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即使滿心滿腦子的憂慮,方夏還是像被催眠一樣,沉沉地睡了一覺。

醒來之後,自己感覺那種渾身無力,軟癱成泥的症狀消失了許多。

他坐起身來,望着空蕩蕩的病房發起了呆。

房門被推開,方爸方媽拎着保溫桶走了進來。

“醒了?”方媽媽走近,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一邊,過來摸方夏的額頭,問:“感覺怎麽樣?好點兒了沒?”

“嗯。”方夏悶悶地答應一聲。

“不暈了?胃裏舒服點兒的話喝口湯,我讓林阿姨炖的蓮藕湯,很清淡,不膩人的。”

好多天沒能好好吃飯的方夏瞬間被勾起了食欲。

他便點點頭。

方爸爸一看他願意吃東西,忙過來把保溫桶打開,親自給小兒子倒湯。

“你哥和你姐都去哪兒了?怎麽也不好好守着你?”方媽媽皺眉道。

方夏接過爸爸遞過來的湯,喝了一小口。

鮮美的湯汁瞬間覆蓋了口腔中的味蕾,溫熱地流過喉間進入食道和胃。

惬意得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一樣。

“大哥可能出去抽煙了,”方夏一邊享受美味一邊對父母說:“二姐不知道,可能回去了吧?她公司那麽忙,不用特意守着我。”

正說着話,門外“咔噠咔噠”的腳步聲響了,方聽雪踩着高跟鞋手裏拿着報告書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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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忙就不要總是出問題,又摔跤又生病的,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聽雪走進來一邊說着話,一邊把手裏的報告放在了小桌上。

方爸爸忙走過去拿起來看,問:“醫生怎麽說?”

方聽雪說:“什麽問題都沒有,建議夏夏去做個心理咨詢。”

方爸爸手頓住,同方媽媽交換過眼神。

方夏吸溜吸溜把一小碗湯都喝幹淨,剛要開口對父母姐姐說點兒什麽,大哥方鑒秋也從外面回來了。

“不用心理咨詢,夏夏從小開朗,摔了一下還能摔出問題來?我找人了,回頭給夏夏摸摸骨,我估計是中邪了。”

這下子病房裏其餘四個方家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

方媽媽和方聽雪是不贊同,方夏則是驚訝意外。

只有方爸爸斂眉沉思,說了句:“……可以試一試。”

“試什麽試?”方聽雪率先反駁:“爸,你大兒子封建迷信不是一天兩天了,做過的糗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還要相信他?”

方爸爸脾氣軟,被女兒這麽一瞪,立刻收回了對大兒子的支持,見小兒子喝幹了湯碗,便接過來又給他倒了一碗。

方鑒秋在母親和妹妹地瞪視下,攤手說道:“不是你們信不信的問題,而是夏夏的确很反常。你看他好端端就從樓梯上摔下來,然後就莫名其妙的生病。檢查結果出來了吧?是不是沒啥問題?”

“我說他中邪那是有根據的,你們知道夏夏睡着的時候說什麽了嗎?我說出來你們都得吓一跳!”

幾人面面相觑,就連方夏都提起了心。

他睡着的時候還說夢話了?會說什麽?

方聽雪也問:“他說什麽了?”

方大哥也不賣關子,說道:“夏夏他在夢裏很痛苦難熬的樣子,像是被什麽東西綁着,嘴裏反複說‘放開我,小妖精’、‘別纏着我’、‘別碰我’……夏夏你自己說說,你都夢見什麽了?”

方爸:“……”

方媽:“……”

方聽雪:“……”

這下子全家人的目光又都轉到了方夏的臉上。

方夏:“……!!”

有這等事?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夢見他被大樹精給纏住這樣那樣的情景。

卻不知道他還直接說出來了,而且還被大哥給聽見了。

好丢臉!

“我……”他企圖給自己解釋幾句,掙回點兒面子。

可這種事情要怎麽解釋?

至于要不要跟家裏人實話實說?這事太過離奇,家人會不會信不說,單就他自己的面子來說,被日了的話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夏夏他只是長大了而已。”不勞方夏開口,方聽雪先為弟弟開脫。

“嗯嗯嗯!”方夏連連點頭承認。

做春夢而已嘛,他這個年齡的人都會有的經歷而已。

方大哥卻搖搖頭,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不是的。我發現夏夏像是中邪一樣說夢話之後,立刻聯系了我的一個朋友,讓他幫忙找個玄學大師過來替夏夏看一下。”

方家另外幾人都知道方大哥的特殊愛好,立刻沉默地沉默,翻白眼地翻白眼。

只有方夏專注了精神,豎起耳朵來聽,他很好奇哥哥的朋友是什麽來頭,知不知道天綱局的存在?靠不靠譜?是不是同道中人?

