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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冬日的暖陽，再暖和也是冷的，它總給人一種僞裝的暖意，讓人們誤以為自己已經來到了春日，已經不會再被那些刺骨的寒刀入侵肌膚。

等到身體裏骨頭裏的那些疼痛再次襲來，人們才會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沈傲柔是如此，她也被冬日的暖陽欺騙。

她坐在咖啡廳裏，看着落地窗外的人來人往，有着有錢人的車停下又離開，他們有着自己的醉生夢死，踩着高跟鞋或者帶着墨鏡，從這裏拿走一杯咖啡離去，這是他們和普通人最能有交集碰面的一次機會。窗外的那些普通人，總是神色匆匆，為了生活忙碌奔波，從這裏帶着一杯咖啡走，口中也抱怨着這咖啡怎麽也這樣貴，但是為了能在這個人間活下去，這樣的錢又不得不花。

人間的悲歡是不能相通的，沈傲柔覺得自己不屬于那為了生活忙碌奔波，斤斤計較着用度的人，她也不是上流圈子中不用為了生計，醉生夢死的人。她是四不象，她是異類，她什麽都不是。

她是孤獨漂泊的人，她沒有家，她沒有去處，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誰生出來的，養着自己的人也都離開了她的身邊。北城不是她應該在的地方，即使她的運氣不錯，遇到了一些好人，也讓有了短暫的歡愉，可是那些也不過是須臾片刻，人生中有許多的時刻，這樣的歡愉，在百年的人生中，能占多久呢？

衛寧遠的媽媽沒有怎麽為難沈傲柔，她不過是将他們的現狀，分析給沈傲柔聽。她說：“傲柔你什麽都好，沈家的嫡女沈傲雪和你不同，她比不上你，林如棠也養不出來你這樣人。如果你是沈家的嫡女，如果沈重山沒有被林如棠蠱惑，他能再靠譜些，或許你們都能在一起。”

但是沒有這種如果，沈傲柔是養女，沈傲柔的父親沈重山沒有那樣的本事和手段，沈重山被林如棠蠱惑。這些沈傲柔和衛寧遠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沒有一個與沈傲柔有關，而都和她的出身，她的背景有關。

衛家，看不上沈傲柔，縱使沈傲柔足夠優秀，可是帶不來的利益價值，沒有高貴的家世背景，那就是不配。衛寧遠的媽媽說：“你可以和衛寧遠談戀愛，可以和他耗費青春，這些我們都聽說了，但是衛寧遠的妻子，不會是你。”

聰明的人不會這樣選擇，耗費自己的青春得不來結果，沈傲柔是聰明人，她知道該怎麽選擇。

沒有給錢離開的挑戰自尊心的行為，衛寧遠的教養都是來自于他的家庭，衛寧遠的媽媽說：“你們也可以下去，花費多少錢也都無所謂的，傲柔啊，這個圈子就是這樣的，他們不會允許有人打破這樣的格局，這樣的話越來越多的人會效仿，會找到這條捷徑，你別怪我。”

句句都是勸着離開，句句都是為了沈傲柔好，沒有在意衛寧遠的喜好和所想，有時候這個圈子就是如此殘酷。即使是自己的母親，對愛情也不抱有希望，可是偏偏生出了那樣一個相信愛情的兒子。

沈傲柔想到這裏就笑了，人世間還真是諷刺啊，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有人想要得到。在這個圈子裏，真心是不重要的東西，得不得到愛情也是不重要的事情，衛寧遠的媽媽說：“你要知道，在我們的這個圈子中，愛情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就算是起初的一見鐘情，可是最後呢，時日久了，有錢了，那些真心也早就腐爛了，沒人在意了。”

“你父親，不也是這樣遇見的林如棠嗎，傲柔，你是聰明人，你要變成林如棠嗎？”

出軌，小三上位，這些都不是新奇的事情，衛寧遠的媽媽說這些事的時候，就像是見過了許多次那樣稀疏平常。她撫摸過了自己散落下來的頭發，對沈傲柔最後一語道：“今日衛寧遠本來沒有會議的，是我安排的，故意支開他的，你可以回去告訴他今日我們見面了，我們之間完全可以開誠布公。你知道嗎，對我們衛家，對衛寧遠的父親，對我來說，可怕的不是我的兒子得不到幸福，可怕的是在這個圈子裏，是不是永遠都能保有着高位，不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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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家是這樣的殘酷的，人心也是如此，你來這裏走了一圈，也應該感受到了。”

的确是感受到了，所以沈傲柔才在一開始的時候不斷拒絕衛寧遠，她害怕自己的深陷，害怕自己和衛寧遠走在一起，可是命運和心動是不能控制的，沈傲柔也來到了沉淪之境的入口。

而在此刻，沈傲柔的電話響起，是衛寧遠打來的。

沈傲柔接通，放在耳邊，她想要聽一聽衛寧遠的聲音：“喂？”

