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離開紅袖招，馬車拐到了另一條街，盡頭是兩家相鄰的鋪子。一間叫錦繡綢莊，另一間叫薛氏古玩店。

沒錯，這兩間鋪子都是薛瑤的。她在家族裏雖然不受寵，但是在自己父母那裏還是妥妥的掌上明珠，她上面只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人丁算不得興旺，所以出嫁時除了金銀細軟父母還給了她這兩間鋪子。衣服和古玩，都不是便宜的東西，就算是現在疏于打理那鋪子本身也是值不少錢的，所以姜少欽以及一些姜氏族人才會厚上臉皮來說那些關于“代理”的話。

姜眉先走進了錦繡綢莊，裏面賣的多是各式各樣的衣服料子，也有少許成衣。這些成衣的款式也是十分地單一，衣料也只是平常，姜眉倒是知道這是為什麽。這時的人講究的是量體裁衣，一般不習慣買成衣回去，尺寸要是不合改也麻煩，鋪子裏做這些成衣出來不過就是給顧客看個手藝。姜眉翻看了兩件衣服，沒有發現什麽出奇的地方，但也找不出錯的地方。

姜眉不是裁縫出身，沒有關于這方面的經驗，也就不在這上面下功夫了。不過這鋪子保持着一刻鐘就有三人進出的頻率，場面還算得上是可觀，既然如此，那它就有存在下來的必要。

這時，鋪子裏一名小二上前問道，“小娘子是要料子還是要做衣服呢？”

馬叔見那小二不認識姜眉，正打算開口，姜眉用眼神攔下他，笑笑道：“我做兩件男子穿的衣服。”她把姜壽拉過來，“給他量尺寸吧”

“一件青色一件藍色，邊角繡些祥雲紋就好了。”姜眉笑眯眯地補充，這是做給姜壽在貢院裏穿的衣服，要的就是大方得體，反正她弟長得好，怎麽穿都好看。

她倒是沒想過給李靈均做衣服，一來李靈均家裏肯定有預備的，二來她知道李靈均肯定不會要。再不想承認，她也知道他們現在的關系只能算得上是認識，連熟識都說不上。

做好一件衣服最少都要兩天，姜眉付了銀子，留了貢院的地址，讓小二三天後直接送到貢院去。

然後又去了旁邊的古玩店，相比起綢莊來，古玩店的生意簡直就可以用“慘淡”兩個字來形容了。姜眉不是識貨的人，但随便看看就知道鋪子裏擺出來的這些東西，不管是字畫還是瓶器，都是說不上好的東西。但這不能說明它們就不值錢了，就算這些東西賤賣，大大小小的加起來也有幾千上萬兩銀子。

姜眉轉了一圈，已經有了處理掉這些東西的想法，只是那個時機還沒到來，就只能暫時先将就着下去。

轉來轉去，這次小二也主動迎了上來，還遞上來一個盒子，裏面是一塊拇指大小的物件，“小娘子看看這個喜不喜歡？”

那是一塊瑪瑙，邊角打磨得光滑，呈現出淡淡藍色，被雕成貔貅的樣子。雖然料子算不得好，但貔貅是瑞獸，又是這麽玲珑可愛的東西，一下子對上姜眉的眼緣，她讓李靈均和馬叔都留下，接過瑪瑙出了門。

小二驚得不知所措，正想上去追。卻看見姜眉進的是隔壁的錦繡綢莊，那和自己家鋪子是一個老板名下的，又看李靈均和馬叔都還穩穩當當站在自己面前，便漸漸放下了戒心，一起等着姜眉回來。

姜眉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條淺藍色的絡子，上面佩着的正是剛才那個瑪瑙貔貅。她走到李靈均面前，把絡子遞給他，“靈均哥哥，送你的。”衣服不能送，一個小挂件應該沒關系吧。

李靈均楞了一下，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但姜眉已經半蹲下身來，把繩子繞上他的腰帶。

