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寧綏上了樓, 翻出挂在衣櫃裏的西裝外套,有些恍惚地用手摸着左胸口處凸起纏繞的金色枝葉,時間并沒有過去多久, 從根莖到花瓣金色的線依然熠熠生輝。
他還記得當天這支小玫瑰給自己帶來的驚喜,那是他前二十一年的人生從沒得到過的。
此時對着鏡子比劃了一下, 他又發現一件事,居然正好是縫在了心髒的位置。
他走到樓下去問管家:“管家叔叔, 季郁呈會用針線嗎?”
管家有點納悶寧綏為什麽會這樣問,但還是道:“大少爺怎麽可能做這些事情?小綏你是有什麽需要縫嗎?找周姨吧, 她明天八點就來了。”
說完, 管家忽然想起來:“老爺子的房間裏倒是有大少爺幼兒園大班時期的手工作業……”
他以為寧綏是對季郁呈小時候的事情感興趣,趕緊去老爺子房間裏的抽屜翻翻找找。
很快, 找出了一些舊物。
管家拿上來遞給寧綏:“大少爺小的時候不愛說話,東西也不多, 都在這個盒子裏了。”
寧綏沒有在裏面找到針線的痕跡,但是卻發現了季郁呈小時候的作業本。
季郁呈平時寫的字龍飛鳳舞,俊逸倜傥,和那天008留下的字條根本不好比對, 但小時候的作業本字體還沒形成,倒是能發現一些端倪。
寧綏去書房,從一本書裏取出夾着的字條,擺在季郁呈小時候的作業本上。
筆跡幾乎都是落筆重一點, 提筆輕一點。
寧綏越看心髒越是狂跳。
還要怎麽去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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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郁呈無疑便是008, 再沒有第二個答案。
寧綏将西裝和紙條放了回去, 關了燈, 躺在平時和季郁呈睡的床上。
他雙手枕在腦後,在黑暗中深呼吸了幾下, 試圖冷靜下來,開始剝蠶抽絲般回想之前的事情。
季郁呈骨子裏霸道,不是喜歡上了還能容忍對方和別人在一起的性格,但凡想要,一定會想辦法得到。
所以,關于他在病房門口說的那句“三年前就喜歡自己”。
一開始自己以為他是為了維持季家的體面,後來自己又以為什麽“觊觎”的話是真的。
可現在想起來,這兩者答案竟然統統都不是。
所有的事情指向了同一個答案。
季郁呈,其實是在植物人期間喜歡上自己的。
那次醒來,他只是,在病房內,聽到了季雲和季逸那些羞辱自己的話,想要保護自己。
寧綏心中忽然有些愕然。
方的身份自己完全沒有在植物人季郁呈的耳邊念叨過,001的處理一向不留下任何痕跡,009的能力不如001,無疑是發現不了的。
也就是說……季郁呈分明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錢買那些昂貴畫,在聽到季雲和季逸的那些話後,仍然選擇相信他,仍然替他給出一個令任何人閉嘴的回答……?
……
先前他把季郁呈當成一個沒有知覺和意識的手辦,從來沒有思考過,自己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懷裏的手辦會是什麽心理。
可現在,寧綏閉上眼睛,躺在季郁呈躺過的床上,感受着季郁呈的感受。
黑暗,無邊的黑暗。
耳朵裏像是有潮水般,快要将人淹沒。
季郁呈就是在這樣的清醒下,度過了兩年漫長的孤單嗎?
寧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開始站在季郁呈的視角去思考。
第一次自己走進季郁呈房間,他是煩躁還是……感興趣?
不對,季郁呈不是那麽容易對別人産生興趣的人……應該就單純是煩躁。
不過,自己第一次在這床邊摸他,他應該被吓到了……
寧綏冷不丁地好奇起一個問題。
季郁呈……是什麽時候對自己産生誤解,以為自己愛他的呢?
自己在別墅前的草坪上,對季之霖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應該不會那麽快就相信吧?
那麽是屈嘉涵的時候……?
不,那個時候自己才剛進季家不久,季郁呈的感情應該不會那麽早就滋生。
對了,從國外回來,季之霖找茬那天,自己還當着老爺子的面親了他一下……植物人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但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寧綏的手回想着當時的場景,臉頰頓時微微燙起來。
那麽,季郁呈又是什麽時候對自己産生那種感情的呢?
一次次給他洗澡……還是每次在車子上将他頭放在自己的頸窩?
寧綏忽然想起來有一次給他洗完澡,他全身發紅,尤其是那張漂亮的臉和耳根紅得厲害,送到醫院去,卻又不是發燒,最後自己和管家茫然地把他帶了回來,車上自己還用冰袋給他降溫……
難不成那次季郁呈只是因為害羞?
