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反詩
☆、反詩
天色黑下來時,凰帝返回了長樂宮,風從北邊吹過來,揚起她披在外面的大氅,有些徹骨寒意,她卻不以為意,甚至盤算着用過晚膳後傳樂府奏樂,與皇後同賞。這回豳王遣來的使者無一例外全是容貌姣美的女子,大概是想着可能還會有被凰帝看上,納為妃子之類的。凰帝不由在心裏取笑豳王的投機取巧。
她走入寝宮之中,見芙蓉床帳正合着,然而能聽到低低的哭聲正從帳後傳來,間或含混的呓語。凰帝聽着哭聲,又覺得心軟,想是大概這兩天對墨雨樞刻毒了些,便連忙擺出一副溫柔的笑容,掀開了床帳。只見墨雨樞正縮在床鋪的角落,像小孩一般,雙眼緊閉,臉色潮紅,身上卻在打哆嗦,她探了探墨雨樞的額頭,熱得燙人。
凰帝轉身去喚太醫,冷不防被墨雨樞伸手一抓,拽住了裙帶。凰帝回過頭,見墨雨樞仍閉着眼,夢呓般喚出了一個名字:“靈犀……”
俞靈犀。被她殺了的俞靈犀,說過要娶阿雪的俞靈犀。阿雪已經是瑤國皇後,還會在夢中念着他的名字。凰帝臉色一變,偏偏墨雨樞還扯着她不放,一邊抽泣一邊道:“靈犀,你不要走,你帶我走……”
凰帝猛地将衣帶抽出來,沉着臉叫人去傳太醫。然後她坐在床邊,低頭看着發着高燒的墨雨樞。
墨雨樞已經燒糊塗了,朦朦胧胧間感覺到有人在她的身旁,她覺得那人就是俞靈犀了,便緊緊地抓住他,抱着他哭泣。
凰帝瞧着攀住自己不放的墨雨樞,頗為哭笑不得。她從來都不屑于吃醋,更不會去吃死人的醋,見墨雨樞哭得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有些心軟,索性将她又抱在了懷裏。
似乎在很多年前,她就想這樣做。
也許是在五年前,墨雨樞向自己遞來那一束牡丹花時,她就想這樣做。
也許是在墨雨樞風塵仆仆抵達王畿,對自己說“這位姐姐,你吓死我了”的時候,她就想這樣做。
墨雨樞在她的懷裏蜷成一團,又安靜了下來,好像睡着了。她把墨雨樞輕輕平放在床上,将被子拉到她的下巴,随後便站起身,踱到了桌邊,見桌上有些墨痕,用手一抹,還是新鮮的。凰帝把宮女叫過來問,才知道趁她去接見使者的空閑裏,皇後不知道伏案寫了些什麽東西,叫人送去給了裴蘅。
本來已經停了一天的雪,到深夜又下了起來。
在豳地使者所居住的驿館之中,裴蘅在房中擺了兩個靈牌,用紅綢結好。那兩個靈牌上的名字,一個是俞靈犀,一個是墨雨樞。
裴蘅将酒灑在牌位之前,凝視許久,終究是一聲長嘆。
“對不起,雨樞,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豳君和凰帝兩頭,我哪一個都得罪不得。豳君要做什麽,我們家臣,怎麽能管得了。不過,若是你死,你就能和靈犀在一處,任誰也分不開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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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蘅晃晃酒杯,見裏面還有些殘酒,仰頭一飲而盡,有些嘲諷地笑着。
“雨樞,你也是個可憐的……俞靈犀都死了,你還不知道他做的都是些什麽勾當吧?不知道也好,也許知道了,你會更難受……”
風吹着懸在城門上的紅燈籠,雪在燈籠上積了一層,又被風吹散開了。瑤國以往是很少見這般大的雪的。
凰帝一大早就醒了過來,看看被擁在懷中的墨雨樞,呼吸平穩,再摸她的額頭,已經退燒了。凰帝不由松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剛披上中衣,回頭就見墨雨樞已經醒了,睜着眼睛在看她。
“為何不多睡?”她攏了把長發,胭脂氣息濃郁。
