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薄霧

第106章 薄霧

賀嶼薇被送回來後并沒有像往常那樣,躲開墨姨的視線,一溜煙兒地跑回四樓。

她站在前庭心事重重地交握着手,走來走去,兜着圈子時又看到李訣擦着鼻血從花園走出。

賀嶼薇一驚,趕緊準備去取醫藥箱。

“你不會是想把和鈞哥的事,一股腦兒地告訴餘哲寧吧?哼,勸你仔細想想。”只有兩人單獨相處,李訣就對她恢複到曾經的态度。

他冷冷地說,“餘龍飛是明天晚上的飛機,他要知道這事,不得原地發瘋,你一個人應付得來嗎?鈞哥這次美國的出差行程排得很緊,你身為他女人能不能不要在後方給他添亂?”

賀嶼薇原本鼓起想對餘哲寧坦白的勇氣,被這幾句嚴厲的話所吹散了。

李訣又從兜裏掏出一個圓形的塑料東西。

當初在山裏醒過來,他從鞋墊裏發現的賭場代幣籌碼。也就像餘溫鈞所預料的,李訣硬靠雙腿走出荒山輾轉地跑回澳門,準備輸光最後一分錢。

不光賭,偷搶砸包括傷人,李訣道上各種壞毛病都有。換了比較健康的環境後沒碰過那些。

“鈞哥說不行,我得正經戒賭。所以他當初每周去個破大廈練弓道,都由我接送,因為那棟樓的地下一層有外國人開的匿名戒賭協會。不過這事也就我倆知道。”

李訣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鬼才,硬是用賭這事再次吸引車禍後徹底放棄他的餘溫鈞注意力。

算是铤而走險。

一上賭桌,李訣就像螞蟻掉到蜜罐裏,把任何恩義廉恥都忘到腦後。不過,他又硬是靠意志和各方手段全身而退。

*

賀嶼薇像聽天方夜譚般地聽這個故事。

“既然如此,你把這個代幣送給我好嗎?”賀嶼薇試探地說,“反正,你今後也不繼續賭了。你——不想再賭吧?”

隔着黑色邊框的平光鏡,李訣的眼睛裏閃爍至今為止她所見過最遲疑、最貪婪和最留戀的表情。

他不樂意。

不過,李訣緩慢地伸出手,把掌中緊握的籌碼交給她,雖然手青筋都露出來幾根。

“……鈞哥跟我說過,戒賭沒有捷徑,只能戒一天算一天。他對我的要求也是,只要今天絕對不賭就行。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主動交出塑料代幣的同時,李訣的聲音居然都啞了。

“你肯定在鈞哥面前替我求過情。”李訣斷然說,“我太了解他了,他要是真想整別人,可不是那麽輕松就能承受的。你要是不在,他會給我更多罪受。”

“不,我……”

“餘董很厲害,他大概率不需要我去報恩,但,我肯定能幫你做點什麽。以後有事,吩咐一聲就行。”

李訣丢下這句,義無反顧地走了。墨姨在遠處看着他,倒是又大驚小怪一番。

###

賀嶼薇獨自回到四樓,心不在焉地玩着手裏的賭場代幣。

塑料代幣在桌子上,如同陀螺一樣在空氣裏快速穩定地旋轉,上面的數字标記幾乎看不清。

她再用指甲按住。

種種回憶湧起,她想到餘溫鈞在房車裏渾濁且發暖的空氣裏把她再次掀翻。

仿佛要把之後的肌膚之親次數系數補齊,他高挺鼻子貼牢她,像陰謀論者享受他的美食般降調低語:“看來有必要多次重複。我喜歡你薇薇。拿出點決心,拿出點髒東西。否則待在我身邊會痛苦。”

等她仿佛被吸幹了萎靡躺在床上,餘溫鈞也沒讓她送,整理好她的衣服,最後撥了撥她的頭發就很無情地轉身走了。

而此刻只剩下無盡的空虛和思念。

賀嶼薇再怔怔地玩了會硬幣,從身後的書包裏,拿出熟悉的英文字典。

這是住在荒屋時養成的習慣。

賀嶼薇通過自言自語替代思考,也會把她思考後的人生目标在邊側的空白位置用鉛筆寫下來,以防自己在關鍵時刻猶豫不決。

“等死……”

“打工。”