還有自己抱着他打游戲,吓走柯赫那次,他又是怎麽想的呢,不會以為自己有什麽特殊癖好吧……
寧綏在床上蜷縮來蜷縮去,一會兒心情酸澀,一會兒又尴尬到想換個星球生活。
可是這樣一點一點的回想,所有當時感到奇怪的事情便都解釋通了。
……
這種感覺很奇怪。
原本只是一個人走的路,可卻突然發現,自己踏下去的每一步都給對方的世界帶來不可逆轉的印記與颠覆。
本來是一條空白的向前延伸的線,忽然變成了兩條。
聽過一首歌,突然發現耳機的另一端居然還曾有過另外一個人。
仿佛電影裏的那種默片。
只不過是反着來的。
電影裏經常兩人同行,一人的身影逐漸灰白變暗消失。
自己腦海裏的記憶,卻是自己一人獨行,身邊的身影逐漸亮起出現。
是一種由黑暗走到光明的感覺。
記憶就這麽自動填補了起來。
寧綏一直以為自己與季郁呈認識不過他醒來後的十五天,可沒想到,他們早已在三個月十五天之前便已交彙。
……所以,現在一切的發生,自己是因,季郁呈才是果。
自己無意中養出了一只有些兇的狼狗,卻又将它丢在一個雪夜裏。
寧綏像季郁呈那樣,用手臂擋住眼睛,忽然發現這真是掩藏情緒的一個好辦法,比如現在,他胸腔劇烈嗡鳴,但擋住了眼睛,情緒仿佛就不會洩露出去。
時間悄悄轉到了十二點,寧綏仍輾轉反側。
他一直在聽樓下的聲音,然而十一點多管家便關了別墅的大門,回自己房間去睡覺了。
季郁呈沒回,管家和周助理不過問嗎?還是已經問了,已經打了電話,但是沒讓自己知道?
寧綏的外套本來就沒脫,此時也不用重新穿上。
他忍不住踩着拖鞋下了樓。
管家倒是還沒睡,還在廚房裏擦拭一些盤碟。
聽見動靜,他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您怎麽突然下來了?”
寧綏朝玄關看了看,沒看到季郁呈的鞋和外套,問:“季郁呈還沒回來嗎?”
這還是寧綏在季大少爺醒來後第一次問關于大少爺的問題,是吵架和好了嗎。
管家擦着盤子道:“十一點沒回,應該不會回來了。”
寧綏問:“去了公司?”
管家道:“應該不是,可能是去了季氏名下的一處山莊。”想了想,管家特意加了句:“大少爺心情不好才會去那裏。”
他這話應該沒瞎編排吧!本來大少爺這幾天心情看起來都很沉默嘛!
當然會心情不好……寧綏心想,畢竟自己說了那些話。
本來對于季郁呈的靠近無法理解,只覺得負擔想逃,可現在當陡然反應過來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後,自己不可能不擔負起責任……當然,用責任來形容并不準确,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意外、酸澀、複雜的感覺。
寧綏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
“為什麽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去那裏?”寧綏問:“那裏對他來說有什麽特別的意味嗎?”
管家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他畢竟在季郁呈十五六歲那年才來到季家,先前的員工都被辭退了。
“周助理在嗎?”寧綏忽然問:“能送我過去嗎?”
管家忙道:“周助理睡了,不過我這就去叫他起來?”
“算了。”寧綏又道。
管家心中一緊,生怕自己把大少爺的事情弄黃了,正要說要不然我送你過去,就聽寧綏道:“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我自己開車。”
既然是心情不好才去的地方,肯定不想讓外人知道。
說完寧綏便匆匆朝別墅門口走,換鞋,圍圍巾,沒有半點停留。
還從沒看見過寧綏自己開車,管家有些愕然,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迅速追上去,別墅門口已經傳來汽車的引擎聲。
寧綏頂着風雪,鑽進車內,把季郁呈的車開走了。
位置很有些偏遠,差不多有一百公裏出頭。寧綏本來速度很快,但是半夜下的雪忽然變成了暴雨,道路打滑,他不得不降慢速度。
于是抵達管家發的那個地址,将車子停在山莊前時,已經淩晨三點。
寧綏在車上找了找,還好有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
他撐開雨傘走過去。
小石鋪就的路有些泥濘,濺了寧綏兩褲管,好在進了山莊的大門就好了,裏面搭了頂。再往前是一處日式庭院,暖氣撲面而來。
幸好有暖氣,不然寧綏覺得自己要凍死了。
他趕緊加快速度,朝那邊走去。
老板在前臺處玩手機,一擡頭,見到淩晨三點居然還有人來,有些訝異,趕緊迎出來:“有預定嗎?可今晚已經被包場了……”
剛走進去,寧綏就發現了不遠處坐在檐下的人。
他收了傘,遲疑了下,沒有理會老板的一大串問題,徑直朝那邊走過去。
季郁呈漆黑短發微濕,抱着被子坐在庭院檐下,漆黑的眸子面無表情地盯着外面的暴雨,整個人顯得很冰冷,幾乎和黑色的暴風夜融為一起,仿佛無家可歸的野獸似的。
忽然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怎麽那麽像寧綏的,他下意識想要轉過頭去,但生生遏制住了脖子。
季郁呈視線向下,盯向地上的鵝卵石,心頭自嘲,聽錯了吧。
直到來人拎着一把收起來的傘,走到他的面前。
季郁呈擡起頭來,朝左邊看去,呼吸立刻頓了一下。
寧綏垂眸看着他,沒說話。
視線在寧綏身上停駐半晌,季郁呈又重新落下眼去盯着暴雨:“老爺子讓你來的吧。”
說這話時他臉上有幾分陰郁的冰冷,淡淡道:“我沒有頹廢的興趣,明早就會下山,你不用……”
“不是因為這個。”寧綏道:“老爺子還在國外,不知道你和我的事。”
季郁呈抿起唇,冷冷地問:“那你來做什麽?”
“……”寧綏眼底似乎也浮起一些疑惑,産生了自己為什麽突然開車來到這裏的疑問。
他雖然有駕照,但從不開車,老實說還是一個生手。
出門的一那一刻他腦子裏什麽也沒想,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開着車子疾馳在路上了。
空氣那麽寂靜,除了暴雨就沒有別的。
季郁呈內心有些煩躁沉郁起來,他就知道他不該有什麽指望。
“可能是……想你了?”
話從喉嚨裏蹦出來的那一瞬間,寧綏自己都愣了一下。
季郁呈猛然擡頭盯向他,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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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