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局部地區

第57章 局部地區

小钰送她回家時是傍晚,天,還沒有黑。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再次走到花園,靜靜地看着即使無人觀看依舊怒然綻放的桃花樹發呆。

好想大喊救命,好想仇恨世界。

但是,她早過了這種輕易崩潰的階段,也沒有能量支撐這種激烈的情緒。

賀嶼薇曾經有過更糟糕的生活,住在荒野外的廢屋,吃穿住都是問題,還要面對一個中風且每一秒都走向死亡的病人。

她心裏有很多小小的委屈,很小很小,很多很多。

沒有任何的救世主能夠幫她。有時候,自己像行屍走肉,或者,像不會行走的屍肉。

但賀嶼薇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有了一點求生欲。

面對餘溫鈞這種強大的敵人,她雖然忍耐,還是不樂意屈服,總是想試圖掙紮一下的。

“我,是屬于自己的。”賀嶼薇再次自言自語地說,“即使沒有學歷、沒有能力,不會賺錢,我依舊是屬于自己,絕對不屬于任何人。所以,我不能總是虐待自己。我要……吃

飯,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賀嶼薇在複習功課的時候,在英語字典裏寫下了一句:好恨餘溫鈞

但……她目前也就只能做這樣的報複而已。

#

餘溫鈞除了那天派來神秘女子暗中警告,也并沒有過多地幹涉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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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也就這麽一天天地平靜流過。

這天放學,賀嶼薇默默地到學校門口,準備上車,卻看到有幾個學生正圍着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用自行車推着幾個鐵籠子,裏面裝着金黃色、毛茸茸的東西。

啊,是小兔子。

攤主口沫橫飛地說是品種卷耳兔子,拿到寵物店,都能賣兩三千一只。

這時,賀嶼薇感覺到腳邊有什麽動,一低頭,居然是巴掌大的折耳兔。

攤主招攬生意的時候沒留神腳邊,鐵籠子的門有一條稍粗縫,最瘦弱的小兔子從縫隙中鑽出,蹦蹦跳跳地跑到她的車輪胎旁邊。

賀嶼薇捉住它。

毛茸茸的溫暖觸感,胸脯處還有小小的心跳,就在她準備把折耳兔交給攤主,變故發生。

“啊?你這個女學生怎麽這樣,趁我不注意偷兔子?”

賀嶼薇趕緊慌張地解釋原委。

“甭說那麽多,兔子現在就在你手上吧,在你手上你得負責!”攤主看到賀嶼薇身後的豪車,雙眼放光,“200賣給你吧!你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吧,這點錢對你來說也就兩張電影票錢。”

司機皺着眉下車,替她擋開攤主,但攤主堵在他們車頭前無論如何都不肯走。

他們争吵起來,其他行人和學生們越湧越多。

賀嶼薇被圍在紛争的最中心,她手裏還抱着兔子,整個人就像一顆快爆炸的番茄。

餘淩峰也走出校門,正好目睹這場鬧劇。

他皺皺眉,一腳把攤主路邊擺着的其他鐵籠子踢倒,再吼了一聲:“其他的兔子也跑出來了!還不回來抓!”

攤主一驚,連忙回頭張望。

學校門口維持秩序的警察和保安終于來了,餘淩峰接過賀嶼薇懷裏的兔子,趁着亂,不由分說地塞回攤主的鐵籠子裏。

攤主灰溜溜地騎車離開,賀嶼薇還沒來得及道謝,司機催她上車。他們的車堵住後面通道很久了。

*

雖說賀嶼薇不想和餘淩峰有任何交集,可是總得為這份熱心助人表達感謝。

第二天,她在學校小超市買了一包奧利奧餅幹、三盒德芙巧克力和兩瓶可樂。

主動向別人搭話的難度實在太高了,她糾結了大半天,都沒能走上前說句“謝謝你”。

等放學,賀嶼薇尾随着餘淩峰,從教室到走廊馬上就要出校門,對方回頭了。

“你總跟着我幹什麽?”