他看得到姜眉圓潤的發頂，看得到她小小的肩膀，獨獨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不過想也知道，她應該是抿着嘴微微笑着的，笑容恬靜而溫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張牙舞爪的傻丫頭姜眉了。

付了貔貅的錢，雖然這個小東西的确讨了自己喜歡，但還是沒有打消她要讓這家古玩店消失的想法。不過這裏面的夥計倒是不錯，可以留下來繼續做工。

等第一次試驗有消息了，這家古玩店就要改成香水店了。

接下來姜眉去了一家叫琳琅閣的首飾鋪子，她今天為了談生意，特意穿了一身衣料頗好的衣裳。一進門就有人迎上來，問她要買些什麽。

姜眉微微一笑，“我不買，我賣東西。”

“勞煩請你們掌櫃的出來。”姜眉邊說便讓馬叔把馬車上的箱子搬下來，她就是這麽有自信。

小二直接看得目瞪口呆，本來看這小娘子長得玉雪可愛，穿着亦是不俗，料想定是誰家受寵的小女，沒想到竟是來談生意的。

但他在姜眉面前居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也許是習慣了低眉順眼，他一點頭就進去找掌櫃了。

掌櫃是生意人，向來豪爽，也奸詐。他跟着小二出來，倨傲的眼神在姜眉身上掃了掃，最終定在那個還未打開的箱子上，問：“小姑娘，你要賣什麽東西？”

稱呼不是小娘子，看來是已經把她劃到身份不明的範圍裏去了。

馬叔在姜眉的眼神示意下打開蓋子，碼在箱子裏的齊齊整整的上百個白瓷瓶就顯現出來。姜眉随手拿起一個，拿起木塞，遞到掌櫃面前。

掌櫃還有遲疑地接過去瓶子，湊到瓶口聞了聞，忽然他擡頭看了姜眉一眼，而姜眉只是笑，他小心倒了點在手心，那正是牡丹香水，第二次擡頭的時候他眼睛裏就有了驚喜，眼睛一瞪旁邊還摸不着頭腦的小二，“快進去把老板娘請出來。”

掌櫃和妻子都是年近四十的人，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掀了簾子進來，和自己丈夫對視一眼，便接過那瓶牡丹香水，她驚奇地叫了一聲：“咦？這裏面竟然沒有花瓣？”

果然是女人，對這東西很有了解。但她的問題明顯涉及到機密，姜眉不可能回答她，也不會告訴她這裏面根本就沒有放花瓣。

姜眉又取了一瓶香膏給她，明顯她更喜歡香膏一點，因為香膏使用方便，直接抹上就好了，而香水容易傾灑，在使用過程中浪費的可能性比香膏大。但姜眉從來沒有擔心過香水的銷路，等她回去以後把噴頭做出來就可以解決這個浪費的問題了。

老板娘轉身去櫃子裏拿了一個盒子出來，遞給姜眉。姜眉接過來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這就是柳如雲和那個老鸨所說的價值三兩的香膏。

裝香膏的盒子與裝胭脂的差不多，都是扁平的圓形，裏面裝了将近三分之二的香膏，量還是很足的，這就是讓花瓣與蜜脂一起溶解然後制成的香膏了。油水沒有分離，香味也很純粹，在姜眉的香出現之前，它完全值三兩銀子。

可是往後，可就不好說了。

因為這種香膏裏面的花瓣沒有撿出來，完全溶解在裏面。短時間還看不出來，時間長了，花瓣裏面的纖維就會變色，所以在色澤上，它完全比不上姜眉的香膏，呈現出那樣均勻而又柔和的顏色。

費時費力而又賣相不好，姜眉迅速得出這種香膏的劣勢。她笑笑，把香膏還給老板娘，開口道：“我的東西賣二兩銀子，兩位考慮好了嗎？”

