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勝關（三）

第五章大勝關（三）

楊過莫名其妙得了郭芙一記白眼。若是在之前，他定會自卑大作，在陸家莊一刻也待不下去，立馬就跳牆離開，走得遠遠的。但這兩日他和郭芙朝夕相處，相談甚歡，對郭芙的性子也了解不少，她是嬌縱任性，但本性不壞。

楊過心道：“不知哪個不長眼的把郭大小姐惹怒了，倒叫她把脾氣撒到我身上了。”他幾步跟了上去，嬉皮笑臉的，道：“誰惹了你，跟我說，我去替你出氣。是武敦儒還是武修文？”

郭芙“哼”一聲，把頭偏向另一邊，不多看他一眼。楊過兩番吃癟，脾氣也上來了，也“哼”一聲。郭芙還是不搭理他，加快步子往大廳走去。

兩人像是比着誰走得快，一會兒郭芙走在前頭，一會兒楊過走在前頭。快走到大廳了，楊過走到了前面，郭芙非要先他一步進門，小跑上去，擠到他前頭，領先一只腳，先跨進大廳。

郭芙不回頭，知道楊過在後面看着她，她愈發來勁，她重重地“哼”一聲，把那聲“哼”還給楊過。

郭芙沒有看到背後的楊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溫柔。

楊過在心裏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個郭大小姐呀。”

正廳裏已擺好了宴桌，賓客們陸陸續續就坐。郭靖和黃蓉坐主桌，郭芙和大小武兄弟坐在旁邊一桌。大小武兄弟已先落座，他們中間的位子是留給郭芙的。

郭芙一進大廳，大小武兄弟争先恐後向她招手，生怕她看不見。

武修文道：“芙妹，你不是去找敏兒嗎，怎麽跟那小子一起來？你們......在外面玩什麽了？”

郭芙撇撇嘴道：“誰跟他一起玩了？！在路上遇到了。”

大小武兄弟心頭一喜：“聽芙妹的口氣，看來她是真厭了那小子。”他們兄弟二人交換個眼神，決定把這話撂過去，再不提了。

大廳正中間，郭靖見了楊過，激動萬分，說道：“過兒，你都長這麽大了。怕耽誤你功課，才沒有邀你來。你師父能帶你來，再好不過了。來來來，随我和你郭伯母一起坐。”

黃蓉沒郭靖這般歡喜，淡淡道：“過兒，你來了。”

楊過道：“郭伯伯，郭伯母。”他與郭靖黃蓉幾年未見，想過好幾次重逢的場景，無一不是郭靖和黃蓉嫌棄他，把他趕出郭家。此刻郭靖的熱情令楊過有些慚愧，他心道：“郭伯伯倒是一直真心待我，他是真歡喜我來。”

同桌的還有全真教四人，趙志敬正恨恨地瞪着楊過。楊過倒不懼怕他，只是不想跟全真教的人同桌吃飯，壞了興致。

楊過掙脫開郭靖的手，道：“郭伯伯，我坐別處吧。”

黃蓉本就不同意楊過坐在這裏，在郭靖耳邊小聲說：“這是主桌，尊客甚多，過兒坐這兒肯定不自在。”

郭靖點點頭，是他想得不周全了。他迅速四下環顧，給楊過找一個妥當的位置，不能太遠太角落，又要有空座，不能擠着別的賓客。他看了一圈，發現武修文身邊還能坐下一個人，便道：“過兒，你去芙兒那一桌坐吧。”

郭芙慢條斯理地喝着茶，突見楊過走了過來，一名莊丁搬來一把凳子，放在武修文右手旁，楊過坐了下去。

郭芙：“......”

大小武兄弟：“......”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疑惑不解。

武修文故意挪動凳子，發出聲響，往郭芙那邊挪了挪，存心輕視，聲音不大不小，說道：“芙妹，他怎麽坐這兒？”

楊過聽見了，笑了笑，也望向郭芙，看她怎麽回答。

郭芙板着臉，又白楊過一眼，沒好氣對武修文說道：“你問我，我問誰？有些人可能就是臉皮厚吧。”

這話聽着刺耳，楊過的臉色也沉下來，低下頭喝茶，不再看郭芙他們三人。

武敦儒和武修文見郭靖待楊過如此熱情，心頭不安，他們都想做郭家的女婿，要輸也只能輸給自家兄弟。現在蹦出來一個楊過，不得不令他們防範。

兄弟倆都想好好教訓楊過一頓，但武敦儒覺得眼下不是好時機，他心道：“師父師母請來天下英雄，如此看重英雄宴，他們決不能搗亂。”武修文看懂了哥哥制止的眼神，他雖有些不甘心，但還是不敢違逆哥哥的意思。

大小武兄弟愈發熱情地跟郭芙說話，郭芙不高興，懶得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兩句。看上去這三人聊得旁若無人，沒人搭理旁邊的楊過，倒是把他孤立了。

楊過強作鎮定，心裏卻憤恨，他回想起小時候在桃花島，他惹怒了郭芙，大小武兄弟為郭芙出頭，兩人打他一個，把他摁在地上打，郭芙在旁邊拍手叫“打他打他”。

他心道：“是啊，你們三個從小就好，我是什麽人啊，小叫花子罷了。”