賀嶼薇如獲大赦,把手上一塑料袋的食物塞給他,鞠了一躬,接着三步并作兩步地跑走了。

賀嶼薇自認為完美地處理此事,然而,餘淩峰卻再次詫異地凝視着她的背影。

#

再到早自習,餘淩峰和其他男生扯淡,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到前方。

一個空蕩蕩的座位很顯眼。

開學第一天,餘淩峰就能看出來,自己的大齡女同桌是個矛盾體。

幹淨的校服,長長的頭發,緊張的肢體語言。

她,有種不像成年人的怯生生感覺。雖然文具和書包都印滿奢侈品牌的logo——書包、筆袋、耳機、筆,但賀嶼薇所用的基本是餘龍飛扔給她的或是餘家收到的商務禮裏。別人給她什麽,她就懵懂地用了。

随後,餘淩峰瞥到她桌面的《高中會考大綱》。

嗯,不是“高考”,而是最基礎的“會考”。

大約是很厲害的關系戶,老師們每次當衆宣讀成績都沒有為難她、跟她說話的态度也很耐心。

賀嶼薇卻總是低頭,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學習态度很認真但每次考試都墊底的超級笨蛋學生氣場。

他倆換座位後,餘淩峰就忘了這號人。但冷不丁被沉默的家夥塞來餅幹和可樂。他也有了點好奇心。

賀嶼薇再來上課,對身後新增的審視目光一無所知。

聽不懂上課所講的高考題,她習慣性地望着窗外發呆。

女孩子剪完頭發,脖頸很細,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脖頸和耳垂,可以看出肌膚的顆粒感,仿佛是清晨的太陽也跟着一起明亮清透地共同升起。

長得還行。餘淩峰心想,雖然談不上漂亮但很清純。并不是高中女生如同檸檬水的清純,而是在她的硬殼下偶爾露出點縫隙,縫隙裏閃動的不明物質,是透亮、潔白,無暇的。

她,姓賀。

不知道父母是做什麽的,從政從商還是紅不提黑不提的人物,日常接送都靠司機,坐的也是豪車。

餘淩峰打算記下對方的車牌號,查查這個神秘家夥。

放學後,餘淩峰追着她下樓,但今天來接她的卻有兩輛車。

猛烈的春風吹着賀嶼薇的頭發,她站在校門口,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餘哲寧穿着白色襯衫。

春風在後面把衣料吹成一個空空的鼓狀,不少高中女生們都在回頭悄悄地打量他。因為,這就是長着一張初戀男生般的面孔。

“放學了?”餘哲寧的桃花眼溫柔地眯起。

賀嶼薇回過神:“你怎麽來了?腳,好點了嗎?”

“參加奧運會肯定是不行。”餘哲寧輕快地開玩笑,他注意到她身後跟着另外的高個子男生。

電光火石之間,同父異母的兄弟認出了對方。

餘哲寧早知道餘淩峰也在此念書,率先微微地颔首,餘淩峰卻站在原地不動,驚詫不定在他和賀嶼薇之間來回打轉。

餘哲寧收回視線,臉上是一如既往清淨卻又有所保留的微笑:“嶼薇,今天坐我的車回去。”

*

等他們坐在車上,餘哲寧為那天的酒精咖啡事情而鄭重道歉。

賀嶼薇搖了搖頭。

比起那一晚所發生的更多富有沖擊力的事情,酒精咖啡似乎沒那麽重要。

沒關系的,我根本不怪你。但她想這麽回答,卻又發現沒辦法違心說出口。

餘哲寧繼續說:“發了幾條微信和打了電話,你都沒有接。我問小钰,她說前段時間約你出去玩了。所以今天來學校找你,但沒想到,正好碰上了餘淩峰。”

餘淩峰,餘家三兄弟外的第四個兒子。

也是餘承前和他續弦汪柳唯一的兒子。

妻子去世,餘承前在同年就娶新婦汪柳,大兒子聯合舅舅要求把家裏孩子的信托基金提取年齡都推到快30歲。餘承前當時一口答應,這兩年才後悔,等餘淩峰那個歲數,自己都不知道多大歲數。

汪柳頗有野心,也打算讓自己兒子走仕途的,但仕途需要關系,而關系說白了是用金錢和人情網打點。她的兒子尚幼,但餘溫鈞的勢力在這十幾年悄然縱深……

賀嶼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餘家的複雜家事和自己又沒有關系。

她心想,今天絕對要放下一切自尊心,讓餘哲寧把自己從餘家帶走。

大概也是看出賀嶼薇在走神,餘哲寧轉換了話題。

“我馬上要去越南。”

賀嶼薇頓時一驚,不由地問:“是,去工作嗎?”

