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37】

酉時剛過,喬譽來到了木蘭院。

他和喬姝月約好一起去見二哥。

劉媽媽得知來意,笑着迎喬譽進門,只見喬姝月健步如飛地往外走。

喬譽停在院裏,想起什麽,往西廂方向看了一眼。

喬姝月注意到他的目光,險些左腳絆住右腳,她臉頰泛起一陣熱意,催促:“四哥,莫要看了,快走吧。”

等會就過了探視的時間了。

喬譽詫異地挑眉,“怎麽,鬧別扭了?”

還有這種好事?

喬姝月搖頭,只道:“快走快走。”

她紅着臉悶頭往外,心裏想着,玉竹那些話謝昭淩肯定都聽到了。

她是文靜端莊的女孩子,昨夜當真只是氣急了才動手,實際上她平日裏都是以理服人的。

還有借人家手摸頭這種事……

後知後覺出羞赧來,她頂着一張比紅果子顏色還豔麗的臉,再也不好意思往人家面前湊。

幸好他腿上有傷,出不了門,不然見着她這幅模樣,指不定要如何笑話她。

兄妹倆一路無話,來到祠堂。

喬氏祠堂位于喬府東側,和學堂毗鄰,這院子只有夫子教書時才熱鬧些。

哦,還有喬良犯錯後的那幾日也是,每回都雞飛狗跳的。

喬父雖嚴苛,但褚氏心軟,好不容易才說服喬父,每日傍晚允許喬良放半個時辰的風,省得把人憋壞,腦子愈發不好使。

喬姝月算着時辰來,一進門,正好看到喬良揉着雙膝,被小厮攙扶着,顫顫巍巍往院子裏走。

二人對視,喬良膝蓋一軟,險些又跪下去,被小厮眼疾手快地撈住。

他只是中了迷藥,并非失憶。前夜被小妹痛擊的回憶還在,身體許多地方都仍疼着,現在都沒好。

只見小姑娘抱着肩膀,下巴擡着,鼻子裏發出一聲憤憤的“哼”。

陰陽怪氣道:“喲,這不是我們喬二少嗎,怎麽,這是酒又喝多了,腿都不利索了?”

前世喬良被誣入獄,在牢裏待了兩個月。他吃了不少苦頭,等放出來後又被喬父狠狠打了一頓,腿都被打斷了。

前世腿傷難愈的是二哥,今生卻變成了她的陛下。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打他旁邊走了過去。

進了祠堂,先給祖先上香,而後又向長輩們叩首祈求,保佑喬家的安寧。

而後才面向喬良,仰着頭,用鼻孔看他。

夾槍帶棒地:“說說吧我的好二哥,天上是下金子雨了?讓你拼了老命也要去。”

始終沉默的喬譽:“……”

感覺今日的小妹十分不好惹。

喬譽默不作聲地,給喬良拉了個椅子,兄友弟恭地:“二哥,來坐着說吧。”

坐着承受小妹的拷問,省得等會又跪下了,叫下人看笑話,更加顏面無存。

喬良感動不已,在喬譽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

還是弟弟好。

衆人落座,喬良頹唐地苦笑了聲。

他跪了一天一夜,也算想明白了一些。

柳步亭還在禁足,根本就沒出來,是有人故意放假消息引他出門,激起他的憤怒,要讓他去鬧事。

給他帶來消息的人,是什麽心思,便不難猜了。

“說來不怕你們笑話,二哥我……交友不慎。”

喬姝月冷笑了聲,“二哥的朋友裏又有幾個好的?都是早就知道的事,現在談何笑話。”

喬良哭喪着臉,低聲下氣:“月兒,二哥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氣可能消了?二哥不過是失了你的約,言而無信,可也唯這一次,你犯得上這麽和二哥說話嗎?”

喬姝月驀地站起身,眼眶微紅,“你可知你一人魯莽,要全家人為你擔憂?你可知你是怎麽出來的?是謝昭淩撐着傷腿,将你從悅泉樓裏背出來的!他當晚就病倒了,現在都還躺在床上!”

