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你過來啊

第37章 你過來啊

那交纏在一起的混沌怪物滾石般朝兩人沖來,紅照夜能聽見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怪物探在最前面的發絲揮舞着，抓住了她,攀上了她的身體,刺進她的皮膚,再向上,幾乎要戳進她的眼睛。

疼痛。窒息……

嗡——的一聲。

周圍的場景遽變。

怪物消失了,她站在黑暗樓梯的臺階上，照明球在她頭頂靜靜懸浮,腳下是逶迤一地的黑發,它鼓動着，隐約能看到黑發下有一只人臉蜘蛛以極快的速度爬行，消失。

紅照夜猛吸一口氣。

她轉身，目光越過薄夢焰，看向他身後。

他身後什麽都沒有。沒有隐形人,也沒有蜥蜴怪。

紅照夜：“剛剛是幻覺。”

“是幻覺，”薄夢焰說,“但不完全是幻覺……有高級異種釋放出了大量污染,影響了我們的感知,以及情緒。”

紅照夜又看向地上的頭發。那只逃跑的人臉蜘蛛？剛才太匆忙，她沒看清它的等級……如果它是始作俑者,那就肯定不是D級。

如果是幻覺……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那只發鬼死後？但她當時殺了很多蜘蛛,都收到了系統提示的經驗值和銀幣入賬。

思索間，紅照夜從商店兌換了補充劑喝下,既補充體力又解渴，也算一舉兩得。

喝完，她注意到世界頻道的信息,自己和薄夢焰的名字又出現了幾次。

作為整個游戲的總頻道，世界頻道的信息通常刷新得很快，就算她和薄夢焰進的是禁地，也不至于被讨論這麽久吧。他們進這個副本已經超過半個小時了。

直覺讓紅照夜往前翻看頻道消息，大量提到的某個詞讓她瞳孔微縮，篩選“世界公告”再看，果然，十八分鐘前，也就是她殺死那個發鬼的時間前後，有一條世界公告——她和薄夢焰都沒看到的世界公告：

【世界公告：玩家紅照夜、薄夢焰觸發無盡樓梯（A級）副本隐藏異種】

紅照夜呼出一口氣：“是隐藏。”

“……什麽？”

“我們觸發隐藏了。”紅照夜看向周圍，黑暗濃稠，她伸手貼到冰冷的牆面上，觸碰粗糙的水泥欄杆，這些都是真實的，堅硬的，死寂的。

他們在一無所知的觸發了隐藏，現在還不知道隐藏異種在哪。

不過，至少其中一個問題有了答案。

是什麽高級異種釋放出大量的污染影響了他們的感知？是【無盡樓梯】副本裏A級隐藏異種。

在一片寂靜中——只有紅照夜和薄夢焰劇烈運動後逐漸平複的心跳呼吸，紅照夜問道：“有什麽辦法讓精神狀态出現變化嗎？”

薄夢焰呆了一下：“什麽？”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任何玩家都希望自己保持精神狀态穩定，否則就會陷入異化的境地。沒有人想變成怪物。

薄夢焰猶豫道：“你現在的精神狀态還好嗎？”

紅照夜說：“很好，很穩定。”

薄夢焰下意識想說這是好事啊，你為什麽要想不開呢。但是意識到紅照夜是認真的，他又想……既然她這麽提，那就有她的道理。況且，她未必是想要自己的精神狀态出現問題，可能就是想了解一下理論知識。

于是薄夢焰也認真回答：“一般來說，玩家受到污染時，精神狀态就會發生變化。污染有多種表現和侵入形式，光亮、色彩、聲響、音樂、氣味、語言、認知、接觸、毒素、傷口、情緒/心理/精神受到沖擊……當然，每個人對污染的抵抗程度不同，靈魂強度越強，對污染的抵抗越強。”

