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逢（二）

第二章重逢（二）

郭芙第一次外出辦差順利，郭靖和黃蓉對她的信心大增，為了鼓勵她，陸陸續續又給她派了三四件差事。都是送英雄帖，郭芙送了一兩次，不大願意幹了。她在心裏嘆氣：“爹爹媽媽還拿我當小孩子，只讓我做送英雄帖這麽簡單的事。”

她心裏雖不滿，但幹起差事來還是認真的，不肯讓自己出一點錯，唯恐讓人看輕了。

郭靖和黃蓉看在眼裏，滿心大慰。還以為郭芙會耍性子撂挑子，沒曾想她還真能忍着做完了。

他們對這個女兒異常憐惜，事事縱恣，把郭芙養得一身頑皮驕縱。她一天天大了，雖說懂事了，但脾氣秉性還如小時候一般，不高興就耍脾氣。郭靖和黃蓉猛然發現不能這樣下去了。

在他們的羽翼庇護下，郭芙可以肆意做嬌女，但他們總有百年歸天的那天，到時候誰又能庇護她呢？父母愛子，為之計深遠，他們開始有意鍛煉郭芙，郭靖更嚴格地督促她練武，黃蓉手把手教她為人處世。

郭芙過慣了寬松日子，父母雙管齊下讓她極不适應。但好在她讀了書，明事理，知道爹爹媽媽是為了她好。她沉下心來跟着爹爹媽媽學，但奈何生下來就是個跳脫浮躁的性子，改不掉了，能踏踏實實練武半個月已是極限。

“媽，你就答應了吧，我出去跑跑馬，就在大勝關附近，再遠的地方我絕對不去。我回來了，就哪兒也不去，幫您和爹爹籌備英雄宴，您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黃蓉笑道：“鬼丫頭，就你嘴甜。我們和你陸大哥、陸大嫂已經籌備好了英雄宴，哪兒還需要我們郭大小姐動手。”

郭芙摟着她，晃了晃：“媽~”

黃蓉耐不住郭芙撒嬌，松口答應了。郭靖無奈地搖搖頭，好不容易給女兒緊一緊，這一放，又松懈了。但他向來是順着黃蓉的，黃蓉答應了，也就是他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郭芙和大小武兄弟倆，三人三馬兩頭雕，浩浩蕩蕩地出行了。

郭芙只是想出來跑馬，沒想着具體要去哪兒，她和大小武朝着西北方向一路走一路玩。玩了六七天，郭芙還沒玩夠，但她答應過郭靖和黃蓉玩幾天就回去，她不能失言。

郭芙和大小武在回程的路上，遇上了一群趕往大勝關參加丐幫大會的丐幫弟子。這些丐幫弟子認不出郭芙和大小武的模樣，但他們知道郭家的兩頭大雕，一看到大雕來了，就知道是郭家人。

一行人迤逦而行，天色将暮，他們找到一處破舊的大廟落腳。

郭芙跳下小紅馬，把缰繩甩給武敦儒，讓他去照料馬。她迫不及待地跟着衆人進了廟裏，繼續聽王二講故事。

她原本是不想跟這些丐幫弟子同行的，他們身上的味道太大了，她不喜歡，但礙于黃蓉是丐幫幫主，這些丐幫弟子又如此熱情邀約，她不好拒絕。沒曾想有個叫王二的叫花子多年走南闖北，攢了一肚子的故事，郭芙聽着聽着就入迷了，跟群丐同行倒也是一樁妙事。

兩頭白雕栖息在廟前一株松樹上，武敦儒托着一個盤子，武修文拿起盤子裏的肉，抛上去喂雕。

楊過站在群丐之中，不着痕跡地打量着武家兄弟。

兄弟二人俱長了一副好相貌，武敦儒神色彪悍，武修文輕捷靈動。

身旁一個乞丐感慨道：“真是少年英雄啊。”