“睡不着了。”墨雨樞輕聲說。
凰帝望了她半晌,伸手撥開墨雨樞的劉海,在她額上輕撫着。
“阿雪……”
“我不叫阿雪。”墨雨樞低聲說,聲音幾乎聽不見,“我叫墨雨樞。”
“朕說過你叫阿雪。”
“我不叫……好吧。”凰帝的氣勢太過強大,墨雨樞不敢與她對視,将被子又往上拉了一些,眼睛望向別處。這個小動作把凰帝逗笑了,她俯身下去,在墨雨樞的臉頰上吻了幾下。
“朕去上朝,你在這裏要聽話,明白嗎?若再發生昨天的事情……”這般說着,凰帝擰起了墨雨樞的臉頰,後半句雖然未說出來,威脅之意卻溢于言表。
墨雨樞不知如何回答,只有點頭。凰帝又揉了揉她的頭發,方才起身,喚宮女進來洗漱更衣,準備上朝。
隔着一層薄薄的床帳,墨雨樞側過頭去看凰帝的側影,恍恍惚惚的,還像是在做夢一般。幾天前她還在從豳地到王畿的路上奔波,卻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的枕邊人成了瑤國的天子。
像她這樣的姑娘,本來嫁個好些的人家,每月又有些俸祿,已經算很幸福了。皇後之位,想都不敢想。如果換成別的女子,被凰帝看中,也許早就高興得做夢都能笑出聲來,可墨雨樞偏偏不願,因為凰帝殺了俞靈犀……
凰帝上朝之後,本打算若無什麽重要的事情就早些下朝,卻不想她只是随口一問“諸位愛卿都有什麽政務要朕知曉”,撲通撲通,下餃子一般,階下跪倒了一片,都是些老臣,帶頭者是當朝丞相,端的是為國為民痛心疾首:“請凰帝廢後”。
凰帝心頭火起,前天才娶的皇後,今天就要廢後,當這皇帝威嚴都是兒戲?丞相也不多說話,只将一物呈交給凰帝,正是墨雨樞昨日要去送給裴蘅的信。這信被人截走之後,幾經輾轉到了丞相的手中,內容大致是一首宮體詩,表達深宮之中的女子對家鄉思念之情,夾雜了些豳地的方言,并沒有過分的言語。
丞相開始絮絮叨叨地解詩,恨不得每個字都摳出來有謀反的意味。直把一首普通的詩說成了反詩,把墨雨樞形容成心懷叵測的奸細,要求凰帝廢黜皇後,連罪豳王。
凰帝本不覺得這詩有什麽,還竊喜皇後文采不錯,卻被臣子這一通游說,心頭添堵,索性怒沖沖一拍龍椅,下朝。
下朝之後,凰帝并沒有急着去長樂宮,而是坐在禦書房中思量了許久。豳王是她的三弟,當年長弟,仲弟都是因為有謀反之意,被她一一剪除,或貶為庶人,或發至邊疆。如今,這要扳倒她的人,也輪到三弟了麽……
豳王造反,她并不奇怪;墨雨樞是豳王的人,卻很有問題了。凰帝一想到,若皇後是豳王派來的奸細,突然心就有些發慌起來。她搖搖頭,不覺有些好笑。她凰帝是一國天子,何曾會因為這種事而慌亂。
恰在此時,豳王派來的使者裴蘅又要來求見,凰帝略一思忖,突然冷笑起來:“見。朕倒想見識一下,阿召都有什麽招數。”
裴蘅走進禦書房時,見凰帝正伏案改着奏折。天光從窗外灑進來,凰帝姿容冰冷而美麗,似是用冰塊所雕刻出來一般。裴蘅行禮之後,便開門見山道:“臣聽聞一些謠言,與皇後傳書有關。”
凰帝皺眉批着奏折,頭都沒有擡。
“朕知道是謠傳,不過是觊觎皇後之位。你回去禀複阿召,莫讓無中生有的事壞了我們姐弟的關系。”
她說的這般武斷,斬釘截鐵,倒讓裴蘅一下子陷于被動了。她只得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準備告退,卻突然被凰帝叫住:“你可與俞靈犀共事過?”
裴蘅怔了一怔,才說道:“不曾。但是聽聞過,他是翩翩君子。”
凰帝不再說話,裴蘅也就逃一般地退下了,頗有些狼狽。
這時候凰帝才放下手中朱筆,揉了揉太陽穴。思前想後,起駕去了長樂宮。
阿雪不聽話的話,總有辦法讓她聽話的……畢竟,她是這瑤國的女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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