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感冒症狀

七月二十日，姜立晨同往常一樣打開了直播間。

他的臉剛剛出現在鏡頭前，就有敏銳的粉絲發現他氣色不太好，【橙橙是感冒了嗎？】

“嗯，有點感冒。”姜立晨吸了吸鼻子。他用手指揉了揉鼻翼，直揉得兩邊發紅，這才松開。

【感冒就不要上播了呀，趕快去休息！】

【三分鐘之內我要看到這個主播躺在床上！】

“沒有那麽嚴重啦。”姜立晨一副無事人的樣子，好似病毒根本就不在他身體內一般，“我沒有感覺到多難受。現在說話也不覺得喉嚨痛，大家放心。”

粉絲們還想說些什麽，可當他們看見姜立晨說故事的時候，才發現他們的主播好像說得是真的。

人類感冒總是會難受的，若只是單純的鼻塞、咳嗽倒還好，最怕的便是一起來。耳邊，主播的聲音比往常要沙啞，鼻尖泛着病态的紅，可他的神色十分精神，全然不像是感冒的人。

甚至多看了，還覺得他有些興奮。那雙漆黑的眼睛內躍過的不再是曾經的感傷，而是極度的亢奮，就像被注射了一針興奮劑。

挂在臉上的笑容不再沉穩儒雅，反而詭異得有些滲人。

【橙橙還是去休息吧，看着好心疼呀，我們準許你請假，直到病好！】

姜立晨沒有作出回應。

他保持着這樣的狀态直播了一個禮拜，期間感冒病狀一直存在，似乎沒有好過。粉絲見了十分心疼，就連一些路人看到姜立晨如此敬業，也慢慢地追了下來。

一周後，姜立晨日常上播時，衆人發現他的感冒好了。

昨天他還在咳嗽鼻塞，今天就恢複了正常。而且這次上播，他不像以往那般和人談論濱溪，反而當着十幾萬人的面，打開電腦雇傭水軍。

銀行卡內的錢越來越少，姜立晨打字點鼠标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甚至聯系了極刃的管理層，要求他們再給他一次大版塊。這一次管理層很幹脆地換了頁面——只要打開極刃，就能在最醒目版塊內看到姜立晨的直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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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了？橙橙在幹嘛？】

【為什麽要買水軍？？橙橙你在直播啊！】

【主播又要搞什麽事情？】

【卧槽外面封面真的變了，現在直播間內的人數漲了好多。】

【慕名前來，上一次搞事還是三月，這一次主播又要搞事了嗎？】

鏡頭內，姜立晨臉上的笑容漸退，他的面容冰冷，讓不少粉絲身軀發涼。明明是七月的天，卻如身處冰窖，冷得骨子都在發顫。

“三月初，我進入了亡國廢墟。”姜立晨終于操縱完電腦，他瞥了一眼觀衆數，發現與那次巅峰直播相比少了十幾萬人。他扭頭用手指劃掉二十七日這個數字，緩緩道，“我一直回避着大家的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是如何得知這一些信息的。”

“不知道我的粉絲們還記不記得，三月份的時候，我在直播間內詢問，下一期你們想要看什麽節目。那時候，你們在讨論水溪公園。”

“我本來想做這一個項目，可是當我目光放在彈幕上時，我發現一條被忽略的消息，消息上只寫着亡國廢墟四個字。”

“鬼使神差間，我聯系了對方。那是一個小號，沒有關注沒有收藏，唯一一次發言便是在我的直播間內。他告訴我關于亡國廢墟的消息，告訴我在我們所生活的這片土地旁，有着一片人為布下的結界，結界內，是他的家。”

“而他的ID，叫禍下淵。”

姜立晨話間一頓，他的手扣上自己的脖頸，幾秒後一道奇異的音波從喉間波動至所有觀衆耳邊——

【看見了黑色的海水蔓延過我頭頂，冰冷身軀緊擁我。】

【他将我拖入海底深處，猶如那時我望見他從水中躍起，水花沾濕他漂亮的鱗片。】

【我們終将擁抱對方，沉寂在最孤寂的靈魂，共同堕落。】

【我用一生為他建築城堡，将他圈養在海水裏。】

【我将溫柔盡數獻祭，換來他魚尾纏繞身軀。】

【他将親昵親吻我嘴唇，黑色長發遮掩圓潤肩頭。】

【共我沉淪，共我不複。共我入他的國度，共我聽他吟唱。】

【他是我的小尾人魚，亦是我的災難。】

【但我願意深擁，與他長眠不醒。】

那是一首十分奇怪的歌謠，宛如海中央閃過的片片磷光，猶如月夜下最孤寂的眺望。

海舔吻過他的喉結，将蠱惑人心的吟唱通過網絡不停傳播。

“我将永存于這個世界，以我睜眼之時為禍端開啓之日，從此災難遍落人世間。我将創立屬于我的神國，獨屬于世人之王，縱淵毀滅。”

姜立晨用一種詭異的語言道出這句神秘的話後，扣在喉間的手猛地一緊，随後他的腦袋重重摔在桌面前。

突發的變故讓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他們不可置信地看着猝死在自己眼前的主播，過了好半晌後才猛然發出尖銳的尖叫。