紅照夜看過資料卡關于靈魂強度的介紹，關于靈魂強度，自由市場就有賣檢測道具的。靈魂強度不屬于玩家的基礎資料，因為它是游戲侵入之後，玩家摸索發現的。

靈魂強度等級分為紅橙黃綠青藍紫，紅最弱，紫最強。

紅照夜測過自己的靈魂強度，顯示是紫色。

薄夢焰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正常來說，想要避免被污染，就要盡量遠離污染源。那麽反推，想要被污染，接觸污染源就可以了。”

紅照夜看了一圈。

很好，周圍一丁點兒污染源都沒有。

紅照夜蹲下來去抓那些地上的頭發……厚厚一層，幹燥，微微刺手，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火焰從紅照夜指尖流淌開來，把那些頭發燒盡。灰燼落了一地，很快消散得幹幹淨淨。沒有蜘蛛再出現。

一切又回到進入副本最開始的狀态，安靜，什麽都沒有。

薄夢焰那只幾乎被黑色吞噬的眼睛搖動着，他歪了歪頭，啞聲問道：“你想被污染？”

紅照夜看向他：“一點點，足夠我的精神狀态進入‘動搖’狀态就可以。”

“你确定的話……”薄夢焰朝她走了一步，又頓住，他臉上浮現出掙紮的神情了，而後下定決心，“我……我可以污染你……一點點。”

他注視着紅照夜，被污染的眼睛給了他絕好的視力，能夠看清她表情最細微的變化。

沒有變化。

薄夢焰：“……”

她是不是沒意識到他可以污染她這件事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他離變成一個異種已經非常非常非常近了。

他以為就算看不到她害怕嫌惡，也該有一點複雜。

然而紅照夜只是點點頭，問道：“要怎麽做？”

薄夢焰走到她身前，伸出雙手，擺出一個要捧住她腦袋的姿勢，但沒有立刻真正觸碰到她，而是輕聲、有點兒尴尬地問：“可以麽？我想需要盡量扶住你的頭。”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極近，薄夢焰比她高一些，他們已經近到她需要把頭擡起來一點兒，才能凝視他的眼睛。

“可以。”紅照夜回答他。

薄夢焰雙手扶住她的後腦勺，接着說：“然後，我會用額頭貼住你的額頭……你會感受到一些東西，會給你帶來精神上的沖擊……我會盡量控制，點到為止。”

“好。”

她話音落下，薄夢焰就低頭向她靠過來。

他的額頭冰涼，像他的手一樣。他的呼吸倒是有一些溫度，顯示出他生命的鮮活。

這樣的念頭在紅照夜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沒法想更多，所有的念頭被迅速湧入她腦海的畫面、聲音、感知擊碎了。

她看到了薄夢焰，比現在更年少的薄夢焰，遍體鱗傷地走在廢墟城市中，被搶奪食物，被揍，被猛獸追殺，被異種追殺……；她成為了薄夢焰，在一個個副本中，像在噩夢裏，一次次踏空，每踏空一次，就換一個副本，每個副本裏都充斥着鮮血和死亡，悲劇和污染，尤其是各種奇形怪狀又醜陋扭曲的異種；她成為了異種，被困在異種的身體裏，驚恐地掙紮，想要逃跑，卻只能控制八條骨頭拼湊成的步足爬行，想要說話，發出的卻是刺耳的尖嘯或沉悶的嗡鳴……；然後被殺死，被一次次殺死，不同的異種致命點在不同的地方，心髒、咽喉、脊背、大腦、眼睛……

【請注意，你的精神狀态發生了變化，穩定→動蕩】

紅照夜驀地睜開眼睛。

兩人相貼的額頭的已經分開。

薄夢焰的手還扣着她的後腦勺，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睫毛低垂顫動，手指似乎也在輕微痙攣。

紅照夜擡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薄夢焰一驚，意識到自己的手還在她腦袋上，瞬間松開，說道：“抱歉……”

紅照夜盯着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嗎？”

薄夢焰努力拉回自己的神志，猜測道：“看到了……一些扭曲的光線，不可名狀的恐怖，黑暗，觸手……之類的？其實看到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感知，我剛剛其實就是同步了一些精神受到沖擊的感知，會同樣影響你……”

“我看到了你。看到了你……精神受到沖擊的那些瞬間。”