“那你找的人呢?”方聽雪問。

方鑒秋一手握拳錘自己另一手的手掌,說道:“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我那位朋友幫忙找的大師很厲害的,聽說是有極高的道行在身。恰巧他就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幫人擺風水位,我就過去把人接過來,拜托他看看夏夏。”

“結果……他人在車開進醫院的時候就說不太對勁兒,然後堅持着走到夏夏病房外十多米遠的地方,忙跟我道了歉轉頭就走。我拉着人問了半天,他才說氣息不對,有個來路很不一般的厲害角色,他搞不定,讓我另請高明。”

說到這兒,方鑒秋一雙眼睛裏流露出了些畏懼的神情,看着二妹和父母,問:“這下你們信了吧?”

所有人:“……”

方聽雪更是肆意嘲笑:“就這樣?一個神棍說了句另請高明,就讓你信以為真?還吓成這樣?完全沒有實錘啊!”

方鑒秋沒料到都這麽明顯了妹妹還是不相信,也急了道:“他跟着我白跑一趟就說這麽一句話,也沒收我的錢,怎麽就是神棍了?”

方聽雪考慮了一下,打算從多個方面就大哥說的這些話進行一一反駁。

這時卻聽方夏開了口:“你們別吵了,我好多了,不用住院,也不用去心理咨詢。爸,再給我一碗湯,喝了咱們就回家。”

方爸立刻上前再給小兒子倒第三碗湯。

離方夏最近的方媽媽再次摸摸他的額頭,見他喝了兩碗湯,也沒有要再吐的樣子,便也放心了不少,對大兒子二女兒說道:“都聽夏夏的,老大去辦手續,老二去把車開近一點兒,老方收拾東西。”

方鑒秋還想繼續他的中邪說,卻被方媽媽一個眼刀瞪了回去。

他見弟弟捧着爸爸遞過去的湯小口慢慢喝着,氣色和精神都已經好了許多,一時之間也有點兒拿不準了。

最後也只好聽從他家太後懿旨,停止跟方聽雪進行關于中邪問題的争辯,兄妹倆分頭各自行動去了。

方媽媽看着方夏喝湯,忽然像想起什麽來似得。

“夏夏,我跟你爸爸剛才來的時候,在外面走廊上看見一個古裝打扮的人,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我心裏記挂着快點兒來看你,可也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還用手機拍了張照,我給你看看。”

方夏心頭一緊。

古裝?

難道是那小妖精?

媽媽居然能看到他嗎?

方夏忙去看方媽正扒拉的手機。

結果,方媽媽扒拉了半天,忽然疑惑的皺着眉自言自語道:“這是我什麽時候照的?照這椅子幹什麽?”

方夏湊過去看,就看見媽媽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張走廊長椅的照片,長椅上面空空蕩蕩,半個人影都沒有。

方媽媽疑惑完便順手删除,然後退出相冊,嘴裏問方夏:“寶貝兒一會兒想吃什麽?我讓林阿姨提前準備。”

仿佛對剛才照了個好看的人的事情,轉眼間就忘了個一幹二淨。

而在病房裏幫方夏收拾東西的方爸爸,也像是對妻子剛才說過的話聽而不聞。

方夏“籲”了一口氣,一時間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目光卻不由低垂下去,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都是假的吧?

那小妖精說的話,一定都是假的!

偏偏就在此時,那股熟悉的清淡香氣又隐隐飄了過來。

方夏把手裏的湯碗往旁邊桌上一放,猛地躺回床上,拉起被子來捂住了腦袋。

出了醫院,回到自家別墅。

方夏回自己房間關好房門,便冷下了臉,說:“出來吧!”

人未至,香氣先到。

濃郁的味道讓方夏回想起迷迷蒙蒙,颠颠倒倒的迷情時刻,不由自主就臉熱了起來。

這讓他很是惱火,于是在那小妖精的身形出現的時候,一張臉色更加陰沉得吓人。

小妖精立刻就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的氣場不對,略略後退了一些,小心翼翼開口問道:“你還是很不舒服麽?”

誰要跟他讨論自己舒不舒服的問題!方夏這麽想着,徑自走到自己的電腦椅上坐下,直奔主題問道:“來聊聊之前的話題,你說的……種子,是怎麽回事?”

小妖精站在那裏跟方夏保持着距離,說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麽?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我的繁殖期到了,你動了我的……嗯,那叫做花粉管,所以,種子跑到你的肚子裏去了。”

方夏怒道:“種子不是自己跑的,分明是你……是你放進來的。它當真在我肚子裏?”

小妖精又開始對起了手指,一點一點的,垂着頭“嗯”了一句。

方夏慢慢開始搖頭,越搖越快,嘴裏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信!”

小妖精對手指的動作一下子停了,然後手指彎彎做了個法訣,淩空對着方夏的肚子輕輕一點。

方夏低頭看見自己腹部亮起了柔柔的白光,而在白光的中間,一個小米粒一樣大小的黑點,安安靜靜地漂浮在那裏。

“你看,是真的。”小妖精用天真無邪的語氣對他說。

“拿出來。”方夏道。

“……?”小妖精像是沒聽清。

“把它從我肚子裏拿出來!”方夏嗓門高了些,帶着憤怒的味道。

小妖精收了可以讓方夏看到種子的法術,拒絕道:“不能拿。”

“為什麽?”方夏問。

“它還沒有長好啊!”小妖精一副“這麽簡單的問題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對方夏說道。

方夏很是郁悶,幾次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說了出來:“關我什麽事!”