郭芙見楊過用手指轉着茶杯玩，一臉的寂寥，心有不忍，暫時忘了他毀師叛教。她正想開口叫楊過，忽然前面傳來一陣驚嘆聲。

一個白衣少女走進大廳，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她。她臉色蒼白，若有病容，雖然這日天氣晴好，陽光萬丈，但照在她臉上，仍沒有半點血色。

郭芙也被這白衣少女吸引了目光，不由得嘆道：“好美，是仙女吧。”

楊過一見到這白衣少女，登時站了起來，穿過人群跑過去，大喊道：“姑姑，姑姑，我總算找到你了！”

他猶如劈山救母的沉香終于見到了三聖母那般，又激動又委屈，他想跟小龍女說好多好多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下山後遭遇的幸和不幸都化在了他的哽咽中。

郭芙狐疑道：“那是他姑姑？看着也不過十七八歲，有他這麽大的侄兒？”

楊過帶着小龍女去見郭靖和黃蓉，他們是主人家，應當要拜見的。甄志丙一見小龍女，臉色唰白，不停發抖。趙志敬則是盯着楊過，楊過和小龍女一走過來，他先發制人，起身對郭靖拱手道：“郭大俠，貧道有負所托，此次下山就是為了跟您負荊請罪，貧道已不是楊爺的師父了。楊爺已叛逃全真教，改換門庭了，這位龍姑娘才是楊爺的師父。”

此話一出，郭靖大吃一驚，就連黃蓉也露出些微驚詫之意。

“這......這......趙師兄，此話......此話是何意？”郭靖驚怒之下，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郝大通和孫不二沒想到趙志敬會在大庭廣衆下把這件醜事說出來，他們覺得面上無光，但又盼着郭靖知曉實情後好好教訓楊過，是以他們不阻止也不幫腔。

楊過對趙志敬冷笑，心道：“既然他們全真教不怕丢了名聲，我這個江湖上的無名小輩還怕什麽。”

他大聲說：“郭伯伯，我早已不是全真教弟子了，已入古墓派門下，拜了龍姑姑為師。就是這位小龍女。”

“過兒，你糊塗啊！”

郭靖自幼深信尊師重道是天經地義，武林中師徒之分何等分明，楊過在武林豪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今後在怎麽在江湖上立足。郭靖既憤怒又為楊過擔憂。

黃蓉撫了撫他的胸口，輕聲道：“靖哥哥，莫生氣，這事或許有些誤會。”她又向楊過和全真教四人說道，“天大的事等吃完飯，我們再細談。”

楊過帶着小龍女想返回原座，想把小龍女帶着郭芙看看，他是有姑姑疼愛的，卻見郭芙和大小武兄弟鄙夷地看着他。

大小武兄弟的輕視楊過從小就不放在心上，但是郭芙......他突然心頭大痛，慌忙別開臉，不忍再看到郭芙瞧不起他的樣子。

楊過帶着小龍女到一個角落坐下，匆匆吃完飯，離開了大廳。

小龍女下山後找了楊過很久，差點以為此生都見不到他了。她誤打誤撞來到陸家莊，見到楊過，已是驚喜萬分，眼裏心裏都只有一個楊過，旁的人無論投來怎樣的目光，對她指指點點，是歹意是好意，她都不在意。

小龍女溫柔道：“過兒，咱們回古墓去吧，山下的人都不好。”

楊過不想回古墓，古墓清苦無聊，他性子耐不住，他喜歡山下的花花世界。但是他知道小龍女是不會在山下久居的。

楊過沒說話，小龍女也不再多說。兩人沉默地在花園裏走着。

郭芙吃完飯，陸敏敏帶她去看陸冠英新買來的馬。兩人從花園穿過時，郭芙看到楊過，本不打算搭理他，但想了想，又倒回去，叫住楊過，道：“我爹爹在找你，要你和你.....你師父一起去書房。趙道長他們都去了。”

楊過點點頭，道：“多謝郭大小姐相告，我們這就去。”

郭芙又說：“楊過，只要你誠心悔改，看在我爹爹媽媽面上，全真教還是會收你的。”

她以為這是為楊過好，卻沒想楊過聽了這話，登時黑了臉，滿身怒氣。陸敏敏吓到了，往郭芙身後躲：“小姑姑，他好兇，我害怕。”

“別怕，他不敢把你怎麽樣。”

郭芙擋在陸敏敏身前，她第一次看到楊過這般暴怒，也心虛，但強作鎮定，說道：“我說得不對嗎？”

楊過怒道：“你又不知道我在全真教都受了什麽罪。你當全真教是香饽饽，我楊過一千個一萬個瞧不上。”

郭芙也生氣了，道：“好大的口氣。全真教乃是名門正派，響當當的名頭，江湖上誰不敬重？好好的全真教弟子不當，去做什麽旁門左道的教派徒弟。”

楊過道：“古墓派不是旁門左道。”

郭芙冷笑道：“古墓派？聞所未聞。”說完，她心道不好：“我忘了他師父還在，當着人家的面說人家門派不好，着實無禮，要是爹爹媽媽聽見了，定是會教訓我。”

她想着該怎麽把話圓回來，但見小龍女面色平靜，望着一棵大榕樹出神，似乎根本沒聽他們吵什麽。

郭芙把心一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