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我意識

誰都沒有想到，去一次亡國廢墟居然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難道海面上那幾次從高處而落的重擊，生理與心理上的折磨，在老天看來，都不過是一場小意外嗎？

五個月過去了，他們眼睜睜看着姜立晨抛下自己，一躍成為極刃一哥，又在不久前在直播間裏說出一堆聽不懂的話後猝死，再上熱搜。這些原本是他們嫉妒的，想要嘲諷的——你看，就算爬得再高又如何？背信棄義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

可他們不明白的是，災難，有時候在人類面前，是極度公平的。

警車再一次來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國度。

開遍郊外的紅色玫瑰豔如泣血，風中傳來的花香帶着點點腥味。尤尤與曼陀羅他們蜷縮在後車廂內，面色雪白，不發一語。

“快到了。”開車的依然是小孟。他熟門熟路地将車停在鐵欄杆前，等到警衛出現後，立馬聽話地下了車，報出了他們此行的目的，“我們約見了林助理，這是他給我們的通行證。”

“林助理？”警衛遠遠看了眼小孟手中的卡片，幹脆利落地放了行，“請進。”

警車慢吞吞地向裏面駛去，尤尤不安地看了眼窗外——那黑色的欄杆仿佛奪人性命的長矛，幽幽匍匐在角落裏，耐心等候着從鐵牢裏跑出來的不聽話獵物，然後在它一臉解放的神色下，貫穿那柔軟的身軀。

尤尤猛地閉上了眼。

“等會兒進去以後什麽話都不要說，跟着林助理走就行，千萬不要給對方添麻煩。”小孟将車停穩後對着身後的四個人道，“這裏的人不好惹，如果你們想要平平安安的出來，就不要到處亂看，明白嗎？”

“明白了。”大丁貓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下車吧。”

小孟領着四個人來到門前，剛被吸進去，就見一個穿着無菌服的男人站在內外門交界處，朝他們道，“我是科研所的林助理。”

“林助理。”小孟朝他笑了笑，“我身後就是那四位主播，具體的事情我上司已經和您溝通過了。”

“嗯。”林助理沒多話，他打開右邊的通道門，“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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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通道，換完無菌服，林助理直接帶着他們往樓上的科研室走。尤尤他們緊緊跟着眼前的男人，期間他們鼓起勇氣想要詢問林助理，但看他眉眼嚴肅的樣子，便弱弱地打了退堂鼓。

科研所內十分安靜，除了走路的聲音外幾乎沒有其他聲響。就在他們走到第二層的時候，地面突然傳來劇烈震動！

腳下的白色瓷磚瞬間破裂成粉末，尤尤尖叫之下瘋狂地跑到一旁企圖拉住扶手，然而還沒等她碰到，那扶手就如從芯裏開始腐朽的木塊一般，直直斷裂成兩半。

“尤尤！”大丁貓想要去拉她，卻見她雙手胡亂揮舞，目光渙散，好像魇住了似的。

地面上越來越多的瓷磚碎裂，整個大地仿佛在顫抖，一道無聲卻飽含着強大力量的震動讓他們神情奔潰，無形的墜落感讓尤尤嘶聲力竭地吶喊，“救我，救我！”

兩邊的牆體仿佛化為活物，它們蠕動着自己的身軀，彼此靠近。晉華只覺眼前的走廊越來越窄，窄到仿佛連空氣都無法通過。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頸，他拼命地去掰，卻無法撼動對方。

“林助理，林助理你要見死不救嗎！”他們已來不及思考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只一味地朝着眼前正平靜往前走的林助理大喊，“沒有我們，你們能調查出什麽？就憑一具屍體嗎？！”

林助理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着那四個神态醜陋的主播，沒有說一句話。

晉華得不到回應，內心更是憤恨。他紅着眼睛看着四面八方湧來的危機，正想着回頭往下跑，就見身後的樓梯也在頃刻間碎裂，唯獨它身後的那道牆，勻速地向自己靠近。

“不！不！”他瞳孔猛地放大，手腳并爬着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可身體剛剛向前沖出去不過幾十厘米，就見前方的兩堵牆“啪”地一下合并，而他竄出去的腦袋，正好被兩堵牆夾在了中間！

“我不想死！！”

極度驚恐之下，一切感官都變得無比飄渺。眼淚混合着尿液滴落在地面之上，晉華面容扭曲地看着頭身分離的自己，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喘息聲。

“好久沒有看到這麽精彩的畫面了。”二樓的科研學者一臉興致盎然地看着醜态畢露的四個人，擡眉對林助理道，“林助理未免太無情了一點，都不提醒他們科研所內有設置幻境變位防止外人入侵嗎？”