“……栾妍正在越南度假。”

賀嶼薇呆呆地哦一聲。

她的內心,長着一棵孱弱多病的小樹,很瘦很細,而現在,那棵樹上僅剩無幾的泛黃葉子,全部掉落。

賀嶼薇輕輕地問:“你,打算再跟栾小姐當面告白一次?”

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餘哲寧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便默認了。

氣氛很尴尬。

又過了會,他聽到她靜靜說:“嗯,我覺得你這麽做挺好的。你對栾妍的喜歡……也很好。也許真正的喜歡就應該是這樣,不去強迫對方接受自己。”

餘哲寧吃驚地望着她。

“沒有心靈上的相通,僅有□□關系是不能長久的。”賀嶼薇繼續說。不知不覺間,她又把腦海中思考的東西呢喃地說出來。

餘哲寧沒聽清:“什麽?”

賀嶼薇立刻有點慌亂:“沒有,我說我希望你……”祝福他和栾妍兩情相悅确實說不出口,她看着餘哲寧白皙面孔上的小痣,痛苦地垂下眼簾,“……加油吧。”

餘哲

寧試着用玩笑緩和氣氛:“我怎麽就突然不希望你為我加油了。聽龍飛說,你最近在考慮嫁給李訣。”

“不!”賀嶼薇突然擡起頭,目光雪亮,“我既不會嫁給任何人也不屬于任何人。我現在只想離開你家,哲寧,你今天別把我送回去了,我不想住在你家了。求你了,你把我放在一個長途車站吧。”

這個要求太突然了,餘哲寧不由追問原因。

賀嶼薇卻只是固執地說:“沒有原因。你的腳恢複得差不多,已經不需要我了啊。我來你家就只是當保姆的嗎?你都搬走了,我在你家住着根本就沒什麽用。”

餘哲寧的心情極其複雜。

賀嶼薇對他的心意,他在意識到後就有些殘忍地忽視了,盡管如此,她沒有幽怨,沒有生氣,而總是持續給出溫柔和理解。

賀嶼薇原本在他家好好住着,現在居然斬釘截鐵地想走,大概是因為,她此刻聽到他選擇栾妍而感到傷心了吧。

餘哲寧自認了解他的高中同學。

要不是哥哥發話讓賀嶼薇重讀高中,這個高中女同學肯定不要報酬也不留下信息,就會像一只白鶴掠湖般悄然離開。

可是,餘哲寧發現他實在是不想讓她離開。

“我哥,最近在開會吧?”

賀嶼薇聽到餘哲寧嘴裏習慣性地說出“我哥”的時候,心裏咯噔一下,她收斂着心神聽。

“我不想再偷偷摸摸的行事,會把自己決定去越南找栾妍告白的事情告訴他。我……其實最讨厭偷偷摸摸了。我知道你現在住在我家覺得很不自在。但我也覺得,哥的一部分決定是對的。至少,你應該接受他的幫助,先取得高中文憑。所以,就在我家繼續住着吧,最多住一年。他到時候要是再讓你當家裏的傭人,我就讓他放你離開。好嗎?”

餘哲寧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擡頭看她,生怕她誤會什麽。

而賀嶼薇臉上的表情也仿佛全部消失了,是那種遇到傷害也只是柔軟地縮在殼裏的寂靜。

她垂下肩膀:“哦,哦。”

她只是想,自己抛下自尊試過了。所以,這絕對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跟餘哲寧主動求助了。

#

第二天,賀嶼薇準備去學校圖書館自習的路上被攔住。

餘淩峰直接問她和餘家什麽關系。

賀嶼薇搖搖頭。

“喂,你是聾子還是啞巴?這麽惜字如金的。”餘淩峰也很不耐煩地說,“你認識墨姨嗎?墨姨之前在家裏也老是無視我。”

賀嶼薇遲疑片刻,終于簡單說現在借住在餘家。

第一遍說得太輕,餘淩峰甚至沒聽見。她只好再重複了一遍,他揚起眉頭:“你是他們家的親戚?”