楊過輕輕“哼”了一聲。即便他此刻頭發稀亂，左眼青腫，面上有幾道血痕，衣服七零八落，實打實的乞丐相，把他拎出去跟武家兄弟一比，任誰都會說他們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也不妨礙他看不上武家兄弟。在桃花島上，他就看不上他們。大好男兒，只知道在郭芙身邊打轉。

楊過是故意把自己弄成這副慘模樣的，他就是要看看他這副寒酸樣子出現在郭家人面前，他們還會不會以禮待他。

楊過走到武家兄弟面前，鞠了個躬，結結巴巴道：“兩......兩位武兄弟請了，別來......別來無恙。”

武敦儒上下一打量，見楊過有些眼熟，但又認不出，客氣地回了個禮，說道：“兄臺見諒，恕小弟眼拙，兄臺是？”

楊過見他沒認出來，心裏愈發得意，說道：“小弟賤名不足挂齒。小弟想......想拜見黃幫主。”

武敦儒譏笑，心道：“丐幫裏想見師母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豈是你一個小叫花子想見就能見的？”

他正要打發走楊過，郭芙從廟裏蹦蹦跳跳地出來。

郭芙聽故事聽得起興，心情正好，話音兒裏都帶着甜：“大武哥哥，我叫你給我買根軟些的馬鞭子，你買了嗎？”

武敦儒急忙撇下楊過，迎了上去，道：“買了買了，你看看喜不喜歡。”他從懷中掏出一根馬鞭。

郭芙拿過馬鞭，在空中揮舞幾下試了試，笑道：“正好正好，我就是想要這種馬鞭。”

武修文見哥哥讨得郭芙歡心，心裏發酸，不甘示弱，也拿出一個寶貝，說道：“芙妹，你看看這是什麽。”

那是一把小巧的匕首，刀鞘上鑲嵌着寶石，精美非凡。郭芙眼前一亮，抽出匕首，刀刃閃着銳利的寒光，她扯下一片樹葉，輕輕一揮匕首，樹葉頓時斷成兩半。

“好精巧的匕首。小武哥哥，你從哪兒得來的？”

武修文笑道：“去年去湖州莫幹山，偶然得來的。芙妹，你喜歡嗎？”

郭芙點頭道：“喜歡喜歡，謝謝你，小武哥哥。”

武修文笑道：“謝什麽，都是自家人，你喜歡就好。”

武敦儒心道：“去年我也去了莫幹山，怎麽沒見他買匕首？”他見弟弟後來居上，雖心有不忿，但郭芙正在興頭上，他決計不能說出什麽掃興的話，否則郭芙定不會給他好臉色。郭大小姐的脾氣可不是一兩下能哄好的。

但他又看不下去郭芙和武修文嘻嘻哈哈，把他冷落在一旁。這時，他猛然記起楊過還在旁邊，轉頭道：“小兄弟是去赴英雄宴的吧。”

楊過不知道英雄宴是什麽，正想着如何作答，見郭芙扭頭看過來，清亮的眸子倒映出他的乞丐模樣，楊過頓時心神大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被送往全真教後，這是他第一次和郭芙面對面，他們的距離好近，他能聞到她身上的玫瑰香味，幽幽的，淡淡的，極好聞。

郭芙穿着一件淡綠色衫子，臉如白玉，顏若朝華。她服飾打扮也不如何華貴，只項頸中挂了一串明珠，發出淡淡光暈，映得她更是粉雕玉琢。

楊過愈發感覺自慚形穢。

他結結巴巴道：“小弟......小弟落拓江湖，怎能稱得上英雄。小弟只是......只是想見一見......黃幫主和郭大俠。”

凡是丐幫子弟沒有不想拜見黃蓉的，郭芙見怪不怪，笑道：“我媽和爹爹要招待天下英雄，只怕沒空見你。不過，丐幫要辦新老幫主交接大會，所有丐幫子弟都可參加，到時候你可以遠遠地看一看。”

