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宴會

第9章 宴會

孩子還沒懷上,婆婆找了個老中醫給齊可人開了藥,讓郁崇給他帶回家。

郁崇最近沒怎麽回家,一回來就把這個拿回家來。

齊可人摸着那些藥包發愣,郁崇給自己倒了杯水,看了他一眼,“想喝就喝,不想喝就算了。”

齊可人問他,“你想要孩子了嗎?”

郁崇眉頭微微皺着,“總要生的,早一些也好。”于是齊可人就開始天天熬湯藥,屋子裏總有股苦味。

孩子還沒動靜,早上出門上班前,郁崇勸妻子,“壓力不要太大,這個事要順其自然,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別往心裏去。”

發動車子之前,他透過車窗和送自己的齊可人說,“有空多回去老宅看看,他們年紀大了,一屋子傭人廚師也沒什麽話可說,你多去陪他們聊聊天。”

齊可人點頭答應了。

郁崇跟母親的關系并不算好,他跟齊可人講過,年幼時郁母對他極其嚴格,樣樣都要他比別的孩子做得好,弄得他的少年時期一直過得很累很壓抑。他長大後,郁母對他的控制力下降,不再能幹涉他,但母子兩在一起常常沒什麽話說。

郁崇還是孝順的,結婚前,他就說過,希望齊可人能和郁母好好相處,他太忙,照顧老人的擔子就放在了齊可人身上。

齊可人理解他的想法,他是無法原諒母親對他的苛待,卻也沒辦法不顧及親媽,所以希望妻子代替他多孝順母親。齊可人和自己的親生母親關系也很差,而且基本已經無法挽回,他剛嫁進郁家時,是想要把郁母當做親生母親一樣看待的,但郁母很不能接受這個和她一樣出身平凡的兒媳,婚後這麽久,說話大都是冷嘲熱諷,不留情面。

齊可人無奈,只能盡力做到本分,好在郁父為人通情達理,時而為他解圍,情況還沒糟糕到極點。他聽郁崇的話,偶爾過去老宅一趟,郁母因為他肚子一直沒動靜,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一句。

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公公郁達今年五十九了,有老說法要避災,須得提前一年過六十的大壽,宴會是肯定要張羅的,選禮物之類的也是必須的,最重要的是,郁家這一代沒女孩,齊可人作為兒媳婦得替公公包六十個小餃子,面和餡正正好好,還不能包太大了,要一頓讓公公吃完。

齊可人廚藝只能說過得去,郁崇不挑食,做什麽都能吃完。但到時候家裏親戚都在,他怕自己手藝不好露了怯。這事他回家找他媽請教了一次,他後爸和弟弟都不在家,原露态度還行,出乎意料很有耐心地指點他試包了一次,等包完了,齊可人在家裏轉了一圈,眉頭就皺了起來。

“家裏鋼琴呢?”齊家住在一個老舊社區,窮得叮當亂響,唯一值錢的就是那架擺在次卧的鋼琴,還是齊可人上大學時勤工儉學攢的,就為了讓弟弟能在家練上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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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廚房煮餃子的原露臉色一變,“壞了,搬走修了。”

齊可人沉眸盯着她看,“哪壞了?維修師不都是□□的嗎?為什麽會搬走?”

原露低垂着眼皮不看他,只用笊籬扒拉着鍋裏的餃子,“你就別管了,跟你沒關系!”

齊可人眉頭緊皺,“到底怎麽回事?”

原露“啧”了一聲,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反正你早晚也得知道,就告訴你吧,你爸單位那邊出了點事,我就把鋼琴賣了給他平事了。”

齊可人心裏咯噔一下,“出什麽事了?”

原露不太耐煩地拿笊籬敲了一下鍋沿,發出哐的一聲,尖利着嗓子罵道,“就那個破老板摳死了,不就是拿了他老婆一枚鑽戒嗎,那女的長得死醜,首飾倒是弄了一大箱子,你爸辛辛苦苦沒白天沒黑夜地給他開車,拿一個破戒指怎麽了,還威脅我們要報警,真是沒良心的!”

齊可人眼睛瞪大,“他竟然偷東西?”

原露臉色一下子就黑了,本來還有幾分秀美的臉蛋完全繃了起來,鍋也不管了,掐着腰就開罵,“什麽叫偷?你爸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家?那破老板一個月就給發那麽幾個工資,夠幹個啥,是他先不仁,我們才不義,再說戒指你爸還回去了,還賠了他們五萬塊錢,還想怎樣?”