說來說去,她還是心疼謝昭淩。同時也痛恨自己,為何就放任謝昭淩用他的辦法去處理問題。

她沒想過他這樣狠,連自己都不放過。寧願逞強,也不願辜負她的囑托。

喬良被震在原地,每個字他都認得,可連成一句話他便聽不懂了,他無助地望向四弟。

喬譽這才将昨日種種一五一十道來。

在得知是謝昭淩救了自己後,喬良久久不能回神。

在聽聞悅泉樓那樁命案後,喬良更是後怕地脊背陣陣發涼。他雖然讀書不多,腦子也一般,但并非全然是個蠢的。

他前腳被設計弄進了悅泉樓,後腳那裏就發生了命案。

很難不去想是有人要對他做什麽。

喬良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聲音顫抖:“昨日我還未踏進悅泉樓的門,便在巷角被人打暈,後來醒過一次,隐約聽到人罵了句‘怎麽就醒了’,而後便被他們用迷藥再度藥昏。”

他咽了咽喉嚨,害怕道:“再醒來,就回家了。”

“如此說來,你沒有騙父親。”喬譽思忖道,“那麽悅泉樓裏發生了什麽……”

喬譽目光直直望向喬姝月,“就只有謝昭淩一人知曉了,是不是?”

喬姝月心情沉重,“嗯。”

看着她的反應,喬譽知道她沒說謊,心頭稍稍安定。

喬良如受驚的兔子,蹿起來,叫道:“我怎敢對父親說謊,活得不耐煩了?!”

他是當真什麽都不知,也正因為難以察覺什麽,才會輕易被人利用。

充其量只是隐瞞了要去複仇找茬這一件,他也只是想讓罪罰輕一些才沒敢提。誰知悅泉樓裏發生了命案,他說與不說,都是不可饒恕的。

“我……我還帶了武器去。”喬良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刀,後怕道,“還好沒掉出來,不然若是丢在悅泉樓裏,我有嘴也說不清了。”

喬譽閉了閉眼,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喬姝月:“這麽小的刀,你要去給柳步亭削果皮嗎?”

喬良一驚:“你怎麽知道我是去找柳步亭?!”

喬譽也把目光投了過來。

喬姝月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一眼,“你難道還結了許多仇家嗎?”

喬良:“……”

他心虛地偏移目光,撓了撓頭,他不知道啊。

喬姝月小手握成拳頭,抵在唇邊,垂着眼睛,喃喃道:“悅泉樓的守衛不承認見過二哥,是因為大嫂派了護院去要人,若他們承認二哥在裏頭,就不得不交人了。”

交出喬梁,陷害之事自然無法做成,所以他們肯定不能說見過。

幸虧當時她去找大嫂尋求了幫助。

小姑娘陷入沉思,“酒樓原只想打發走前來尋人的,他們不知阿淩哥哥偷偷把二哥帶走了,二哥只要咬死說自己沒有進去過,便不會牽扯進去,畢竟沒有證據證明二哥去過。酒樓若是推翻自己的口供,大理寺一定會更加懷疑。”

這其間若缺少任意一環,二哥都不能洗脫嫌疑。如今這般,是最好的局面。

“所以大理寺沒有傳喚你,父親也只是讓你罰跪而已。”

若真與命案扯上瓜葛,二哥的下場只怕和上輩子一樣了。

這回再聽到小妹念叨“阿淩哥哥”,兩位兄長對視一眼,誰都沒再發怒。

喬良心有戚戚,問道:“那我這是沒事了?”

喬譽默不作聲,望向妹妹的目光帶着沉甸甸的思量與審視。

喬姝月想了想,說道:“二哥只需謹記,你是在街上被人打昏,再在家中醒來,免去中間你醒過的事就好。”

“好好,這都是事實,我能記住!”喬良猶豫道,“那謝護衛那邊……”

“他聽我的話。”

喬良:“……”

說得好像誰不聽話一樣,喬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即便心裏吃味,可他再也不敢嚼謝昭淩的舌根,畢竟人家千辛萬苦把他從狼窩裏救出來。

“那、那替我謝謝……謝謝他。”喬良別別扭扭地偏過頭,站起身,“不早了,你們回吧,我要悔過自新去了。”

喬姝月走出門去,忽然回身,“對了二哥,等你罰期過去,記得來同我好好聊聊你那位‘朋友’。”

“……好。”

喬譽和喬姝月一前一後出了祠堂。

喬姝月想起來學堂的事,扭頭問道:“四哥,表叔身子好了嗎?”