與此同時，所有見證姜立晨死亡的人，都覺耳畔拂過一抹陰風，它在頭頂盤旋一圈後，突地墜入發間。

【是惡作劇吧……一定是惡作劇……】

【橙子你不要吓我們啊，你從來不跟我們開這種玩笑的。】

【我已經打了110了，不知道有沒有用……】

無數彈幕跳過，只可惜還未停留幾秒，就被極刃的高層硬生生切斷了。姜立晨的直播間在霎那間變黑，同時，極刃高層一邊撥打警方電話一邊找尋姜立晨留在檔案上的住址。

“對，我們是極刃，姜立晨的住址是——”

“我們一樣不了解情況，現在已經準備過去了。網絡上的輿論着手壓制了，對，麻煩您了。”

運營部經理剛挂掉電話，就聽見身旁傳來下屬驚恐的聲音，“經理，又來了……又來了！”

網絡上的輿論不受控制地傳播開來，哪怕極刃做了第一手準備，仍然無法趕上它的速度。

背後的那雙手仿佛在戲弄他們，一邊看着他們為此煩惱惱怒，一邊撥動着手中的蛛網，慢悠悠地追趕着自己的獵物。

電腦桌上，被畫上黑圈的日歷本閃出一道微弱的幽光，緊接着光線走出封閉空間，在桌面上化為道道小路。

這些路線錯綜複雜，主枝幹與分支相交相合，又肆意散去。他們就像是尋找着主人的迷路羊羔，不覺疲憊地追蹤着氣息。

直至一縷紅光乍現。

……

時隔五月，姜立晨這三個字又火了。知名主播直播時猝死的消息瞬間成為飯後談資，連帶着已經穩定下來的“亡國廢墟”等關鍵詞搜索度，再度上升一個臺階。

當天極刃報警後，警方就火速出動，前往姜立晨獨居的住所。

單身男人的房屋一般都很雜亂，但當警方進入的那一刻，卻覺得這裏幹淨得過了頭。

廚房內放着各種調料，顯然主人經常在家開火——可冰箱內囤放的食材卻已腐爛。

警官蹙了蹙眉，正準備關門，就接到了下屬打過來的電話，“我聯系了死者家屬，請他們來認領屍體。不過那兩位老人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

“怎麽奇怪了？”

“聽他們的語氣，好像一點都不意外自己的孩子死了。”

警官一愣，他握着手機，用另一只手打開主卧，看見倒在電腦桌前的姜立晨後，足足沉默了半分鐘，“我知道了，你讓他們來警局一趟，我馬上回去。”

警局裏，兩位六十歲的老人一臉麻木地坐在椅子上。桌上，熱茶泛開涼意，警衛們在原地走來走去，直到警官帶着屍體回來，這才找到主心骨，“領導，這兩位就是死者的家屬。”

“您好。”警官帶着兩位老人到了休息室，望着他們眼底下的烏青，緩緩道，“抱歉，請節哀。”

休息室內一片沉默。警官觀察着面前兩位老人，望見他們臉上帶着悲痛，卻沒有震驚之色，好似早已知曉這個信息，并度過了自欺欺人的時段。

“警官。”老太太嘴唇蠕動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閉上眼顫巍巍道，“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或許早就死了。”

“什麽？”警官神色一滞，職業本能讓他迅速問道，“您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是什麽性格我能不清楚嗎！”隐藏許久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爆發，老太太滿眼淚流，嚎哭着，“我的立晨啊！”

坐在她身邊的老伴兩眼泛紅，但仍強撐着沒有落淚，只是抓着自己愛人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立晨成年之後，就搬出去租了房子自己住，說是要獨立，不想再辛苦我們。”

“雖然分開，但每個禮拜立晨都會回家看看我們，和我們吃一頓飯。如果真的來不了，也會打電話給我們，讓我們安心。立晨他，他真的很懂事，我們年紀大了，不知道他現在的工作是什麽樣，每次我們提起要去看他，他都不讓我們看。”

“打電話的時候，他也是報喜不報憂，不讓我們擔心。”老太太聽到這話，淚如雨下，“他知道我們在操心他的事情，每次打電話，他都會告訴我們，遇到了哪家的姑娘，姑娘好不好，他們相處得開不開心。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是在騙我們，是想讓我們放心。”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打電話過來跟我們說，要外出去一個大項目，叫我們不要擔心。”老太太用手背抹了一把淚，哽咽道，“自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給我們打過電話，更別提回家吃飯。起初我們以為他太忙了，不忍心打擾他，可時間久了，就越想越不對勁，之後我打電話給他，他都推拒着，說工作忙，不回來了。”

“隔壁鄰居家的女兒很喜歡立晨，她好像看了一個什麽電視劇，說是能看到立晨，還告訴我們立晨現在有很多人喜歡。有一天，她拿着手機給我們看，說裏面的那個人就是我們的兒子立晨……”

“可是警官，你也是當爸的人了，孩子長什麽樣，你能分不清嗎！”老太太捂眼哀叫，“我是年紀大了，可我就算再老，也不會認錯我的兒子啊我的立晨啊！”

“那裏頭的人，根本不是我的兒子啊！那根本不是我的立晨，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