此刻,她寫下第三個人生願望。

也只有三個字,“餘溫鈞”。

賀嶼薇看着第三個願望,內心湧動着極度不自信、迷茫和彷徨,卻又有一種徹底走投無路後升起的執着心。

她再次翻書包,在秦皇島買的那一雙幾百塊的低跟鞋,鄭重其事地穿在自己的腳上。

####

高中已經重新開學半個多月。

沒有參加高考的意圖,賀嶼薇象征性地回到原先的班級報到了一次,拿了高中畢業證。

新高三換了教室,班級改在教學樓的最高的兩層。

餘淩峰看到她出現,像見到金礦般激動。

整個暑假裏發了無數的微信、短信和□□留言。她全部沒有回複。

賀嶼薇依舊用“我在香港都沒開手機”搪塞過去。

年底還剩下兩個半月,她仍然打算繼續來這所高中,利用圖書館和多媒體教室去複習英語。

“我打算考一次雅思試試。”她說。

*

複習雅思期間,賀嶼薇也同樣想找一份工作。

李訣有某家國內連鎖咖啡館的持股,該品牌準備又開一家新店,知道她有工作的打算,就提議去他那裏當咖啡師。

“在鈞哥面前,你絕對不能說什麽打算當咖啡師,就說——自己對餐飲投資感興趣也想開店,打算從基層做起,看看哪些流程能優化效率和自己能力,只工作一個月就辭職,在此期間,希望他能支持自己工作。”

李訣告訴她,跟餘溫鈞彙報工作或将事情。一定要說得特別具體,思維得有條理。因為餘溫鈞只要感覺不對就會不停追問,他一追問很難糊弄。

“但,鈞哥其實自己很忙

,很多小事也管不過來。”

李訣傳授完“糊弄經”後就覺得自己說多了,但賀嶼薇卻用一種敬仰的目光看着他。

*

這家咖啡店的地址選得不錯,旁邊500米是地鐵口,這附近是做藝術沙龍、文化出版和影視制作的小公司,前方還容易停車。

說是咖啡館,只有30平方米的營業面積。

棕色瓷磚地面,除了三個桌椅,店裏目前只站着賀嶼薇和李訣兩人。

其他的咖啡師和服務生呢?

李訣聳聳肩,都哪年了,咖啡館也沒服務生這種職業,顧客在櫃臺取完咖啡便走。

最多,再做做外賣生意。

“初始投資只給40萬。這家也就雇得起三個人。現在開咖啡店要跑大數據模型的,周圍4000個上班族才能保證每天400杯的出杯量,我不得算算租金、設備原料和人工成本?”

雖然聽不懂,她感覺,李訣很有道理。

但,賀嶼薇只會在餘家的島臺上做做手沖咖啡,動作也很慢。

“初期肯定會找個老手給你培訓一下。而你得負責再幫我招兩個人。”李訣說,“真正的工作是很不容易的啊。”

####

賀嶼薇原本以為,餘溫鈞在美國出差的這段時間,她會安安靜靜地一直縮在餘家四樓,每天散散步,學學雅思,再無限寂寞地等着餘溫鈞回來。

沒想到,她比複習會考還忙。

李訣開給賀嶼薇的工資是10000元,給出的理由也很正當。

“開給他們咖啡師的基礎工資是5000,你還做着管理和部分的會計工作,工資肯定不能比他們低。”

于是,賀嶼薇發現自己被迫“晉升”。招來的員工都管她叫“經理”,即使解釋老板另有其人,他們又改口叫她為“薇總”。

咖啡館的落地玻璃又對着一個黑洞洞的巷子口,除了顧客走進來,咖啡師偶爾擡頭也覺得視線效果不太舒服。

賀嶼薇琢磨了半天,在玻璃上貼上咖啡館的塑料招牌,調整了半天布局,讓咖啡師和坐下的顧客都滿意。

她雖然極其怕麻煩且怕生,頭腦卻意外清醒,也是真的喜歡做這種活兒。居然把咖啡館的工作順順利利做下來。

*

咖啡館每天早上七點開門,賀嶼薇一周去四次,經常在清晨五點半就催李訣開車把自己送過去。

李訣跟着餘溫鈞工作多年,比上不足,但也早就不差錢了,是敢在賭場裏上百萬千萬的輸的主,在日常工作上接觸的工作金錢量級也很高。

而此刻,他看着小保姆踏踏實實地應付新事物,也有點感慨。

**

“我能問問,你和餘董怎麽在一起的?”李訣在送賀嶼薇的過程中,實在忍不住問這位身份今非昔比的小保姆。

賀嶼薇已經脫下舊衣服,逐漸地穿上miumiu了。不過,她穿的依舊是灰色和棕色純色調的長褲和帽衫。

“……問我怎麽在一起,我也很難回答。”她不好意思地看向車窗外,又鼓起勇氣反問:“你覺得,餘溫鈞是真心,嗯,嗯……喜歡我嗎?”