喬譽看着腳下的石路,心不在焉地“嗯”了聲,“後日便可去聽學。”

“後日?那好像就只有你和芊芊能去。”

喬譽聞言瞥她一眼,“你要等到謝昭淩傷好?”

喬姝月眨了眨眼,無辜地歪了下頭,抿唇笑笑,“怎麽能說等呢,我的病也還沒好呀。”

“病沒好還跑來興師問罪?”

喬姝月目光躲閃,含糊道:“這不是心裏着急嘛。”

喬譽也不是第一天見到妹妹護着那臭小子了,這一日又一日的,他竟然已經習慣了。

“那我隔幾日便把功課送到你院子來,免得回頭落下功課又要被夫子訓斥。”

想到一貫溫和但對功課異常嚴厲的表叔,喬姝月連連點頭。

“對了四哥,回頭整理一下你啓蒙的書籍,都借我可好?”

喬譽步子猛地頓住,深吸了口氣,眸光漆黑,幽幽望她,“給謝昭淩?”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是呀,你讀的書多,所以我想讓他多學一點。”

喬譽靜默半晌,咬着牙道:“行啊。”

倒要看看那男的能學到些什麽本事,還能強過他不成?!

兩人一同走到了喬四的院子門口,喬姝月擺擺手告別,意欲繼續向前。

後衣領忽然被人拽住。

喬姝月脖子卡住,叫了一聲,“四哥!”

喬譽從她身後俯身,在她耳畔,壓低了聲:“你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些什麽。”

喬姝月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汗毛豎立!

她目露驚恐,不敢回頭,“四哥在說什麽?月兒不懂。”

喬譽盯着她的側臉,輕聲道:“你方才講給二哥的話,都直指一點,你知道二哥萬萬不可留在酒樓,你知他會被人栽贓?”

“我不知道!”

喬譽笑了,“大哥和父親都沒人提過有栽贓一事,我只是随口一提罷了。”

小妹沒有對“栽贓”一事發問,反而急着為自己反駁。她是默認了“栽贓”一事為真。

千方百計想要撇清二哥與悅泉樓的關系,也只是因為那地方發生了命案,傳出去于名聲上不好。

聽說兇手和死者躺在一處,被官府的人當場抓獲,毫無辯駁的餘地。

真兇歸案,即便是二哥查出來和悅泉樓有什麽關系,那也是其他類似尋仇、嫖妓、或是賭錢這類事,萬萬和人命官司扯不上關系。

以現有線索與實情來看,絕無可能發生栽贓之事,真兇在場,還要扯上旁人,那何其荒唐。

可喬譽偏偏憑着直覺詐了出來。

按小妹的反應推算,也許這世事就是這般荒唐。

那莫須有的罪名,或許就會安在他的親人頭上。

而更荒唐的是,她真的什麽都清楚。

這算什麽?未蔔先知嗎?

喬譽定定看她半晌,直起身,不再逼她。擡手輕拍了拍她的頭,沒多說,轉身進了院子。

“……”

喬姝月火急火燎地跑到西廂房。

她一把推開門,沖到少年床邊,六神無主,“完了完了,四哥好像都猜到了!!”

謝昭淩拉過被子,将自己的身體蓋了嚴實,無奈地看着她,“猜到什麽?”

喬姝月在榻前走來走去,像熱鍋上的螞蟻,“猜到我早知這一切。”

她一緊張就忍不住咬嘴唇,“他在詐我,我好笨,怎麽就被他一下詐出來了!”

