芸昙顫抖着手握住他的手腕，掙紮着有些僵硬，從骨頭裏泛着還未褪去疼痛的身體搖搖晃晃地要站起來：“你……的傷……”

缙雲皺着眉頭順勢扶着她起身，能感覺到她的身體還在不斷地發抖，可迎着她極為堅定要先處理傷口的目光，将其他的話先咽了下去。

兩人坐在樹下，不遠處的篝火比先前弄得更亮了一些，所有人都已經沒有睡意，圍坐在一起用芸昙提供的草藥簡單處理傷口。

這一晚遇到的怪物雖然不少，也确實讓饕餮部的戰士們起先有些無措，但在缙雲的太歲之下，在後來猛地不知為何爆發了的芸昙的幫助下很快肅清，衆人疾行離了打鬥之處很遠才重新歇息下來修整。戰士們圍坐在一處，不時地擡頭看兩眼另一邊樹下坐着的缙雲和芸昙。

芸昙坐在缙雲身後，極力讓自己清洗他背上傷口的動作輕柔一些。那猙獰的傷口之處皮肉開裂，凝結住的血塊顏色已經發暗，她一點點擦拭幹淨傷口周圍的污濁，而後輕輕灑上随身帶配置好的藥粉。從始至終，缙雲沒有動彈一下，也沒有出聲，好像她正在處理的傷口并不在他身上一般。旁的東西都沒有帶，這會兒芸昙也只能做這麽多。她看着他背上即使上過藥了還是有些隐隐滲血的傷口，覺得自己腦中一抽一抽疼得厲害。

感覺到她的動作停下來，缙雲轉過身，身後的芸昙低着頭，表情沉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身體抖動的幅度卻仍能被察覺到。

也許方才有片刻，她的注意力被他背上的傷口轉移了一些，可充斥在她心中胸口的那些負面的情緒卻始終堵在那兒，并沒有被纾解。

“……芸昙。”缙雲面對着她，即使她沒有擡頭與他對視：“這些怪物，你認得？”

芸昙的身體猛地一僵，雙手死死地攥成拳頭，手背上青筋突出。

缙雲十分清晰地感覺到了她氣息的不穩，面色凝重地伸手将她攥得死緊撐在地上的拳頭握在自己溫熱的掌心之中：“芸昙，過去了。”

芸昙低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擡起頭看他。她嘴唇上的血已經幹涸結痂，更襯得她唇色發青面色發白。她眼裏的情緒極為複雜和混亂，滿滿的暗沉和冷寒，透着極深得恐懼和絕望。她的眼睛在看向缙雲的時候慢慢有了焦點，張了張嘴，斷斷續續的哽咽聲，夾雜着她竭力讓自己突出的字：“……魔。”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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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昙的眼裏滑下淚來，淚珠卻是冰冷：“那些……是……魔……魔……”

越是重複“魔”這個字，芸昙的身體就抖得越厲害，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溫度和生機一樣，迅速枯萎冰涼下去。

缙雲連忙扶住她有些癱軟下去的身體，攬着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有些笨拙地輕拍着她的背，在她耳邊一聲一聲地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有我在，沒事了……”

芸昙靠着缙雲的胸膛，臉頰貼着他的胸口，能夠清晰地聽到他沉穩的心跳聲。她覺得自己正瘋狂被回憶和夢魇撕扯着的心慢慢平息下來，身體的顫抖和冰冷緩緩褪去，她在他一下一下的拍撫安慰之中，靠着他灼熱的胸膛漸漸回溫。随着這股冰寒黑暗的情緒褪去，沒來由的委屈和惶恐湧上來，她忍不住從口中溢出斷斷續續的哭聲，眼中的淚如決堤的河水，終于找到可以宣洩的方向。

方才為了方便芸昙清理傷口上藥，缙雲已經将染了鮮血的破開的上衣脫下，這時候沒有布料的阻擋更清晰地感覺到她一顆一顆垂墜在自己心口的淚珠，像夏日突來的驟雨，在他胸口流淌成河。

多日以來的不安，那強壓在她心底的從逃出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過的夢魇，和她那可憐的自欺欺人的以為，盡數在今夜突然出現的這些下等魔面前寸寸碎裂，讓她在那一瞬間覺得，也許她逃出後的這些記憶，這些在人群中才能感到的溫暖，這些純粹的情誼和希望，都只是她在絕望的深淵中麻痹自己的一個夢境，一旦醒來，一切不複存在，她仍舊在暗沉的痛苦深淵之中無力地掙紮，也許就快無法堅持而淪陷。可以現在，此時此刻，她靠着的溫暖這樣真實，眼前人的氣息這樣安心，她像是被從一個個痛苦的幻象之中重新拉回了人間。