齊可人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耳朵嗡嗡直響,閉了閉眼道,“我一會兒去琴行再幫可東挑一架鋼琴,這次你要是再賣掉我就不管了。”

原露神情緩和了些,嘴角抿着道,“那麽麻煩幹嘛,你直接把錢轉我,我去買。”

齊可人不太放心,但原露最偏心弟弟,想來不會在這上面耍滑頭。再者他最近事情多,也确實挑不出空來,就給她銀行卡裏轉了十萬塊錢,囑咐母親買一架好的,別省錢。

原露眉開眼笑,連連答應。

離開家前,原露又提到給何青松在郁達找工作的事,齊可人嘆了口氣,“讓我爸休息一段時間吧,家裏錢不夠就跟我說。”郁崇每個月會往他卡裏轉十萬塊家用,齊可人不想用他的錢資助自己家裏,但自己沒有收入,現在卻也無可奈何。

原露看樣子不太高興,但剛拿了八萬塊錢,就沒再死纏爛打,又給齊可人看衣櫃裏新買的衣服,大粉色的泡泡袖配着五顏六色的裝飾寶石,是原露一貫的審美,齊可人有點尴尬,公公的生日宴上,他婆婆拟定的邀請名單裏并沒有齊家這三口人,只好委婉勸道,“媽,這次主要請的郁家的生意夥伴,你們去了也呆不習慣,這次就不用去了。”

原露立刻就明白了,興許是看着那八萬塊錢的份上,雖然臉色沉得發黑,但只冷哼了一聲,很利索地讓齊可人離開了。

走在大街上,齊可人接到柳果打來的電話。

“啥時候有空?我和邱桁請你吃飯。”柳果的聲音透着輕快,讓人聽了心裏舒坦不少。

齊可人跟他開玩笑,“你和他說了超過十句話了?”

柳果哈哈樂,“超額完成目标,已經超過二十句了。”

齊可人也樂,“好啊,不過得過一陣子,我們家老爺子最近要過壽。”

柳果說,“不着急,等你忙完再說,到時候你老公有時間的話,就一起來呗。”

齊可人勉強笑了一聲,嘴上答應着,“到時候再說吧。”

等到壽宴的前一天,齊可人就住到了郁家老宅,白天幫着張羅各種準備工作,第二天淩晨四點就起床和面拌餃子餡,這些都得他自己動手弄,才算誠心。

昨晚上郁家常往來的親屬都已經住了過來,吃早餐時,兩盤餃子端上來,個個兒精致小巧,捏出的褶均勻好看,就看着郁家老爺子把這些餃子都吃光,紛紛誇齊可人孝順,婆婆也難得露出個笑臉來。

到了晚上,郁崇也從公司趕了回來,齊可人正想迎上去跟他說話,就見明豔漂亮的白清正跟在後面,而白清身邊的,正是書法協會書畫展上見過的潘老。

齊可人腳步頓時定住了。

郁崇回身沖那潘老說了句什麽,伸手比出請的姿勢,那老者就邁着方步笑眯眯地和白清一起進了宴會廳。

參加晚宴的賓客裏似乎有不少認識這位潘老的,齊可人聽見有人說這位老者是投資界的大佬,最近郁尚資金緊張,郁崇最近和這位大佬走得近,估計是要争取投資。

另一個賓客問郁達這麽老牌的企業,難道還能缺資金嗎,之前那人笑了一聲,說這裏面是有門道的,郁尚是郁崇建立的子公司,郁達的老股東們基本都反對,現在廠子要生産上線,沒錢寸步難行郁崇想要達成目的,只有請求外援了。後面兩人又聊了些有的沒的,齊可人就聽不真切了。

他眉頭微皺,發現自己對郁崇的事業一無所知,連他遇到了困難也完全不曉得,又想着最近郁崇總不回家,十有八九也在為公司忙活,覺得自己和郁崇鬧別扭實在沒什麽道理,就勸自己多擔待多主動。

宴會廳的中心地帶,潘老與郁家二老打完招呼以後,就與郁崇去裏面書房聊起了正事,陪同的還有白清,他沖着宴會廳角落招了招手,一個中等個頭臉上長了青春痘痕的年輕男子就貓腰湊了過去,白清低聲問他,“布布,安排人去接了嗎?”

劉布殷勤笑道,“我辦事您放心,已經在路上了。”

白清掃了一眼宴會廳裏的某個身影,露出個不屑的笑容,“我交代的話都說了?”

劉布得意地比了個OK的手勢,白清滿意點頭,“嘴牢點,別讓人知道。回頭自己在賬上劃兩萬塊錢,當獎金了。”

劉布笑得眼睛都眯了,樂呵呵又貓着腰走了。

白清視線挪到身邊談話的兩人身上,潘老端正端坐在沙發上,姿态清閑地抿着茶水,“郁總應該知道,我潘榮開投資的規矩,你可以保有自己的品牌和技術,公司的管理權也由你掌控,但公司必須由我絕對控股。”

郁崇修長的手指緊握着高腳杯,眉頭微蹙,語氣是堅決的,“潘老的這個要求恕我不能答應。”

潘榮開沒生氣,只是笑了笑,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白清,“我是因着白清小友的關系才與郁總結緣,至于這緣分是結得深與淺,全看郁總的選擇。”

氣氛一時間僵硬到了極點,白清兩邊看了看,明豔的臉上綻出個笑容,岔開話題道,“潘叔,上次給您帶的禦前龍井喝得怎麽樣?您覺着好的話,我再讓人弄一些過來。”

潘榮開拍拍他肩膀,“白清小友有心了,只是我喝了你的茶也不能口短,生意上的事還得按規矩來。”

白清笑道,“我可沒想着用一點茶葉就把您收買了,您還沒去過郁尚,等您去看過了興許就改變主意了呢,您就給我們個機會,咱們慢慢商量着來呗!”