喬譽此人太過敏銳。

當初在悅泉樓外初遇謝昭淩那會,她原本計劃救人,誰曾想半路殺出個四哥來,當時她就知道那事做不成了。所以那會每每對上四哥,她心裏都存着小心,害怕自己不夠謹慎,滿盤皆輸。

但凡表現出一點異樣,都能被四哥抽絲剝繭,挖出真相。

怪她最近和四哥走得太近了,導致她警惕心變弱,一時疏忽,都忘了喬譽前世是個忍辱負重,暗中蟄伏,寧願背負罵名多年也不露面,只為給柳家一擊重創、再無翻身機會的狠人。

謝昭淩倒不覺得喬譽知道這事有多可怕,他知道與否又能如何?還能去喬家長輩面前告發嗎?

他肯定不能,能看得出來,他其實很在乎家人,自然不會害小菩薩。

謝昭淩問道:“他不相信你做預知夢嗎?”

“我沒說過,”喬姝月不确定道,“他應該不會信吧?”

四哥不信神佛,更相信世事都是人在作祟。

謝昭淩抿了下唇,小聲問:“所以這個也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嗎?”

“嗯。”

謝昭淩沒再言語,別過頭去。

“罷了,他戳穿時再說吧,他若不提,我不必自亂陣腳。”

喬姝月揉了揉臉,在旁邊的木椅上坐下。

她看着謝昭淩微微發紅的臉,擔憂道:“還沒退燒嗎?”

“……退了。”少年聲音一頓,從被子裏拿出一個湯婆子來,“有些熱。”

“吳大夫說熱敷能緩解疼痛,”喬姝月神情認真,“他沒在诓我吧?”

謝昭淩搖了搖頭。

确實沒有先前疼了,尤其想到這個是她親手放進來的。

喬姝月又問起在悅泉樓發生的事,謝昭淩如實道來。他免去一些細節,只道是送信時正巧撞見喬良在,便順道将他帶了回來。

至于真兇,也是他怕有纰漏,幹脆把真兇綁了起來,順手扔到現場去了。

至于他如何将人帶進的悅泉樓,又是如何找到命案發生的房間,他一概沒提。

喬姝月見他不願提起,便也不再多問。總歸他平安歸來,就是好的。

“阿淩哥哥,你不聽話了。”

謝昭淩耳根發麻,有些慌亂:“那你……”

小姑娘嘆了聲,愁眉苦臉地,幽怨看他一眼,搖搖頭,轉身走了。

謝昭淩愣住,手緊抓被子,要将被子掀開,追下床去。

沒等他動作,房門關閉。

他挺直的背脊慢慢垮了下去。

踏進院中,喬姝月裝出來的愁怨慢慢散去。

眼底漫上化不開的哀傷。

“紫棉。”

“姑娘。”

“你去将那個叫魏二的小厮帶來,悄悄的。”

“……”

暮色漸濃,烏燕自月下飛過。

滿天繁星。

喬姝月趴在院中石桌上。

魏二全都說了,與她的猜測相差無幾。

魏二以為他們在外頭賺外快的事敗露,以為她要責難,還壯着膽子為謝昭淩求情。

他也有了會為他說話的朋友,她該感到欣慰和開心。

可她實在高興不起來。

他在偷偷存銀子,為的是什麽,她心知肚明——

為了還她那五十兩銀子。

從踏進喬府那日他就說過,一定會還。

她的陛下不輕易許諾,但言出必踐,說過還就不會賴賬。也許在他心中,這還是頭等大事。

喬姝月不由得多想,他這麽着急還錢,是不是做了還清欠款後就遠走高飛的打算?是不是現在就迫不及待想要離開了?

那日她對他說,定會讓他心甘情願地留在身邊,不過是誇下海口。她并無底氣,也無自信能留住他。

不過是能拖一日是一日罷了。

她總想着,待他再好一些,或許他就舍不得走了。

若還清欠款,他堅持要走……

喬姝月抱住腦袋,埋在臂彎裏。

一陣晚風拂過,将她垂在石凳旁的紅裙吹動。

身側忽然有人落座。

裙擺擦過那人的腳踝,讓人身體微僵。

而後一只瘦弱修長的手,緩緩落在女孩的頭頂。

狂風驟起。

紅色裙擺與少年褐色寬松的褲腿厮守糾纏,貼在一處,難分彼此。

落在頭頂的那只手,溫柔地揉了揉。

半晌,小姑娘慢慢擡頭。

一雙杏眼含水帶霧,眼睫猶有淚痕。

她含着淚珠,笑了一下,“你這是在作甚?”