林助理站在原地，他靜靜地看着地面上被幻象逼瘋的四個人，如見蝼蟻，“屍體，有時候比活體更有研究價值。”說完，他不管身後四人是何反應，轉身繼續朝着科研室走去。

“還不起來嗎？”科研學者“好心”提醒，“如果再不跟上去，可就真的要死啦。”

尤尤痛苦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白，白得晃眼，她手指顫抖地觸碰着地面——指腹下是冰涼的瓷磚，沒有裂痕，更沒有粉末的幹燥感。

她一次又一次的觸碰，終于确定了剛剛她們見到的，真的只是一場幻境。

“屍體，有時候比活體更有研究價值。”

一回想起剛剛那位林助理說出這話時的表情，就覺脖頸間已被割開一道血口，噴出炙熱血液。無限發展的恐怖思維與越攀越高的求生欲讓尤尤咬牙站起來，努力追趕上林助理的步伐。

其餘三人見狀，也漸漸反應了過來。晉華不顧現在的自己有多可笑，他就像是一只狼狽不堪的狗，膝蓋磨着地面，貪婪地想要活下去。

科研室距離二樓并不遠。

尤尤等人追上的時候，科研室大門大方地敞開，就等他們進去。

自方才幻境一事後，四個人更是乖順，積極配合林助理，不過一兩個小時，就完成了所有檢查。

“林助理，不好意思……冒犯了。”晉華小心翼翼地看着正在做收尾工作的林助理，谄媚道，“我不是有意的。”

林助理沒說話，他把數據和裝了血液的藥劑存放起來後，一臉平靜道，“檢查已經做好，等結果出來，我們會通知警方。”

“好。”晉華讷讷地往後退，神色有點尴尬。

說完這話，林助理就讓人送四個人下樓，自己去了頂層的科研室。

“他們的血液當中同樣有那個病毒的身影。”林助理道，“而且數量很多，和姜立晨一樣與體內免疫系統相平衡。”

“如果這類病毒真的不夠穩定，那麽為什麽死的是姜立晨？”林助理有些懊惱道，“秦先生，很抱歉。”

“沒有什麽好抱歉。”秦拓放下了手中的書，他修剪得圓潤的指甲輕輕按在黑色的書封上，神色平靜，“它不會輕易殺人，殺死姜立晨的，也許并不是它。”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因素嗎？”

秦拓沒再回話，他留給了林助理自我思考的空間，自己則将林助理收集起來的血液樣本拿到了科研室的桌上。

透明試管內，五管不同的血液樣本并排放置。

秦拓用手觸摸着它，當柔軟的指腹碰到冰涼的試管時，裏面的血液竟然無聲的沸騰起來。

滾燙的沸水冒起了水泡，而沸騰的血液卻如同一道紅線，蜿蜒之間，仿佛要躍出試管，纏繞住秦拓的手指。

這該是讓人感到詫異的畫面。

詫異。

秦拓張開了嘴唇，唇齒碾磨着這個詞語。

他有了鑰匙，看見了對應的鎖孔。線索如同擺在臺面上的精致菜肴，他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摸到。

然而比起這一切唾手可得之物，他更想尋找到隐藏在其身後的另一人。

“你的主人是誰？”秦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同試管內的病毒對話，“是另外一顆心髒，還是其他人？”

病毒乖順地在試管內打滾，殷紅血液覆在管壁，躍起間又落下。它似乎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又似乎已經給了秦拓答案。

“我會找到他的。”秦拓按住管口，一字一句道，“不，我必須找到他。”

腦海中幻覺頓現，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坐在冰涼的椅子上。他好像忘記了什麽，并非自主忘記，而是被人強行抹去。

他是誰？

從出生那年開始，他就感覺自己與常人不同。許多人記不住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可他記得，每一個片段，每一件事情，哪怕是被所有人忽略的細節，他皆記得完完整整，一點不落。就像是一臺不停運轉的精密機器，從來不在意所獲得的信息是否具有價值——記得就行。

唯獨被抹去的那一部分。他的意識裏有一大塊空白，在那片世界裏，除了一望無際的冰藍色大海，別無他物。

而現在，仿佛無形中有人用着最後一絲力氣，拼盡全力為他尋找能夠填補那塊世界的物質。

在腦海中跳動的第二顆心髒，被送過來的屍體，自投羅網的四名主播，還有在自己面前暴露了身份的新型病毒。

秦拓睜開眼，漆黑的瞳孔凝視着眼前的病毒。

林助理想要的答案在這一刻呼之欲出——它擁有自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