一兩銀子的差距，卻足以打開錦裏鎮的高級香渠道。

“就算低了一兩，二兩也不是小價錢。三兩的我只進貨五盒，到現在一盒都沒有賣出去，你就能保證你的二兩能賣出去嗎？”掌櫃已經放下了之前那種輕蔑的想法，開始正正經經地和姜眉商量起來，李靈均姜壽馬叔三人他也讓小二上了茶請在一邊去坐着了。

“這些貨我給你一兩銀子的價格，只要賣出去你完全可以賺上一倍的價錢。”姜眉不慌不忙地道，最後拿出殺手锏，“我可以免費給你二十瓶，你在賣首飾的時候附贈出去，有回頭客你就可以賣出去了。”

畢竟是新東西，所以姜眉才會讓柳如雲在紅袖招裏把東西推廣出去。衆人接受新東西的程度是有限的，讓她們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就來購買确實有點難，但是小便宜大多數人都會占，不要錢的東西幾乎沒人能拒絕，只要試了，就知道這東西的好處，回頭來買，也就不是問題了。

姜眉的這個主意不新鮮，綢莊裏那些成衣就是這個道理，做出小樣讓顧客參考。只是小樣免費掌櫃還是第一次嘗試，但姜眉說了免費給他，不用他花錢，他也就不心疼了。

看到自己婆娘眼睛裏的躍躍欲試，他終于拍板道：“那就這樣說定了。”

“我送你二十瓶，再賣給你八十瓶。”姜眉朝小二揮揮手，“拿紙筆來。”

“你這又是做什麽？”掌櫃又驚訝了，但他不會再叫姜眉小姑娘。

做什麽？當然是寫合同啊。不是她不信任別人，實在是口頭協議出事的概率太高，她和這個掌櫃是頭一次見面，也是頭一次做生意，彼此都不了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今日賣給琳琅閣掌櫃八十瓶香水香膏，共計八十兩。另二十瓶不收銀子。一切合作以合同為準。”

姜眉寫上自己名字，寫上日期，又按了個紅手印，把合同推給掌櫃的時候，掌櫃卻傻眼了：“合同？”

是他輸了，他的字典裏沒有這兩個字的意思。

“應是契書。”李靈均開口。

姜眉幹笑兩聲，原來是用詞錯誤，她一把撕了合同，另寫了兩份同樣內容的東西，把“合同”兩字換成了“契書”。

兩份都簽好名，蓋好手印，姜眉心滿意足地收起其中一份，“那就勞煩掌櫃的收東西拿銀子了。”

帶着八十兩銀子從琳琅閣出來，姜眉又找了人給柳如雲去了紙條，如果有人問她東西哪裏有賣，就薦到琳琅閣來。

幾個人又在街上轉了一圈，能買的東西少之又少。姜壽在貢院裏只要交了束俢，就不用擔心紙筆的問題，衣服也有了，鞋子劉婆子先前做好未穿的還有好幾雙。天色已經漸漸擦黑，姜眉便讓馬叔啓程回家。

回去時李靈均依然和馬叔坐在外面，路過的風吹着他的臉，微涼的感覺讓他心裏那些惆悵又跑出來。面對柳如雲的姜眉，面對琳琅閣掌櫃的姜眉，會寫字的姜眉，一言一行都牽動着他目光的姜眉。到底是什麽時候就變了的呢？他會出現這樣的情緒，又到底是哪裏變了？

回到玉隐村的時候，已經燈火漸明。在村口卻站着一個人，似乎是在等他們，近了才看清是李容聲。

“回來了。”李容聲笑着，不曾問他們去哪裏了，也不曾問為何沒叫上他。

在這一刻姜眉就應該明白的，他看向李靈均的目光不再那麽親密無間，他開始只愛自己了。

若說往後的李容聲還是溫柔的，會容忍一切不公平，也會違心地去做一些自己不願意的事，可現在的他只有十四歲而已。

“靈均，你忘了阿娘交代你的事了？”李容聲輕輕問。

“沒忘。”李靈均黑如墨的眼睛沉在夜色裏，半晌才蹦出來一句不情不願的話，“那個……姜眉，我娘請你去我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