賀嶼薇執拗地說:“反正我就是來取得畢業證的。”

餘淩峰仰天長嘆:“是鈞哥安排你來的嗎?他做事果然令人摸不着頭腦。不是,你多大了?怎麽還在讀高中。”

但眼前沒人了。

他一個不留神,還是被她跑走了。

#

學校的上課鈴輕柔地響起,雖說是古典音樂節選片段,但每天上那麽多節聽那麽多遍也夠耳朵受的。

餘淩峰趴在桌子上。

他無聊地往旁邊看,連續幾天,賀嶼薇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掌握了她的上學規律,每周一五去上課,二四去圖書館自習,而現在為了躲避餘淩峰,賀嶼薇居然連續幾天都沒有來學校,改在家裏學習。

“有特權”的體驗,對賀嶼薇來說不陌生。

因為爺爺奶奶的存在,教師們都對她的小錯而視而不見。而現在,她又是靠着某人只需要保持最低程度上的考勤,并不需要每天都去高中。

賀嶼薇也真的是很無奈。

跑,也跑不掉。活着和死了沒顯著區別。既然都“失身”,至少拿失去的東西換點什麽,拿到高中文憑走吧。

總歸還是得踏踏實實地複習會考。

賀嶼薇頭痛欲裂地繼續做卷子,背公式。

不過,她罕見地多了一個新習慣。

每天傍晚時分,賀嶼薇會放下一切課業,前去餘家花園散20分鐘的步。

成片的桃花樹全開了,暮雲溶金的晚霞裏更是極其燦爛瑰麗,尤其到晚上的時候,春風吹過,會有一種比白天更沁人心脾的香味。

她上午在房間背公式,可以看到遠處穿着橘紅罩衫的工人們正在修剪樹籬,樹籬裏面種植着的據說是繡球花,也叫“無盡夏”,當開第一波花的時候,也就代表夏天徹底來臨。

賀嶼薇沒有逛全過餘家的花園,通常只會沿着一條路,也就是通往灑金碧桃的那條路打轉。

餘溫鈞雖然開完會,但連續忙得兩周沒有回家,也沒有聯系她。

餘龍飛也依舊出差。

這正是她期盼的事。

賀嶼薇只希望,餘溫鈞能直接把自己忘在腦後。他都已經得到她的身體和服從,應該能滿足男人的征服欲了吧。

如果非要當情婦,她也希望,自己能當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且棄如敝履的鐘點工,而不是每天晚上都得加班加點的固定工。

*

賀嶼薇獨自散步回來,發現墨姨和司機正在門口的車道前聊天。

他們居然在等着她。

墨姨看賀嶼薇連續一周都窩在家複習,她那種最見不得別人閑着的腦細胞又開始運轉,就問賀嶼薇在複習之外有沒有時間學車。

“那輛奧迪就是讓你專門學車時開的。”墨姨說,“反正是舊車,壞了也沒那麽心疼。就讓司機老王教你開車。他以前教過哲寧和龍飛開車,有經驗。”

老王從簡單的啓動、踩剎車開始教。賀嶼薇小心翼翼地摸着皮質方向盤,略微激動卻也困惑。

……餘溫鈞真的是世界上最難琢磨的男人。

他完全把她當成一個金絲雀,卻還督促她回去讀完高中。明明派女保镖來監視她的行蹤,卻還允許她學車——他就不怕她學會開車後能更容易從這裏逃跑嗎?

還是說,餘溫鈞篤定她不敢跑。或者說,她跑也跑不了?

這個世界上心思最難懂的男人,居然勸說自己喜歡上他。

賀嶼薇暗自下定決心,她确實無法掌控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唯獨,有一件事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情,她絕對不會喜歡上他!

她是屬于自己的。

“我是屬于自己的。”

這句有力的話,最初是餘溫鈞引導她說出口的。但已經成了賀嶼薇每天必念的咒語。

多重複一遍就多一份自信和勇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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