薄夢焰大驚，他的瞳孔震動：“你看到了？”

“正常來說不應該看到，是麽？”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用這個……”有那麽幾秒鐘，薄夢焰陷入了混亂。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多少？她知道他的情況了？知道了多少？

這跟在她面前被扒光了有什麽區別？！！

紅照夜頓住兩秒，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确受到了沖擊。不然，她不應該直接說出來的。假裝什麽都沒看見，才是最佳選擇。可惜現在來不及了。

她松開薄夢焰的手腕。

薄夢焰的手臂垂到身側，他往後退了兩步，勉強開口：“你……精神狀态如何了？”

“進入動搖狀态了。”

“行。”

沉默兩秒。

紅照夜讓自己冷靜下來，看着薄夢焰。說：“我有一個異能，精神狀态發生變化後，能和異種交流。”

她這句話說得緩慢，盯緊薄夢焰的神情。她知道了他的秘密……至少是他不為人知、也不欲為人知的一部分。所以她抛出一個自己的秘密……以此交換兩人的關系重新衡定。當然，她這個秘密的分量是不太夠的，所以，她想通過他的反應來确定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做，抛出更多的秘密，還是和他徹底成為對立的敵人？

薄夢焰點點頭：“哦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

全程，他的眼睛沒怎麽看她。

比起惡意和殺意，薄夢焰滿臉寫着的更像是“崩潰”“尴尬”“後悔”“生無可戀”……

紅照夜：“。”

薄夢焰捋了把頭發，強迫自己回到現實的這個副本裏來，腦子裏重複播放了幾遍紅照夜說的那句話，才理解意思，而後喃喃道：“和異種交流……和異種交流的話……”

他霍然擡頭：“你可以挑釁它！”

……

【你正在使用異能[偉大的溝通橋梁]】

耳邊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

如果說群魔之舞副本是過度吵鬧，那無盡樓梯副本就是過度安靜。

兩個人一層層下樓，什麽都沒碰到。

之前那幾個異種，好像只是短暫地出現了一下。

“早知道不把那個隐形異種扔下去了，”薄夢焰嘆氣，“扔下去也沒判定死亡，經驗值銀幣一點沒有，還不如留下，這麽長時間夠我們殺死它了。”

紅照夜心想是啊，真可惜。

現在這情況……

難道自己真的要按照薄夢焰所說的，對着虛空，向隐藏的A級異種挑釁？

紅照夜覺得自己一向內斂，不太有挑釁經驗。

請教薄夢焰。

薄夢焰思忖道：“比如說……‘你過來啊’？”

紅照夜：“……”

“廢物。”紅照夜停下腳步。

薄夢焰愣住。是罵他嗎？

卻見紅照夜擡眼凝望着前方的黑暗，慢悠悠道：“連我都污染不了，還不如一個尚未完全成為異種的人類，你算什麽A級異種？哦對，你是隐藏異種嘛，這麽垃圾，難怪要藏起來呢。”

她話音還沒完全落下，整個樓道的牆壁和地面臺階都抖動起來。

“嘶……”

紅照夜聽到了聲音！那道聲音，像是被風從深淵底部送上來的。

“隐藏……是強大的意思……我是……最強大的……我能污染你……我要污染你……成為我們……”

“又來了。”薄夢焰轉身，看向身後，淩亂的腳步聲，只有影子可見的隐形人從樓上下來。

兩道影子，兩個隐形人。

而紅照夜的前方，從遠處隐沒在黑暗的臺階上，爬出一大把頭發。準确說，是兩大把，因為有兩雙眼睛一左一右藏匿在發絲下。

“吃掉他們吃掉他們吃掉他們……”

“要吃……”

“好香啊肯定很好吃……”

“掉……”

“我們吃血肉它們吃靈魂……”

“也要……”

“吃掉！吃掉！”

“污染……”

火光照亮整個樓道，異種的尖叫聲在紅照夜聽來更加清晰。

雖然之前有過殺死發鬼的經驗，但是對付一個，和一次性對付兩個，難度陡然提升，更何況身後還有兩個A級隐形人，受限于無法使用異能，薄夢焰應付起來比紅照夜對付兩個B級還要艱難。

