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迷霧光影

船艙內一片寂靜。

大丁貓側頭看了一眼窗外——游船在勻速前進，之前停靠的海港在視線中化為小小的一個黑點。遠方波浪沉沉，猶如深淵巨口，等着獵物自投羅網。

走到這一步，誰都不肯放棄。當欲望達到頂峰時，對于死亡的恐懼反而沒有之前那麽強烈。

他看向尤尤，這個剛剛情緒還有些波動、帶着點點後怕的女人，此刻已經調整完情緒，全然沒有剛才的懼色。遠處，分開坐着的曼陀羅臉色雖陰沉但未爆發，而一旁的晉華好似沒有聽到姜立晨的那一段話，面色平靜如水，讓人看不透。

大丁貓收回視線，在心底嗤笑一聲。姜立晨的那一番話猶如十磅重的砝碼，深深壓在了他們的心頭。

窗外，卷起的海浪潑灑在船身上，發出規律的拍打聲。

時間已近九點。

姜立晨從船舵旁的木椅上起身，走到後面打開了攝像頭。其他主播見狀，紛紛拿出自己的裝備，盡量做到無死角拍攝。

黑漆漆的鏡頭對準了前方的五人，當攝影機開始啓動時，原本還沉默的五個人一起笑着出聲，“大家晚上好，你們的大可愛來啦！”

“我們現在已經從S市啓程出發，目前已航行兩小時。”大丁貓第一個開口介紹，“給大家介紹一下船內的人，坐在我左手邊的是小姐姐尤尤，哇大家應該都看過尤尤的視頻吧？那次的X市鬼宅真的非常有意思，我當時看的時候全程都在哇，豁，哈！”

彈幕內刷過一片哈哈哈，尤尤見了笑得眉眼彎彎，她側過頭，接過大丁貓的話題介紹坐在後面的兩位，“曼陀羅和晉華。啊，之前我看粉絲說，曼陀羅長得非常帥氣，我當時還不以為然覺得曼陀羅肯定是靠PS服衆，現在，對不起，告辭了。”

“晉華大家都不用介紹了吧？我那次開着小號偷偷摸摸進他的直播間，結果沒看他直播探險，只看到一群人問晉華高數題，一問就是兩小時。”

【哈哈哈哈哈我那天在現場，真的太可怕了，不知道是誰提起的，說有一道題目不會做，問晉華怎麽解。結果晉華真的很認真地給了他答題步驟，然後所有人都開始問了。】

【別說，那天老師看我的眼神非常的奇怪了！】

【表白尤尤小姐姐，真的是無敵好看了！】

【大橙子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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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我是你們的大橙子。”姜立晨的臉出現在鏡頭內，他微微側身讓觀衆們能夠看到前方的海面，“大概還有兩個小時，我們就能到達邊際線了。”

衆人一聽，全部打起了精神，目光閃爍地看向姜立晨。直播間內，五個人的粉絲一擁而入，紛紛詢問這次的景點在哪個位置，居然在海面上就開始直播。

“五十年前，曾有一只考古隊有幸步入一處，得見千年前沉默的文明。”姜立晨緩緩道來，“我們現在前往的正是這個文明所在之處。”

“這個國度現被命名為亡國廢墟，在這個國度內，沒有動植物生存的痕跡，更沒有人類的身影。他沉睡在漫長歲月間，唯有有緣人方可進入。”

“傳聞，當人們出現在邊際線時，會看到一片山海，山海之下，海面會向兩邊打開，開啓通往亡國廢墟的通道。”

“這當然是一個傳說。”姜立晨笑了笑，緩和了氣氛，“至于我怎麽知道的，這不重要啊？說不定我就是小說中的男主角，陷入絕境時得高人指點，獲得秘籍，前往大能洞府修煉，取得秘寶。”

“立橙說騷話的技能是真的點滿了。”尤尤在一旁配合道，“哇時間過得好快，居然已經十點了。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能航行到邊際線了。”

“傳說的真假？”大丁貓臉上的肉肉抖了抖，“只有親眼所見，才能确定吧？”說着他扭頭看向後方，“請大家耐心等待，也許你們就是傳說的見證者。”

游船往前行駛，時鐘在五個人的互動下指向十一。

當時針與分針并攏的那一刻，整座游船開始劇烈晃動，最後硬生生停在了海面之上。攝影機因為突如其來的撞擊側倒，被姜立晨一把抓住，放回了原地。

尤尤在撞擊後就走出了船艙，随後猛地發出一聲驚呼。她在外滞留了幾秒後就跑進裏面，将攝影機架在走廊上，用機器将那奇異場景完全記錄了下來。

直播間內的觀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見視線陡然一轉——

【卧槽卧槽我看到了什麽？！】

【卧槽怎麽可能？】

【我已經說不出話了，這是假的吧？來個人告訴我這是假的吧？】

【這是直播啊兄弟們，卧槽，傳說真的存在嗎？】

【什麽時候直播間來了那麽多人？破五十萬了！】

【不可能是後期，這麽短的時間怎麽後期？鏡頭對準的一直是海面！】

姜立晨不管觀衆們在讨論什麽，他一個箭步沖了出去，就見原本應該是海域的深海被一片金色所阻礙，宛如一片隐形的牆，把兩個世界完全隔離開來。

目光所到之處，金色海岸連綿一片，在海岸的左側，姜立晨所乘坐的游船被一股神秘力量阻擋在了原地，而在海岸的右側，另一片深海波瀾起伏，海面幾近墨黑，讓人心生懼意。

“濱溪……”姜立晨喃喃道，“是濱溪海。”