郭芙心直口快，想到什麽說什麽，倒沒有奚落之意，但落在楊過耳中全然不是那麽回事。楊過心裏氣道：“好哇，果然郭大小姐看不起我這個小叫花，覺得我不配見郭伯伯和郭伯母。你瞧不起我，我也不會厚着臉硬往你身邊湊。”

楊過皮笑肉不笑，陰陽怪氣道：“多謝郭大小姐指點迷津，到時候我一定遠遠地看一眼黃幫主，那也是我三生有幸了。”

郭芙沒聽出來他的陰陽怪氣，還當他是真心向自己道謝，她也禮貌地沖他笑了笑。但大小武兄弟聽出來了，武敦儒臉色一沉，正想訓斥楊過，有丐幫弟子從廟裏出來，道：“郭大小姐，兩位武公子，飯做好了，先去吃飯吧。還有這位小兄弟，快去吃飯吧。”

雞魚牛羊擺了滿滿一桌，按照丐幫幫規，即便是喜慶大典，也要把這些好菜弄得稀爛，好似殘羹冷炙一般才能吃，以示丐幫弟子不忘本。但是，要另起一份完整的飯菜招待客人。

雞魚牛羊被搗得稀爛，混在一口大鍋裏，分不出哪塊是雞肉哪塊是魚肉，郭芙看着就反胃，她是吃不下去的，但她也不便貴客似的單坐一桌，于是，她取來一只大碗，把飯菜都裝在碗裏。她四下看了看，在大堂裏看到幾個身上還算幹淨的小叫花旁邊還有空座，叫上大小武兄弟坐了過去。

楊過正吃着“殘羹冷炙”，忽地眼前一亮，郭芙仿佛一朵被風輕輕吹起的花降落到他面前。大小武兄弟分別坐在她兩邊。

武敦儒道：“這裏離大勝關不遠了，要是我們今晚夜行，半夜能趕到大勝關。”

他們出門在外，還未夜行過，郭芙躍躍欲試，道：“那我們夜行吧。”

武修文道：“好，吃完飯，我就去弄馬。”說着，他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楊過很是看不上大小武兄弟這副谄媚的樣子，哼了一聲。他以為聲音很小，沒人聽見，但對面三人都聽清楚了。

武修文微現怒色，心道：“這小叫花子在廟外對芙妹陰陽怪氣，現在又對他們倆兄弟哼來哼去，豈有此理。”大小武兄弟為郭芙明争暗鬥，但對外向來是一致的。

武敦儒道：“小兄弟，你哼什麽？”

楊過心道：“原來他們聽見了，聽見了就聽見吧。”他擡了擡眼皮，打了個哈欠，道：“大武公子好大的威風，哼也不許人家哼嗎？”

郭芙眉頭一皺，道：“你這人好生奇怪，我們對你以禮相待，你倒是三番四次對我們陰陽怪氣。”她先前沒察覺出來，進了廟裏，再一琢磨楊過的話和口氣，越想越不對勁，那分明是在說反話，她居然還沖他笑！

楊過見她生氣了，嗔怒的模樣卻更顯得她嬌豔無比，心中一動，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埋下頭，連扒了幾口飯。

郭芙已然是炸了毛的貓兒，等着楊過出招，看他還能有什麽話說，卻沒想到楊過不說話了，一副鳴金收兵的樣子。

她登時愣了愣，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生氣。

楊過飛快地擡起眼皮子，見郭芙的目光還落在他臉上，不知怎的，他心裏癢癢毛毛的，少見地被一個姑娘家看得臉紅了。

郭芙越看楊過越眼熟，這小叫花桀骜不馴的模樣，那雙陰鸷的眼睛，和她腦海中的一個影子越來越契合，電光火石間，她記起來了：“你是......楊過？”

“我......我......”楊過沒想到會被郭芙認出來，一時心緒複雜。他想否認，但郭芙驚喜的目光猶如一張溫柔的網，将他團團網住，令他無法再僞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