好在這些隐形人在燈光下能力也會被遏制一些。

紅照夜又被發絲纏成繭，照明球也被裹住時，薄夢焰及時從【包裹】裏拿出火焰信號棒拉燃，茲——的一聲，信號棒發出強光，照得樓道通明。

薄夢焰一肘打在隐形人臉上，短刀揮過去，他能感覺砍到了異種，但是見不到血和傷勢，不管他砍哪裏，似乎都無法完全傷害它，砍掉它的手，過一會兒，它的兩只手又都能攻擊他了，很難搞。

也試過攻擊影子，更沒用。

但是所有的異種都會有足以致死的弱點，只要耐心尋找……

九十秒一過，信號棒熄滅，一片黑暗中，隐形人頓時又變千手觀音，薄夢焰艱難地又掏出一個信號棒拉燃。

丢到第七個信號棒，薄夢焰看到了紅照夜。

彼時他正把一個隐形人壓在地上揍，另一個之前被他踹出去老遠的隐形人正朝他撲來，而她拂開身上的發絲，手上握着一把銀色長刀，朝他奔來。

紅照夜身後還燃着火焰，從頭發裏湧出的蜘蛛被一個個燒死，紅照夜看過了，沒有特殊的，都是D級。

銀刀閃着冰冷的光亮，紅照夜迎上第二個隐形人，長刀直接削掉了它的腦袋。

從影子可以看到，它的腦袋飛了出去，但是很快，又長了出來。

下一秒，紅照夜一刀又把它新長出來的頭顱又砍飛了。

而且，和薄夢焰對隐形人的攻擊不同，紅照夜一刀下去，不僅能從影子上體現異種的情況，從肉眼上也能看到，她每一刀下去，都會從落刀位置揚起一些半透明的塵土，像是血液濺開。

影子醉酒版搖搖晃晃，頭顱又要長出。

剛冒出一半，就被紅照夜再次削掉。

異種：“……”

不給它喘息的時間，紅照夜進一步攻擊，開始揮砍它的腿，手臂，腰部……

光亮之下，隐約帶着血腥味的塵土飛揚……

【你正在使用異能[絕對打擊]】

【異能：絕對打擊】

【作用：困難不一定都會被解決，但有生命的一定能被殺，不管它是妖是鬼是神魔，是固态是液态是氣态，是可見是不可見是若隐若現……】

【你正在使用異能[酬勤之刃]】

【異能：酬勤之刃】

【作用：天道酬勤！你每一刀的攻擊值都會比上一刀翻倍，但注意，一，要連擊（兩擊相隔小于三秒視為連擊），二，有上限。】

酬勤之刃的初始攻擊值不高，雖然之後每一刀會翻倍，直至上限，但它的上限也是不及熾炎和血爆的，還有苛刻的連擊要求……但是因為【絕對打擊】必須要由武器進行打擊，【酬勤之刃】就成了最好的選擇之一。

紅照夜小時候上過刀術課，但是沒有深入學習過，現在也只記得最簡單粗暴的劈砍動作，硬是跟劈柴一樣，兩三秒一刀，把A級異種硬生生劈得毫無招架之力。

不知道第幾次異種的腦袋冒出來被砍掉後，紅照夜看到它的生命值斷崖般下滑了一大截，然後再也沒有新腦袋長出來。

又一刀，紅照夜清零了它的生命值。

蓬——

一直到死，它都沒有顯露出身體，最後只有一大蓬塵土噴出來，兜頭蓋臉地落在紅照夜身上。

“污……”

“染……”

【你殺死了A級異種藏形詭種，獲得20000經驗值，20000銀幣】

塵土讓紅照夜眯起了眼睛，嗆咳起來。

旁邊，薄夢焰也殺死了隐形人，被噴了一身灰塵，抓着欄杆狂咳。

在嗆咳中，紅照夜感到了熟悉的眩暈感，就像之前被蜘蛛咬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