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向也短信讓曾有良等在一樓女廁, 繞了一大圈,才潛進大廳。
陶燕坤雖沒讓明輝幫忙, 鵝卵石路踩到盡頭,還是有敬業的服務員上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聽是女聲, 陶燕坤應從,請她幫帶到洗手間門口。
“坤姐。”
服務員腳步聲遠處後,陶燕坤聽到一條尖細得雌雄未辨的聲音。
陶燕坤訝然, “曾有良?你也來了?向也呢?”
曾有良說:“馬上就到。”
陶燕坤反應過來,“這可是女廁啊!”
曾有良方才檢查過,隔間裏空無一人, 他探頭往外觑一眼, 波波頭假發似乎滑歪了,邊扶着邊跟她說:“不要緊啊, 我現在就是女人,你沒聽我聲音像嗎。”
為了更好效果,他把嗓音捏得更細。
這大概是有生之年他最坦誠面對他異于常人聲音的一刻。
陶燕坤:“……”
沒聊幾句,插|進一道熟悉的男聲。
“坤姐。”
陶燕坤被迎面攬進一個緊實的懷抱裏, 一股庸俗的香水味撲鼻而來,半張臉被莫名的毛發刺癢。
但的的确确是向也, 聲音、擁抱的姿勢, 甚至鎖骨下那枚鑽戒微微硌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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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頭張揚的大波浪擁抱在一起,像兜頭扣下一碗巨人的方便面,畫面極盡詭異。
曾有良咦了聲。
陶燕坤抓過拂在她臉上的毛發,撚了撚, 談不上黏膩,也稱不上順滑,幹枯幹枯的,毛骨悚然。
她丢掉,“這什麽東西?”
向也哎呀一聲,“別抓,會掉。”
“我們的新發型。”曾有良添加旁白。
“……”
陶燕坤頓悟,狀似不經意往他胸膛摸了一下,平平坦坦。
向也低聲說:“……沒有的。”
曾有良在邊上張大嘴,指着向也無聲大笑。
向也兇神惡煞瞪他一眼。
陶燕坤回到正題,“幸好你來得及時,我跟明輝拖了一晚在大堂,再晚點得回房睡覺就找不到人了。”
向也說:“這叫心有靈犀。”
“打算怎麽辦,你半夜潛進來,不見得想把東西給明輝吧。就你們兩個,還有別人麽?”
“就我們。車在外面,我帶你走。”
隔間與廁所門隔了一堵擋光牆,從外面無法直接看清裏面狀況。
只聽一道嬌媚的女聲擾亂三人的步伐。
“坤姐,是我,我在外頭等你,你好了叫聲我。”
是虞麗娜。
明輝的體貼也太過頭了。
陶燕坤沒應聲,喃喃:“似乎不太順利。”
向也問:“明輝帶的人多麽?”
“康力和虞麗娜肯定來了,另外的不知帶了多少個。”陶燕坤說,“不過許多事都是兩人親力親為,也許沒帶其他人。”
向也說:“也有可能為了讓你聽出來……”
陶燕坤點頭,“也說得通。”
曾有良看不得兩人咬耳朵不帶他,插話道:“別墨跡了,一個字,幹掉她。”
陶燕坤和向也陷入默然。
曾有良繼續,“總得先逃出去再說,這鬼地方連個窗戶也沒有,難道要鑽下水道嗎。”
刻不容緩,陶燕坤略一思忖後說:“我把她引進來,你們兩個看着辦。”
向也跟上思路,“我們先藏隔間裏,你找個借口把她堵進隔間,敲敲盲杖打暗號,我們再出來收拾她。”
陶燕坤應好,向也和曾有良藏進目标隔間的兩邊。
“哎,虞麗娜,你能進來幫我一下麽,我錢掉坑裏了。”
陶燕坤淡定站在隔間門口,口袋裏只有一百塊,她掏出來丢坑裏。
高跟鞋踩在瓷磚上,危險的足音逼近。
“坤姐,怎麽回事?”
