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堅定

第45章 堅定

送走青玄之後，芸昙在林邊站了許久，直到漸漸入夜的冷風将她身上的酒氣驅散大半，直到連指尖都在夜風之中漸漸冷了下來，她才轉身慢慢地走回了院子。

初現的月光之下，那處她尚算是熟悉的撤了陣法的宅院門邊，站着一個挺拔的人影。

暮色四起，月光澄澈。宅院門邊的那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兒，不說不動，看向這邊的眼神那樣清晰明亮。

芸昙頓住腳步，鼻尖卻隐隐有些發酸。

過去多少年，她四處漂泊游走，除了姬軒轅的那處夢域，常世之內，她早已沒有了歸處。從來不敢想，有一天，還能有一個人，她最期盼最渴望見到的那個人，這樣等她“回家”。

見芸昙在不遠處站住，不知想到什麽有些出神，缙雲皺了皺眉大步走了出來，直到她面前停下。越是靠近她，越能感覺到她在夜風之中站久了的寒涼。他眼中全是擔憂和不贊同，看着她抿了抿唇，只頓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在她還未完全回神的時候，握住了她的冰涼的雙手。

同她的不同，他的手掌溫暖而幹燥，碰觸到她冰冷雙手的時候甚至讓她有種灼燙的錯覺。她一驚之下下意識地想要抽回雙手，沒想到他卻握得那樣緊。

缙雲在切實感受到她手上的寒涼後眉頭皺得更緊，将她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一點點地想要溫暖她的雙手。他一邊握緊她的手制住了她輕微的掙紮，臉色有些發沉。

芸昙掙不出自己的手，垂着眼不去看他此時的樣子：“……你，在等我回來？”

“嗯。”

“有事跟我說？”

缙雲擋在上風之處，看着她顯得單薄而瘦弱的身體輕輕一嘆：“不早了，趕路大半日，你又喝了些酒，今晚早些歇息……明日再說。”

“……好。”

與沉沉入睡，微醺之中算得上一夜好眠的芸昙不同，缙雲在芸昙隔壁的房間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只将成的木質發簪，一點點細細打磨着。他手上動作不停，眉心卻皺得緊緊的。

無數的念頭，無數的聲音在他腦中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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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院子裏青玄說出的“普通朋友”，還有那個集市上遇到的陌生人最初問出的“夫妻”。

還有，她也只說着的，“朋友”。

他将那根發簪攥在掌心，眼神越來越沉，卻也越來越亮。

他當然，想……

芸昙朦胧間醒來，已經近午。

推開房門走出來，有些意外地看到院中石桌上準備好的食物。

首山所處之地如今不算荒僻，卻也是遠離人煙。她的這處宅院離最近的小村莊怎麽也有大半日的路程，缙雲動作快，也估摸着是天色為明時就出門去了，才換了些食材回她這個許久不曾住人的地方……

匆忙之間，能弄的東西粗糙簡單，缙雲的手藝除了烤肉都十分一般，芸昙倒沒有介意，等缙雲端着碗筷從廚間出來之後，一并坐在了石桌前慢慢吃了起來。只是……雖然滋味并不怎麽樣她是不介意的，可坐在她對面那人始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卻着實讓一直垂眼有些不敢擡頭的芸昙不太自在起來。等終于吃好放下碗筷，她暗暗吸了口氣擡頭看向他：

“缙雲，是有什麽事要與我說麽？昨晚……沒說的。”

缙雲看着她，輕輕一嘆：“等離開這裏，芸昙有什麽打算？”

芸昙微微一愣：“來首山是為了龍血草，算是計劃之外。不過如今我倒是想起一事，想要再這兒多留些日子，尚未來得及與你說。”她頓了一頓朝他看過去微微一笑：“做夢也許容易，憑借強大的精神力想要構建自己的夢域也不難，但想要每每都能進入特定的夢域卻不是那麽輕易的事。好在，許是姬軒轅大人鎮在西陵，帶得嫘祖大人一并入夢了的影響，她的魂魄上至今還留有我的靈魂之力，同宗同源，我憑着這個才能在萬千夢域之內準确找到姬軒轅大人的這個。只我當初也摸索了不少時候，算是走了好多彎路才找到方法，如今你……魂體的力量與我相似，卻也有所不同，雖然先前我以自己靈魂之力為引帶你入夢域很順利，可若是我不在……你自己去尋的話卻不知道效果如何了。我想着……首山這裏清靜，也是我難得算是熟悉許多的地方，不妨在這兒多呆幾日，待你嘗試一番，掌握了獨自進入夢域的方法之後……再離開。”

芸昙說的算是重要的事，但是缙雲仍舊聽得擰起眉頭，那種始終萦繞心頭不曾散去的不安之感更濃郁了幾分：“……你不在？”

芸昙垂下眼：“……你總得掌握這個方法。”

“……那之後呢？”

“之後……離開這兒了，繼續之前的行程，帶你去好好熟悉一下如今，這兩千年後的人間，熟悉如今的人族行事。”

“……然後？”

芸昙頓了頓，聲音越來越輕：“然後……”

缙雲握緊雙手：“如那青玄所說，去游歷名山大川麽？”