這話說得俏皮又好聽,潘榮開笑道,“行吧,下周我就去郁尚看看,至于控股的事,你們別抱希望。”

白清給正要開口的郁崇使了個顏色,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您也不能阻止我們留着點妄想吧!”

潘榮開笑得更加肆意,搖搖頭嘆道,“你呀!”

郁崇眉頭終于松開,白清趁潘老沒注意,沖他得意又調皮地笑了笑。一張明豔漂亮的臉,看着更加光彩奪目了。

等三人出了書房回到宴會廳,就不斷有人過來和潘老和郁崇打招呼,白清在這個圈子裏浸淫多年,大多數人都認識,挽着潘老的胳膊,沒等人到近前,就把這人的身份、家底介紹了個通透,潘榮開更覺得這位小友為人機靈通透,相處起來格外惬意,連帶着對郁崇都和藹了幾分。

齊可人在遠處看着,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可想到之前潘老對自己的斥責,就邁不開腳步。

晚宴正酣,宴會廳門口進來兩個中年人和一個小夥子,還沒等看清臉,齊可人已經看到了那身眼熟粉色泡泡袖裙子,他心裏跳快了一拍,仔細看去,進來的正是原露一家三口。

原露臉上化着妝,胳膊裏還挎着個假LV,他繼父何青松穿着套肩膀寬了的鐵灰色西裝,打着大紅色領帶,手掌心不住在自己褲腿側面搓着。

何可東則只穿着套休閑服,耳朵上還戴着耳機,斜着眼睛,吊兒郎當地嚼着口香糖。

齊可人趕緊迎上去,拉着原露的胳膊,低聲道,“你們怎麽來了?”

原露眼睛打量着豪華漂亮的宴會廳,羨慕地看着賓客們身上精致昂貴的衣着,嘴裏回答道,“我們怎麽不能來,你嫌棄我們窮酸,怕給你丢臉,有人不嫌棄我們,還特意讓司機拉我們過來,那小轎車可高級了,坐得那叫一舒服,有錢人的日子過得是真好!”

齊可人愣了一下,難道是郁崇叫人去接的他們?可他們結婚這麽久,郁崇最看不上齊家這三口人,雙方基本很少來往,郁崇又怎麽會主動去接他們,還是在瞞着齊可人的情況下?

齊可人想把人帶走,周圍卻有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了這邊,原露“哎呦”一聲,指着一個方向道,“那不是大明星白清嗎,我昨晚還看他的電視劇了,得讓他跟我合個影。”

說着就沖着宴會廳中心去了。

齊可人想去攔,手卻抓了個空,何青松扭頭沖他尴尬地笑了笑,搓搓手道,“可人你忙你的,我們自己到處看看。”說着,跟在老婆後面小跑着走了。

何可東打量着哥哥一身精致昂貴的禮服,嘁了一聲,話都沒說一句,徑直奔着餐臺去了。

齊可人知道他為什麽對自己不滿,最近他打電話問自己要錢買最新款的蘋果手機,被他拒絕了。

齊可人兩邊看看,原露已經到了白清跟前,正舉着手機和白清自拍。白清笑吟吟的,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還配合地用手比了個V,何青松期期艾艾地在旁邊蹭鏡頭。

郁崇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一切,明顯不太高興。

齊可人暗自嘆了口氣,硬着頭皮走過去,拉住原露的胳膊,“媽,白先生他們在談正事,我帶你們先去吃東西吧。”

原露滿足了願望,倒是沒再堅持留在這,拽着何青松一起去了餐臺那邊,齊可人盯着一堆人的視線,嘆了口氣,回到原地,沖潘老和白清點點頭,打了個招呼,“潘老好,白先生您好。”

他不安地擡頭看了郁崇一眼,在對方眼睛裏只看到了反感和不耐。

白清沖他笑笑,笑容明豔好看,“說來還是第一次和嫂子正式打招呼,上次家宴上,就見過嫂子,只是嫂子性格內向,沒有說上話,”他回頭沖潘老道,“這就是郁總的夫人,剛才那兩位是郁總的岳父岳母,齊家人都是一個性格,最是實在又淳樸。”

齊可人頓時有些無措,他知道自己沒在他們剛入場時就打招呼,做得不太對,白清的說法更讓人覺得他是個性格上缺陷很大的人。

而後面那句話聽着是在誇獎人,但配合着剛才原露的言行,卻怎麽聽怎麽諷刺。

齊可人強忍着難堪笑了笑,見到潘老面色驚訝地看了看他,又扭頭看了看身邊的郁崇,嘴角彎起,卻是個嘲諷的冷笑,“見到齊家兩位長輩,就知道是怎麽教育出齊先生這樣優秀的人了!”

說完,潘榮開轉身就走,白清趕緊跟上,郁崇回頭看了齊可人一眼,也跟着走了。

齊可人留在原地,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無地自容,只希望宴會快點結束,早點送原露他們回去,卻不知道今晚的難堪只是剛剛展開了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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