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襄陽（四）

第十七章襄陽（四）

中午吃飯，郭芙和楊過面對而坐。郭芙埋頭吃飯，沒看楊過一眼，而楊過的目光卻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

黃蓉和郭靖對視一眼，抿了抿嘴，似笑非笑的。郭靖全副心思撲在城防一事上，沒多餘心思想別的，沒看懂她的暗示。

黃蓉在桌下輕輕踢他一腳，暗怪他不懂。她心想：“芙兒說過兒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過兒，只怕是芙兒的氣話，并不準确。我看他們倆彼此有意，就差戳破窗戶紙。這樁婚事說不定最後還能成行。”

飯桌上注意到郭芙和楊過之間暗流湧動的除了黃蓉，還有小龍女。她和楊過早上出門，楊過說是要在襄陽城裏好好逛一逛，但看到郭芙騎馬回府，他就心不在焉了，還沒走到朱雀大街，他說肚子痛，往回跑了。

小龍女心道：“過兒待郭姑娘的确與待我不同，郭姑娘開心，他也開心，郭姑娘走了，他失魂落魄。我愛他，疼他，他竟是半點也不喜歡我。唉，難怪在終南山巅那晚，他不肯娶我為妻。”

吃完飯，衆人還未散去，在大堂裏喝茶。這時，有家丁來報，有兩名道爺來訪。郭靖命人請進來，竟是趙志敬和甄志丙。

趙志敬進門，拱手行禮，道：“郭大俠，黃幫主，小道和甄師弟叨擾二位了。”

郭靖面色冷淡，拱手還禮，道：“趙師兄，甄師兄，駕臨寒舍，蓬荜生輝。兩位請坐。”

趙志敬和霍都密謀的第二天，郝大通派他和甄志丙去荊州辦事。他們辦完事回全真教途徑襄陽，便來拜訪郭靖和黃蓉。

郭靖昨日收到了郝大通的回信，他們會暗查趙志敬勾結蒙古人一事。郝大通料想信到襄陽的時候，趙志敬和甄志丙多半也到襄陽了，他在信中拜托郭靖若是見到了趙志敬，不要聲張，平常對待，不要讓他起疑心。

是以郭靖見到趙志敬時，雖滿腔憤怒，但面上不顯，只是再無法對他像從前那般親近。

黃蓉一直注意着趙志敬，見他察覺出郭靖的冷淡，為免他起疑心，立馬開口，問他：“趙師兄和甄師兄去哪兒辦差的嗎？”

趙志敬道：“荊州。王師兄家裏出了點事，他恰好閉關，郝師伯派我和甄師弟去幫忙。”

黃蓉道：“什麽事？嚴重嗎？”

趙志敬面露尴尬，捋了捋胡子，道：“這......就不方便細說了，還請見諒。”

黃蓉笑道：“是我冒昧了。趙師兄，甄師兄，來了就別急着走了，住幾天，在襄陽城裏好好玩一玩。”

趙志敬笑着擺了擺手，道：“黃幫主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還要趕路去洛陽，明日一早就要走了。”

黃蓉道：“既然兩位還有要事在身，我們夫妻就不強留了。不過今晚我們必須要好好聚一聚。”

趙志敬一邊跟黃蓉說話，一邊暗中打量着其他人。他生性敏感多疑，旁人對他的态度稍有差異，他立馬能感覺出來。郭靖的冷淡讓他心生疑窦，但黃蓉待他倒一如往常，這夫妻倆一冷一熱，倒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再一看坐在郭靖下首的楊過，心頭篤定：“一定是這個小雜種又在郭靖面前污蔑我了。看樣子，郭靖信了小雜種的話，黃幫主不喜歡小雜種，肯定沒信他的鬼話。所以他們夫妻二人對我一冷一熱。”

他一進大堂，看到楊過，心裏就不停琢磨楊過會不會在郭靖面前瞎說八道，全然沒注意到坐在楊過旁邊的郭芙自他進來後，就惡狠狠地瞪着他。

郭芙一見來客是趙志敬，登時火冒三丈，急忙要起身把他趕出去。郭靖還沒來得及告知她郝大通在回信中的囑托，要不是楊過及時穩住她，她差點壞了事。

楊過見郭靖和黃蓉神情如常，便猜到他們的用意，他伸出兩根手指點了點郭芙的手背，給她使了一記眼色，暗示她不要輕舉妄動。他假裝活動脖子，在郭芙耳邊低聲快速說：“別打草驚蛇。”

郭芙撇撇嘴，輕輕哼一聲，面上仍是不服，卻是聽了勸，沒再要起身做什麽。楊過兩根手指的指尖還觸碰到她的手背，她的另一只手屈起兩根手指，用力一彈，把他的手指彈開。

大庭廣衆下，楊過不敢叫出聲，搓了搓那兩根手指，咬着牙，用氣音道：“很痛！”

郭芙瞥他一眼，轉過頭便笑了。

楊過見她這麽一笑，猶如清晨綻放的玫瑰，還挂着露珠兒，不由得心神一蕩，也低頭笑起來。他知道她不生氣了。

晚上，郭靖和黃蓉設宴款待趙志敬和甄志丙，郭芙本不想作陪，但黃蓉不允許，只道這是做主人家的禮節。

看着趙志敬那張臉，郭芙一點胃口都沒有，又因是全素齋，一點葷腥都沒有，都是她不愛吃的，晚飯她只吃了幾口就撂下筷子了。

還未到入睡的時辰，郭芙餓得前胸貼後背，等不及吩咐廚房做宵夜，她自己跑去廚房看還有什麽吃的。竈上已經熄火了，她沒讓廚娘重新生火，見還有一碟子五香糕，是白日從大堂撤下來的。郭芙也不嫌棄，拿來就吃。