陶燕坤說:“瞎子行動不便咯,還能有什麽。”
虞麗娜看向她前面的坑位,的确漂了一張紅色的一百塊。
陶燕坤安撫她,“我還沒來得及上,它就掉了。我看不見,不然也不會麻煩你。謝謝啦。”
虞麗娜:“……”
陶燕坤感覺到虞麗娜打她面前走過,進入隔間,立刻用盲杖敲敲地面。
兩邊隔間門齊齊打開,向也和曾有良同時撲過去。
但向也那邊擋了一個陶燕坤,慢了半拍,曾有良占盡先機堵住了虞麗娜。
曾有良雖矮,也有一米七,性別力量懸殊,搞定一個一米六出頭的女人不在話下。而此時虞麗娜呈蹲姿,他麻利地伏上去,一條胳膊鎖住她,一手捂住她嘴巴。
虞麗娜瞪大眼,嘴裏嗚嗚有聲。
陶燕坤當機立斷,“打暈她!別讓她亂叫。”
曾有良說:“阿也,你來,你在行!”
“……”
向也上前,叫聲“讓開”,曾有良身子擠到一邊,勉強還堵着虞麗娜的嘴。
但曾有良和虞麗娜差不多把隔間擠滿,向也找不到落腳下手的地方。
此時虞麗娜有掙脫的趨勢,向也心急之下,扶着門口,長腿飛起,一腳踹在虞麗娜後腦勺。
虞麗娜剛好弓起到水箱位置,腦門磕在水箱末端,竟是一時昏了過去,曾有良手一松,軟在地上。
向也動作幅度過大,假發滑落地上,幹脆也不撿了。
曾有良:“……我讓你打你怎麽踢了呢。”
“……”陶燕坤想象那姿勢,也是一臉不解。
兩人愣愣對着他。
向也去探她鼻息,還有,而且他确實沒怎麽使勁,是這女人太外強中幹,經不起摧殘。
向也辯解:“不是暈了麽,也還沒挂,你管我用腳踢還是拿頭頂啊。”
“我就知道你不簡單。”曾有良又沖陶燕坤說,“坤姐你以後小心了,沒準他沖動了有暴力傾向,第一次是打暈你,現在又踢暈這女人。”
向也百口莫辯。
陶燕坤呵斥:“還愣着幹什麽,走啊,等着讓人來打暈你們啊。我要看得見馬上把你倆撂這裏自己跑!”
向也和曾有良:“……”
曾有良從隔間退出,向也找來一杆拖把,插|進拉手,橫在門框間把門拴住。
陶燕坤收起盲杖,向也握過她的手,牢牢十指相扣,與她大步往廁所門口走。
曾有良貪戀地撿起那頂假發,一直拿手裏也不是事,于是罵罵咧咧從裏衣衣領塞進去,托起到胸脯位置,裝模作樣一挺胸,也跟了上去。
春夜微涼,外出的游客不是很多,大廳空落落的,毫無魚目混珠的可能。
向也微微低着頭,拉着陶燕坤大步走過。
曾有良像個媒婆扭着屁股追在後頭。
洗手間和電梯在前臺的同一側,有人從電梯方向走過來。
但只是他們視線邊緣的一個人影,誰也沒有過分關注。
“哎,大姐,你東西掉了。”
一條渾厚的男聲提醒。
前面三人還是亡命快步。
“大姐,你的假發掉了——”
曾有良反射性一拍天靈蓋,還好還在。
又想起另一頂,停步一摸,胸脯已經平了。
假發不知幾時從漏風的衣擺滑掉。
“大姐——”
後頭人似乎跟了上來。
聲音莫名熟悉。
完蛋。
曾有良飛奔起來,越過前頭兩人時低聲提醒——
“康力康力,康力來了。”
曾有良語速飛快,叽咕叽咕的,聽起來像某種咒語。
向也起先沒反應過來,等回味過來——其實也就一兩秒時間——康力渾厚的聲音在後頭炸開——
“站住,別跑!”
向也回首觑了一眼黑臉康力,問陶燕坤:“要跑了,你可以麽,會不會摔倒?”
陶燕坤低罵一句,下意識攥緊向也,“啰嗦什麽,跑啊!”
向也另一手從褲兜掏出一個黃色塑料袋套着的圓筒。
來的時候特意分裝了,複制本套黃色塑料袋,原件透明防水袋。
向也如扔手|雷,把圓筒砸向康力門面,邪笑:“人我帶走,東西還給你們!”