小妖精一雙眼睛裏立刻顯出了意外吃驚的神情。

“怎麽會不關你的事?它的裏面也有你的精血,是你我的結合體,也就是你的孩子啊!”

方夏企圖垂死掙紮,辯駁道:“怎麽可能?只是你的而已!”

小妖精搖頭,對方夏這種态度很不贊同的樣子:“我知道事出意外,原本只有我自己也是可以……但是你闖進去了,打亂了我自我繁衍的過程。原本只是我的孩子,現在變成了你和我的孩子。原本它只要在結界裏就可以慢慢長大,現在卻被你帶到了外面,它自己也是沒辦法啊!”

這一番話說的方夏目瞪口呆,氣沖沖地說道:“你居然還賴上我了?是我的錯嗎?我怎麽知道我為什麽會進你的那個破結界?我又怎麽知道你的那個是你的花粉管,不能碰?我又怎麽知道碰了的後果就是被你日!!”

方夏真的是氣壞了,好多天的虛弱讓他手都有些發抖。

小妖精二話不說連忙又彈了一滴血到方夏的唇裏,然後又輕聲輕氣地陪小心道:“好好好,不是你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別氣了,生氣對小孩子不好。”

方夏用力蹭着嘴唇,誰要喝妖精的血!

他一口氣堵在胸口,更難過了。

堂堂方家小少爺,居然懷了孩子要當媽!而且懷的還是個樹種子!

小妖精看見方夏如此激動,忍不住一臉憂愁:“我、我還是先去外面,你不生氣了我再來吧!”

“不準走!”方夏在後面低吼。

小妖精便真地停下了腳步,一臉不知所措地看着方夏。

他雖然不是第一次在現世中行走,但跟人有交流卻是第一次。

他也沒想到第一次就這麽深入,還有了娃。

關鍵這人還萬分不情願,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

現在看見方夏那麽生氣,卻還不讓他走,只好站在原地,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裏,寫滿了左右難為。

方夏瞪着小妖精,道:“想辦法,把它重新移到你的結界裏。”

他這不是詢問,是命令。

小妖精倒是配合着考慮了三秒鐘的時間,最後,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行?”方夏惱怒地問。

“我說過了,因為它還太小啊!”小妖精一副很不明白為什麽他說過一次,方夏還要問的疑惑茫然。

“那我要是非得把它從肚子裏拿走呢?”方夏又問。

小妖精很認真地說:“它會死,你也會死。”

方夏擡手撫住額頭,一股絕望感湧上心頭。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半晌之後,他又問:“那要多久才能把它從我肚子裏拿出來?”

小妖精再一次開始對手指:“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要多久,因為我也沒有經驗,尤其是這種經驗,要根據它長得情況來看……”

方夏:“……”

濃濃的疲憊瞬間湧上心頭。

他無力地擺擺手,對那小妖精說:“你可以消失了。”

小妖精很乖,“哦”了一聲,轉過身,一步三回頭,沒走幾步就徹底消失了。

方夏頹喪地躺倒在椅背上,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然後想出最為恰當的處理方式。

關于妖魔修真的世界,他什麽都不懂,帶他入門的所謂戒靈又跟死了一樣毫無動靜,如今他能找的人,也就只有杜宏了。

就算杜宏不是小妖精的對手,但也能找他多打聽一些情況,說不定可以去哪裏查找到關于樹種子不小心種到人身體裏有什麽解決辦法之類的。

想到這裏,方夏便立刻行動,意識進了八卦牌裏,給杜宏發送消息。

可是還沒等他把消息發過去,就被濃濃的睡意擊倒,腦袋一歪,人就要從椅子上跌到地上。

一雙手及時伸過來,将他接住。

身穿一身翠綠的小妖精去而複返,輕巧地将方夏打橫抱起,走到床邊放了下去。

“睡吧睡吧,睡着就不會生氣了。”小妖精輕聲在方夏旁邊低語。

他探出手,伸向方夏的腹部,卻虛虛得不敢真的碰到。

他眼眸裏光彩微閃,唇角微翹,神情中透出對于新生命的好奇和欣喜。

“有小樹多好啊,以後鎮魔峰上就不再只有我一個了。”說着話,他又把目光轉向沉睡着的方夏,說:“你一定不知道我多盼望有個陪着我的伴兒,所以,你不能傷害他!大不了,我好好給你些補償,好不好?”

方夏自然沒有動靜,小妖精便悄咪咪用兩只手捧住方夏的臉頰,上上下下動了動,做出點頭的樣子。

“你答應了~不可以再反悔。”

小妖精很滿意地笑了起來,笑容璀璨,滿室生輝,如同一副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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