謝昭淩望之便心生不忍,心髒痙攣般抽動了一下。

他低下頭,茫然道:“聽她們說你悶悶不樂。”

她似乎很喜歡被人摸頭,會很開心,所以他就想試試看能不能讓她心情好起來。

看起來毫無作用,因為她雖在笑,但眼淚仍然不斷地往下落,叫人看着便心慌意亂。

“不嫌自己髒了?”

她心裏有氣,故意為難他。

謝昭淩脫口而出道:“我,我洗過手了。”

洗了好幾遍。

不知她是否被自己弄哭,躊躇片刻,到底沒移開手,在她腦袋上又揉了兩下。

喬姝月愣了下,氣笑了,“你還真嫌棄自己。”

“我不喜歡有皂角味的,”她猛地擺頭,把他的手甩掉,“誰準你出門的,回房去。”

謝昭淩局促地收回手,失落不已,站起身,“……是。”

他慢吞吞地走出兩步,不放心地回頭看,正對上小姑娘專注的目光。

她眼裏又盡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謝昭淩無端生出一股煩躁來,偏偏內心的火氣無法宣洩。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忽然問道:“還清那五十兩後,你會離開嗎?”

謝昭淩怔了瞬,抿起唇,靜靜回視。

小姑娘慢慢直起身,走到他面前,仰着他,“你存多少了?”

謝昭淩目光躲閃,“只有二兩銀子。”

這個月沒有月銀,近來還因為養傷不能出去做事,所以他存得并不算多。要不是悅泉樓那一趟,他就只有一兩多點。

喬姝月一顆心往下沉。

來到喬家月餘就存下二兩銀子,那等他痊愈,銀子賺得更快,豈不是待上一年半載就要離開了?

那怎麽行。

喬姝月換上一副霸道模樣,較勁兒道:“你要是決定走,那錢我就不會收。”

只要她不收,他就欠着她,就不能離開。

謝昭淩沉默片刻,“你也說過,喬府攔不住我。”

所以不管她是否收錢,他都有法子留下錢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喬姝月:“……”

四目相對。

她嚣張倔強的樣子再難維持。

秀眉折出傷心的形狀,瞪大的杏眼中逐漸漫上一層水霧,嘴角向下彎。

謝昭淩隐約聽見開始有抽泣聲響起。

他驚慌失措,想要去摸她的頭,又憶起才剛被她拒絕的窘迫,不知該如何是好,手僵停在空中,進退兩難。

“月姑娘,我——”

他後悔方才的出言不遜,低下頭,就要跪下請罪。

小姑娘眼圈含着熱淚,強忍着沒讓淚滴掉下來,一把攙住他的手臂,不讓他作踐自己的雙腿。

她挨得太近,人又正好到他胸口,從外看來,像是被他抱在懷裏似得。

謝昭淩驀地繃緊身子,為難地看了一眼她手握着的地方,渾身都不自在。

被她觸碰的那條手臂有燒傷的疤痕,隔着衣裳,她應當摸不到,不會被吓到。

他分神時,只聽她惡狠狠地質問:

“你存的銀子呢?空口無憑,拿出來瞧瞧!”

小姑娘委屈巴巴,橫他一眼,“讓我也長長見識,看看外頭賺的銀子長什麽樣。”

還能是什麽樣,銀子不都是一個樣?

謝昭淩一頭霧水,聽話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那裏裝着他的全部家當。

喬姝月松開他的手臂,掂了掂分量,“都在這?分文沒有了?”

謝昭淩搖頭,“沒有了。”

小姑娘點頭說了聲“行”,将布袋揣進自己的懷裏,“這算你孝敬我的。”

“現在你一文沒有了,從頭再賺吧。”

喬土匪抹了一把眼淚。

拍拍屁股走了。

謝昭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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