芸昙擡起頭看了看神色莫名的缙雲，撇開頭默然片刻，而後閉了閉眼，長出一口氣，嘴角勾起清淺的笑意嘆道：“應該吧，這是個……挺不錯的主意。天大地廣，還有許多地方我沒有去過，許多美景沒有看過，去走走看看，也挺好的。”

缙雲深深地看着芸昙淺笑的模樣，卻覺得胸口泛起像是被捏住一樣的鈍疼。這時候在如此打算的芸昙，明明就坐在他身邊，只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卻又讓他生出一股越發遙遠的感覺。

“……我陪你。”

芸昙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朝缙雲看過去，只看到他眼中滿滿的堅定和認真。

“缙雲……你……”

“我陪你。”第二次說出口，話音比第一次更重了兩分。

芸昙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才要說些什麽，便聽到宅院門外細微的響動越發靠近。她忙從桌邊站起身，有些逃避似的快步走了過去，打開院門，又等了片刻才瞧見幾個小妖馱着拽着幾個酒壇子慢慢靠近。最前面的那個還是個眼熟的，正是前幾日在路上遇到的幫他們照料了那匹受傷的馬的鹿妖。

“芸昙大人。”鹿妖瞧見芸昙急忙上前幾步，在看到跟在芸昙身後走出來也站在了門邊的缙雲時下意識抖了一下，站住了腳步沒敢再上前。它身後的那幾個小妖甚至有些不如它，已經停在原地低着頭有那麽幾分瑟瑟發抖的意思。

芸昙轉頭看了缙雲一眼，上前兩步對那鹿妖道：“青玄昨晚離開時還與我說過會讓你們給我送東西來，不想你們動作這麽快，一日都還未過。”

鹿妖感覺到略松了幾分的壓迫感，微微松了口氣對芸昙道：“青玄大人的吩咐，又是給芸昙大人送東西，我們當然要盡心。這些都是青玄大人這些年收集到的好酒，特地為您留着的。不過青玄大人在讓我們給您送來時說這些都是您的，他就不來湊熱鬧搶酒喝了，您随意處置。”

芸昙點點頭笑道：“好，謝謝你們。”

“不不不。”鹿妖指揮着其他小妖将酒壇子堆在門口：“能被青玄大人差遣，是我等的榮幸，芸昙大人也不必客氣。東西已經送到了，我們就先告退了。”

在芸昙點頭之後，鹿妖帶着幾個小妖很快離開，只留下了宅院門口的幾個酒壇。

芸昙轉身看着這些壇子嘆了口氣，正要伸手去搬卻被門邊的缙雲擋住，眼看着這人一手一只拎了起來往院內搬運，幾次想插手都沒成功，就看着他不發一語地将酒壇都堆在了石桌旁邊的院牆之下。等搬完了最後一壇，缙雲看着身邊關上院門的芸昙，抿了抿唇仍是忍不住問道：“你分明……不喜酒的味道。”

芸昙動作一頓，擡頭朝他看了過來，嘴唇無聲地張張合合，半晌才笑了一聲道：“……這麽容易看出來？”

缙雲微微皺着眉頭，将最後一壇酒放下，而後定定地看着她。

芸昙低下頭長出一口氣：“就算不喜歡酒的味道，可我這些年……也喜歡上了酒的感覺。一盞傾盡，暫消頑愁，其實……也真算的上是個美妙的東西不是麽？況且如今的酒啊，可是變換出了許多花樣來，只是可惜……再沒有人能釀出當年杜康的那種味道了。”她閉了閉眼，散去了湧上心頭的諸多情緒轉而對缙雲笑道：“不說這個了，方才還說想讓你好生摸索進入夢域的方法，眼下左右無事，我們試試看？”

正如芸昙所料，缙雲一來魂體與她雖有關聯卻有些不同，二來少了她摸索多年的經驗，進入夢域并不容易。最終，還是直到夜色初上才在芸昙的引領下再次來到姬軒轅的夢域，也好讓他多感受一些這個夢域的特別之處，以供日後尋找時候摸索。

這一回不巧，巫炤他們并不在，只有姬軒轅和嫘祖。兩人見到缙雲和芸昙也多少有些意外，畢竟按他們起初猜測怎麽也要多隔上些日子再見。不過聽了芸昙想讓缙雲熟悉掌握自己進入夢域方法的解釋之後，姬軒轅和嫘祖對視一眼，看着缙雲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

缙雲留下與姬軒轅這個夢域的域主繼續交流方法，嫘祖拉了芸昙暫且走開。等嫘祖和芸昙的身影走遠，先前便從兩人的敘述中得知如今兩人暫住在芸昙首山附近的宅院的姬軒轅，看着缙雲嘆了口氣，擡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缙雲，你別告訴我你以為，芸昙讓你跟她回家，就是求親的意思，你就算是得償所願了？”

缙雲垂着眼抿了抿唇：“……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她大約其實并未明白她的舉動有什麽樣的意義，也當然知道，她似乎仍然想要……遠離他。只是……

“那你打算如何？”姬軒轅抱着雙臂看他：“缙雲，兩千年前的事在她心裏痕跡太重了。當初，是你親手推開她的。”

缙雲閉了閉眼，攥緊了雙拳，身體緊繃用力到脖頸手臂繃起青筋：“……只要……她還願意。”他緩緩睜開眼，目光鋒銳而鄭重：“這一次……我絕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