吃完糕點，她回寝卧去，忽然聽到“哐當”一聲，是刀刃相擊的聲音。

她喝了一聲：“是誰？”心想難道還有哪個不怕死的小偷強盜闖進來嗎？她随手掰下一根樹枝，循聲找去。

打鬥聲越來越急促，似乎有三人在打鬥。

她趕到客房所在的南院，只見小龍女一人和趙志敬、甄志丙兩人打鬥。

郭芙大吃一驚，不知道他們怎麽打起來了。她喊道：“諸位，快住手！龍姐姐，別打了。”

見郭芙來了，趙志敬和甄志丙立刻收手不打了，但小龍女卻置若罔聞，仍是提着劍對準了甄志丙。

趙志敬道：“郭大姑娘，快請你爹爹媽媽來，龍姑娘瘋了，突然對我們兩個動手。”

甄志丙臉色一白，瞪着趙志敬，又看了看郭芙，似乎不想讓郭芙去請郭靖黃蓉，但又說不出口。

趙志敬将他的焦急恐懼看在眼裏，不禁更加輕蔑，心道：“小龍女要是殺了你，豈會放過我？她要殺我，我還顧得上你的臉面嗎？到時候她在衆人面前說出那一晚的事，師弟啊師弟，你可別怪我。”

白日在大堂上，小龍女見楊過和郭芙如若無人般地眉眼傳情，兩人好似上輩子就認識了，郭芙一個眼神，楊過便能心領神會，兩人相視一笑。小龍女每想一次，心就被刀割一次，在房間裏默默流淚，哭了好一陣。

她強行止住眼淚，自言自語道：“原來過兒根本不想留在古墓，他喜歡山下，山下有郭姑娘。唉，我既然疼愛他，又何必強迫他做他不喜歡的事呢。他喜歡郭姑娘，就讓他們在一起好了。只是郭姑娘從前欺負他，看不起他，現在會對他好嗎？我要跟郭姑娘說過兒是個命苦的孩子，不要辜負他，好好待他。”

小龍女擦幹眼淚，去找郭芙。她正巧撞上從房間出來的甄志丙，甄志丙一見她，兩眼發直，随即便低下頭，躲着她走。

電光火石間，小龍女認出他的背影。同樣是在晚上，同樣是月光打在他的背上，甄志丙的背影和終南山巅那晚那人的背影竟然重合了。

小龍女腦中轟轟亂響，神智大亂，脫口而出道：“站住！”

甄志丙一見她便魂不守舍，聽她一喊，立馬停住，半步都挪動不得。

小龍女回想起甄志丙每次見到她均是一副被鬼魂索命的樣子，她以為是全真教的臭道士怕了她古墓派，沒想到竟然他。

小龍女心口劇痛：“不是過兒？不是過兒。不會的，不會的。”

她拔劍架在甄志丙肩上，顫聲問道：“是不是你？”

甄志丙閉了閉眼，終于到了這一刻，他反倒有些輕松。他點頭道：“是我，你殺了我吧。”

小龍女雙目發直，流下兩行淚，一直以來竟然是她認錯了。她心中已悲憤至極，擡劍便要砍向甄志丙。

這時，趙志敬破門而出，提劍擋下小龍女這一劍。他喊道：“甄師弟，你要是一心求死，也別死在郭大俠府上。快啊，出劍，我抵不住了。”

甄志丙如夢初醒，心道：“對啊，我要是死在郭府，豈不是令全真教和郭大俠都為難。”他說道：“龍姑娘，你要殺我，待明日我們離開郭府，你再動手吧。”

他抽出劍，迎上去，只抵擋，并不進攻。

小龍女哪兒還聽得進這些話，她只想殺了甄志丙和趙志敬。

不用郭芙去喊人，郭靖、黃蓉和楊過都聽到打鬥聲，紛紛趕來。郭靖見三人都提着劍，驚詫道：“這是怎麽了？三位都是我們郭家的朋友，有什麽誤會，坐下來好好說，何必動手？”

甄志丙呆若木雞，說不出一個字。趙志敬擋在他身上，道：“真是對不住郭大俠黃幫主，驚擾你們了。我們師兄弟和龍姑娘有些誤會沒說清楚，龍姑娘竟也是個急性子，不等我們解釋，就動手了。”

楊過見趙志敬把髒水全潑在小龍女身上，不忿道：“我姑姑都哭了，肯定是你們兩個臭道士欺負她一個。”

小龍女聽見楊過的聲音，恍若驚醒，扭頭看向他，仿佛看最後一眼，又流下淚來。

楊過自是不知小龍女的心思，見她流淚，又憤然道：“就是你們欺負我姑姑！”

突然，小龍女施展輕功，一躍飛起，她輕功卓然，身着白衣，猶如一道閃電在衆人眼前一閃而過。

郭芙心道一聲“好功夫”，等她回過神來，小龍女和甄志丙都不見了。

楊過驚聲大喊：“姑姑，姑姑，你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