語畢,握緊陶燕坤的手發足狂奔。
康力反射性接住那可黃色手|雷,甚至停下看了一眼,為向也争取回剛才的一兩秒時間。
向也和陶燕坤已經奔出酒店大門。
夜風習習,清涼撲在臉上。
風吹起他們的頭發,光潔額頭露出,整個人比往日更有生氣。
她的銀灰色長外套飛在風裏,獵獵有聲,那是巾帼英豪的披風。
陶燕坤已經很久很久沒嘗試過奔跑的感覺,她在黑暗世界裏踽踽蹒跚,每一步都是摸索,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而如今迎風奔跑的感覺,像擱淺的鯨魚回到海裏。
自由,暢快,且安然。
她不怕跌倒,向也會緊緊握着她;她也不怕迷路,她中意的男孩會給她導向。
北極光才屬于黑夜,而她依舊屬于這花花世界。
與一般人的沒什麽不同,又比一般人的跌宕起伏與精彩。
陶燕坤在吹得通體暢快的春風裏,大笑出來。
向也有點摸不着頭腦,仍抽空問:“你笑什麽?”
陶燕坤:“開心啊。”
“被人追殺你還開心。”
奔跑時說話得喊着來,聽上去更比尋常多幾分亢奮。
“我問你,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向也順着想了想,“被抓回去。”
“那不就是,頂多再逃一次。”
向也吼,“不行,第二次我要幹掉明輝。”
陶燕坤豁達地笑,“行啊,我看好你。”
向也偷看一眼她明媚的笑靥,像感染似的,也如她一般笑起來。
兩人的笑聲有點沒頭沒腦。
至少曾有良這麽認為。
他回頭看一眼,這對逃難鴛鴦還在手牽手,适時提醒,尖叫:“我們車就在前面了。”
陶燕坤吼回去,“還開什麽車,明輝肯定把閘口攔下,插翅難逃,他往路中央一站,難道你還敢學成龍沖卡麽?”
曾有良果然懼了,“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一直這樣跑下去吧,哪都是攝像頭,根本地方可以躲,還沒出度假區肯定被逮到。”
“你指望我一個瞎子給你帶路麽?”
曾有良:“……”
已經拐過幾道彎,明輝的人不知跟丢了還是勝券在握,一時還沒追上。
向也留意周圍标識,記起進來時的大概位置,前面不遠處就是那警戒線圍出來的不知雨水道還是污水道施工區。
“……如果地下有路,你們敢不敢走?”
“什麽?”
陶燕坤和曾有良異口同聲。
三人停在施工區外面。
被搬起來的井蓋清清楚楚陽刻了“雨水”兩字。
向也看着陶燕坤和曾有良。
“行不行?”
曾有良撓腮,“按道理說雨水道在底下是一個系統,應該會有其他出口……”
陶燕坤接下去,“麗棗湖就在附近,如果沒猜錯的話,出口應該在那邊……”
“但是如果遇到窄管……”
向也催促,“下不下,不下就繼續跑。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這顯然問的是陶燕坤,曾有良也看向她。
陶燕坤咬咬牙,果斷一拼:“下!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死在下面也好過給明輝油油膩膩黏着。”
向也心髒撲通撲通,“坤姐,我陪你!”
曾有良:“……”
向也借着路燈光順着井壁梯子先爬下去,在下面接應陶燕坤。
曾有良看着鼹鼠般遁地的兩人,心一橫,道:“哎哎哎,那我也舍命陪君子,跟你們一起好了。誰讓我是你師父。”
明輝趕到施工區,離從監控上确認陶燕坤三人消失在此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負責監控的人看到監控瞠目結舌,抓過手機想報警,被康力壓迫的眼神和厚實的紅包壓下去。
“老板,現在準備怎麽辦?”康力微微俯首問。
明輝兩手抄在身後,手裏一卷泛黃的本子捏得幾乎皺成油條。
他盯着那個深不見底的井,問:“真的下去了?”
康力說:“看監控上是的。”
“一直沒上來?”
“是。”
“哈哈哈。”
明輝的笑在清寂的深夜裏格外瘆人。
“你讓人盯着,人上來了告訴我。”明輝咬牙說,“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在下面憋多久,愚蠢的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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