“什麽濱溪？”尤尤轉頭快速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是什麽！”

“亡國廢墟內靠海的邊緣城市，濱溪。”姜立晨的眼中迸發出一股熱意，他興奮地握緊一旁的欄杆，激動道，“是真的……這個傳說是真的！”

“我們現在就在邊際線！”

話音剛落，船艙內就傳來一聲巨響，衆人扭頭看去，就見挂在最頂上的鐘表突然墜落，摔裂在地面上。玻璃碎片裂了一地，可嵌在表盤上的時針和分針卻無視規律，飛快轉動。

原本停在十一和十二之間的時針快速轉動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十二上。

十二點，淩晨十二點。

分針時針剎那聚合，游船再次被撞擊，耳邊玻璃牆碎裂的聲音震耳欲聾，被聲波震懾到的衆人只顧着抵擋聲襲，全然沒有注意到外頭的攝像機自己轉變了方式。

【我到底在看什麽節目……】

【天哪。】

突然變化的畫面中，原本殘破不堪的游船在片刻間變得華麗，脫了漆的部位被重新粉刷成幹淨的白色，船身上的鐵鏽被藝術家輕易抹去，刻上金色的花體字。

【埃利亞號。】

漆黑的欄杆重歸白色，灰蒙蒙的窗玻璃明淨如光。

空無一物的地面上鋪開了紅色的絨地毯，狹小僅容幾個人的船艙被無限放大。純白的牆壁上金色壁畫連綿不絕，壁燈內的白色蠟燭被人點燃散出點點光暈。

悠揚的音樂在寂靜的海域上奏響——

被控制的游船重新起航。

船身不停颠簸，姜立晨牢牢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欄杆，努力固定住自己的身體。可震動太過猛烈，手臂上的肌肉開始酸痛，他掙紮着抱住支撐物，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氣，就感覺整艘船騰空躍起，身體如抛物線一般幾乎被丢出去。

“啊！！”

耳邊尖叫聲陣陣，姜立晨本能地閉上眼，順着重力重重摔在了走廊上。

全身都在發疼，尾椎骨已經疼到麻木。耳邊慘叫聲歸于平靜，酸痛之下，汗水在後背暈開一片。

“嘩嘩——”

耳邊是海浪聲。

他吃力地睜開眼，還未來得及觀察四周的環境，就覺一股冰涼的海水撲面而來。

天色暗沉如墨，一道紫光在天邊乍現，落下滾滾雲雨，伴随着呼嘯而來的浪潮，幾乎要将他們淹沒。

暴風雨吹刮着這艘游輪，船身上的埃利亞號被閃電打出一片光影。

浪潮疊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将他們沖上最頂端又重重落下。胸腔處的心髒跳動越來越快，一次又一次的失重感讓姜立晨難受得快要失去意識。他強忍着一波又一波的痛楚，下唇被牙齒咬出一片血跡。

身後，身體與船艙的撞擊聲讓人痛到無法呼吸，尤尤精心做的指甲在無數次地抓握下翻起，雨水打濕了血肉模糊的十指，讓手的主人本能地顫抖。

大雨将她全身淋濕，睜眼間除了濃重的水氣與撲面而來的黑色浪潮外，別無他物。

“救我……”

無人回應。

海水幾乎将船艙淹沒，原本還需要人扶的攝影機卻如紮了根一般，自我導演。

遠處，黑色巨獸伸出墨色巨爪，在紫色的雷電下，用力将海水割開，露出一條通道來。

通道兩旁，幽藍色的火焰一簇一簇亮起。它們無視着海水的潮濕，在風雨中跳躍，猶如恭候将軍回家的将士。

“一千年前，濱溪埃利亞號沉沒，船上四十多人全部死亡，唯有一人存活。”

一道低沉的聲線攜着濃重霧氣在直播間內陡然響起——

“我詛咒他們……全部，不得好死。”

【那個幸存的人，是兇獸的愛人。】

話音落下那一瞬間，洶湧浪潮層層湧起高如千層山，雷電與雨輔以長階，一片山海如蜃，騰空之際，底下幽藍火焰竄起，逐漸融合成一雙手，将游輪從海面上舉起放入山海。

山海上，浪潮一瀉而下，深藍的海水在冰涼月光下轉換出道道紫光，那紫光過于強烈，讓直播間內的所有觀衆本能地閉上了眼。

紫光一躍而過，再睜眼時，海水上已經沒有游輪與五位主播的身影。

鏡頭前水色一片，聚集的雲霧散開，原本奔騰的海水化為乖巧的水珠，重新融入大海間。

屏在胸腔內的那一股氣終于呼出，沉寂許久的直播間終于出現大片彈幕。

【你們剛剛有沒有聽到一道聲音？就很低沉，很迷惑人。】

【聽到了……原來不是幻聽。】

【我不行了，太可怕了，我到現在心髒還在瘋狂跳，根本停不下來。】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剛剛的又是什麽？我不相信這是真的，這一定是電影！】

【剛剛那個詛咒，我聽到的時候就感覺渾身——啊！！！】

【啊啊啊啊！！】

彈幕在霎那間斷裂，只見原本暗下去的攝影機突然亮起，一抹幽藍倏然躍出海面，身影龐大幾乎遮天，讓人不由得後背發冷雙股顫顫心生臣服之意。

【啊啊啊啊！什麽東西！】

【太可怕了。】

【我已經被吓哭了，剛剛那個突然出現的是什麽？】

【主播呢，主播還安全嗎？】

【網上已經炸了，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一定是在做夢。】

那抹身影來去如風，當尾部急速鑽入海面的瞬間，鏡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