“你怎麽不在家裏，你在哪裏。”

家，那幾句諷刺意味的字眼，他們之間真的能算家嗎？但是衛寧遠回去的那個家，就能算是家了嗎？是無解的，是不知道該如何定義的。

“我在咖啡店裏呢，”沈傲柔左右看了看，“就在家附近。”

“我去接你。”衛寧遠說。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衛寧遠。”沈傲柔擋住自己的額頭，盡量用了最平淡溫柔的語氣，不讓衛寧遠聽出破綻來。

可是她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不，我來接你，”衛寧遠也許是聽出了不對勁，他知道這個咖啡店，他說，“你就在那裏別動，我五分鐘就到。”

咖啡廳距離家中，也就只有五分鐘。沈傲柔不是小孩子了，她怎麽會走丢呢？可是衛寧遠執意如此，衛寧遠在這一刻把她當做小孩子，衛寧遠用保護小孩子的方式，來到了沈傲柔的身邊。

衛寧遠找到沈傲柔的時候，沈傲柔正窩在一個角落裏，看着窗外的落日。她是下午出來的，但是此刻她已經看到夕陽了，衛寧遠走過去，在沈傲柔的身邊坐下。沈傲柔選在了一處沙發，她看到衛寧遠來了，嘴角扯出勉強的微笑，算作回應。

衛寧遠沒多問，他把自己的肩膀送過去，讓沈傲柔看着。他和沈傲柔一起看着窗外夕陽，正經的夕陽落下來，天是先黯淡下來的，但是給人留存了一點光亮，一點希望的。等到反應過來轉頭看到那一抹燒得豔麗的紅霞，才明白已經是日暮。

那天邊的美麗是短暫的，是猝不及防就會錯過的，每一眼看到的都是不一樣的，都是變幻莫測的。夕陽，是天公點燃了一支明豔的混着不同顏色的蠟燭，燃燒殆盡後跌落黑夜，是最後的絢爛。

是很勇敢。

沈傲柔忽然對衛寧遠說：“傍晚轉瞬即逝，許多事情都是這樣的。”

“是，人生也是如此，”衛寧遠輕輕吻了吻沈傲柔的額頭，“雖然短暫，但也很漫長，人生在世，及時行樂就好。”

是啊，及時行樂就好。沈傲柔轉過頭來，看着衛寧遠。她從衛寧遠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她也從那雙漆黑漂亮的幽深的眼眸中，看到了一顆漂亮的心。

“衛寧遠，如果給你一個選擇，燃燒自己盡情一次和固守成規保護自己，留得安寧，你會選什麽？”沈傲柔問，她想知道衛寧遠是想要做夕陽，還是想要當太陽。

“如果是我，我想要絢爛一次，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能承受。我追尋的是真心，而非結果。”

是啊，衛寧遠那樣的人，應該會選擇燃燒自己的。沈傲柔眼底裏再也藏不住那些悲戚，在生意場上，或許衛寧遠也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做一場選擇，有一場豪賭，衛寧遠總是會贏，所以他也相信自己每一次都會贏。

這一次，衛寧遠也的确是贏了的。

“沈傲柔，”衛寧遠忽然靠近，他盯着沈傲柔看了很久很久，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在別處看到的，情侶之間一定要打卡的一項，是在夕陽下親吻。”

“所以，沈傲柔要不要親吻？”

衛寧遠不是想要親吻，他只是看着沈傲柔的心情不好，情緒不對。他想要哄着沈傲柔開心一些，他想要抱緊沈傲柔，他覺得時日漫長，他一整天都沒有見到沈傲柔了，他低下頭，在沈傲柔仰着頭湊過來的時候，張嘴含住了沈傲柔的唇。

一滴眼淚，從沈傲柔的眼角落下來，沈傲柔伸手攬住了衛寧遠的脖子，把人拉近。夕陽餘晖之下，沈傲柔第一次放下一切，心無雜念地感受着衛寧遠的吻。

那是帶着濕潤的，柔軟的，還有點鹹的吻。帶着一些用力和霸道的追尋，溫柔地将沈傲柔抱緊，沈傲柔分辨不出來是他們誰在顫抖，那一點紅霞披在了他們的身上，為他們燃燒着最後的一點霞光，讓他們身披勇敢，爛漫一回。

然後迎接黑夜。

分開的時候衛寧遠擦掉了沈傲柔的眼淚，他捧着沈傲柔的臉：“好了，現在要不要回家？”

“你不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哭嗎？”沈傲柔全部躲進了衛寧遠的胸膛裏，她抱緊了衛寧遠。

“你如果想說，我就聽。”衛寧遠總是這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