李訣被這麽純潔的問題給問住了。

李訣是一直以為,賀嶼薇喜歡的是同齡人餘哲寧,沒想到她暗度陳倉,傍上了餘溫鈞——

那可是餘溫鈞啊!

這麽一塊硬骨頭,居然能被這麽不自信且陰暗的小姑娘啃到手。李訣大跌眼鏡,怎麽想都想不出這倆人怎麽攪合在一起的。八成,餘溫鈞是把她當成一個打發時間的玩物吧。

李訣這麽想卻也絕對不敢說,他擡了擡眼鏡,只是冷着臉:“我現在自身難保。但,我希望你在他身邊長長久久,咱倆好互相照應。”

賀嶼薇點點頭:“咱倆的身世挺像的。不過,我在餘家挨打的次數應該比你少。”

李訣被她一句話說得簡直是面上無光。

剛來餘家,餘溫鈞為了糾正李訣的壞習慣,總把他帶在身邊。

對着兩個親弟弟,餘溫鈞偶爾還不太好管得太多,但對李訣,他是真的連一點芝麻大的小事都反複确認、糾正和複盤,簡直比李訣的親媽都細心。

而最近,李訣又厚着臉皮重新住回餘家。

他在餘家有專屬客房,而這些日子也自覺地承擔起賀嶼薇專屬司機和保镖的職責,每天早晚都接送她去咖啡館和高中自習。

李訣自認對餘溫鈞的心意還是能把握的。

“鈞哥嘴上不說,其實他最讨厭別人碰他東西。你得和其他男人避嫌。”李訣告誡賀嶼薇,“我現在住在家,也是幫你擋開餘哲寧,懂不懂?你要支棱起來,記住自己是有主的人了。你之前不是對他有一點別的心思?當然,我自己也得避嫌。唉,我也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要不然再找個女司機?”

李訣自言自語的時候,車到了學校門口。

賀嶼薇輕聲道謝完後快速地下車,一路跑到多媒體教室,打開雅思的聽力本。

李訣的擔憂,是多餘的。

餘溫鈞自己都說過,他不是吃醋的性格。

去美國快一周,大概公務繁忙,他沒有主動發來一次信息。賀嶼薇主動給他發的信息,他也沒回。聽墨姨說,餘溫鈞每天都會了解家裏的情況,但主要是他最關心的花園,秋天的除草和灌木防凍,提前預定聖誕節的家庭裝扮。

唉,賀嶼薇再次感覺到,餘溫鈞真的是一個超級難掌控的男人。他到底承不承認她是自己的女朋友啊?還是說,女朋友對他也不那麽重要。

**

經過思考後,賀嶼薇也決定把戶口從秦皇島遷到北京。

李訣交給她幾份申請表格,她在多媒體教室前的桌子上仔細地填寫完畢。明明只是填寫資料,總感覺自己要徹底地抛棄出生地和過去似的。連爺爺奶奶都要抛棄。

不過,她也可以不那麽悲觀地思考問題,而把一切看作新的開始。

正在沉思的時候,有人湊過來看。

是餘淩峰。

“喂,你又在填寫什麽資料。對了,你的whv申請得怎麽樣了?聽說一輪的結果已經下了。不過能通過的人還是少數。”

賀嶼薇遲疑了會才說:“我運氣可能比較好吧。嗯……通過了。”

這絕對算上一個大喜訊。

但餘淩峰剛要恭喜她,卻沒有從她臉上看到欣喜和如願以償。相反,她的态度有一些暧昧。

“你明年就要去澳洲打工了?”

“……話雖然這麽說,但我得先考雅思。”

賀嶼薇說着說着又獨自陷入沉思。餘淩峰忍不住叫了聲她的名字,接着一句話脫口而出。

“賀嶼薇,我喜歡你,你當我的女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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