她像是溺水之人在最後一刻摸到了一塊浮木，便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就像是當初在河邊初見之時，她在絕望的掙紮之間刺傷了他，卻摸到了與魔截然不同的滿手熱血。那時候，他就是她最初的希望，向她證明她已經逃離，證明她還活着。此時此刻，她眼前這個才為她擋下一擊的男人抱着她，一聲一聲雖然笨拙卻又執着地安慰着她，也在讓她相信她還在人間，曾經有過的希望和美好都真實存在。

芸昙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将自己埋在他的懷裏，緊緊貼着他的心口，仿佛在拼命從他身上汲取可以驅散嚴寒的溫暖。她破碎的哭聲從他胸口處傳了出來，混雜着說不清的太多情緒，有委屈，有悲傷，有憤恨，有恍惚，有依賴……

缙雲有些僵硬，卻沒有阻止她越發貼得緊靠得更近的動作，手上頓了一下繼續輕柔地拍撫着她的背。

芸昙的哭聲并不高，傳到不遠處饕餮部戰士們圍坐的火堆邊上卻是有些隐隐約約了。衆人互相看了看，雖然并不清楚之前芸昙怎麽突然爆發渾身溢出清澈的氣流能夠擊退并限制那些怪物的行動，卻也瞧見了她之後砍殺怪物利落而兇狠的動作，說真的，那一瞬間他們幾乎有些不認識，那個在他們印象中分明溫柔可親，毫無威脅力的芸昙大人。直到她跟着缙雲大人一道離開去給他處理傷口，他們這些人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不過……

眼下重新把心放下些之後，再瞧着那邊有些昏暗朦胧的月光之下抱在一起的兩人，隐約瞧見他們的缙雲大人安撫的動作，衆位戰士們難免互相擠眉弄眼，捂嘴偷笑。

雖然，他們才遇到了奇怪詭異的怪物，雖然，缙雲大人為了保護芸昙大人受了傷，雖然……

但是眼下這情形瞧着，順便再回想一下這一路上兩人相處的情景，他們總覺得，缙雲大人，似乎……好事将近啊……

芸昙靠在缙雲懷裏哭着哭着，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方才突然爆發的那股力量雖然感覺仍有大部分被困住，從細小的缺口瞬間湧出的那些如今卻已經遍布周身，那一瞬間渾身的尖銳疼痛現在還有些遺留，在她的心緒平靜下來之後似乎重新席卷而來，伴随着心頭的大起大落，一時間令她疲憊至今，就這樣眼睫上還挂着淚珠，軟到在缙雲懷裏昏睡過去。即使昏睡過去失去了意識，她還在下意識地抓緊他的手臂。缙雲掙了一下見她皺起眉頭身體開始緊繃，嘆了口氣只得重新放松下來，攬着她的肩随她去了。

于是，這一晚，缙雲和芸昙兩個都沒有去篝火附近，雖然夜裏寒涼，但她靠在他懷裏卻是始終覺得格外溫暖。

這一晚之後，一行人沒有再遇到過魔。而缙雲從芸昙口中聽到“魔”這個名稱之後，也沒有再多問。回程的路上一行人加快了速度，沒有再顧得上采集什麽，芸昙如來時一般坐在妖獸背上，雖依舊沒有靠在缙雲懷裏，卻下意識地改抓着妖獸脊背為握住缙雲從後面伸過來的手臂。

趕回軒轅丘，缙雲和芸昙十分默契地直奔王宮，去尋姬軒轅。

十分湊巧的，嫘祖和巫炤也在。

見着出去一趟回來狀态有些不好的芸昙，和身上帶了傷的缙雲，幾人都是一驚，而後，他們帶來的關于遇到魔物的消息，讓王宮殿內的氣氛更是沉重下來。

“芸昙，你……”

迎着姬軒轅有些抱歉的目光，芸昙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慘然的笑意。她知道，有些事已經不能不說了。雖然抱歉無法再去顧忌她的心情，可身為軒轅丘的領袖，他已經不能再不去關心不去探究了。而她既然選擇跟缙雲一道過來，其實就已經做好了撕開自己傷疤的準備。

“……我……”芸昙的嗓音有些沙啞：“我是從……魔域……魔的手裏……逃出來的……”

作者有話說 :

兩次爆發（初見&這一次）基本已奠定缙雲在芸芸心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然後說明一下，設定在此之前人族衆人還不了解“魔”，基于缙雲在破獍之戰時落入魔之骸，他和跟着他的三個戰士還稱那裏的魔為“怪物”，而不是“魔物”。魔，他們即使知道它的存在，也還不夠了解和辨認。

破獍之戰的起因是獍妖可以打開通往魔域空間的裂縫，但是魔域不僅僅有魔，還有許多妖。所以設定在這個時候人族滅獍妖并不是明确地針對魔族，而是一切可能被帶來的，危及到人族的妖魔。

then：過節，今晚六點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