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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裴千羽确實很怕黑，走進林子沒多久，姜苓就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臂勒住了，後背緊緊貼了一個人，那人的另一只手死死環在他腰上。

“你這樣我走不了。”

“你能。”裴千羽低着頭不敢看路，下巴抵在姜苓的肩窩裏，“慢慢走就好了。”

姜苓不想說他了，只能用這奇怪的姿勢往前去找哭聲。

他們是從外面聽見的，但走進來有一會兒了，那哭聲還是遠遠的，感覺一點也沒靠近。

“阿苓，我們是迷路了嗎？”

他一說話濕熱的呼吸就往姜苓脖子裏鑽，姜苓不自在地偏開頭，“沒有。”

人的眼睛如果看不見，耳朵就會更靈敏，裴千羽就一直在分辨那若即若離的哭聲，“好像不是女的。”

“确實不是。”

“那就不是田瑤了，會是誰？”

姜苓：“無所謂，都不認識。”

他們越走越深，深到裴千羽都要以為他們快走到那個湖邊了，突然眼前的黑暗中出現很清晰的哭聲，像低于百分之五十的音量瞬間提到百分之百。

裴千羽鼓起勇氣擡起頭，就看到在黑暗中有個小小的，模糊的身影，竟然是個小孩兒。

“這裏怎麽會有小孩？”

姜苓擡手拍拍裴千羽的手肘，“好問題，你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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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問。”

姜苓只好靠近那小孩兒，“哭什麽？”

裴千羽躲在姜苓身後只敢露出一只眼睛，怕這小孩兒跟他以前遇到過的鬼一樣，會在露臉的時候故意吓他。

所幸這小孩兒是個好的，沒有大人的壞心眼，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小孩兒埋在膝蓋處的腦袋擡起來，露出一張很正常的稚嫩小臉，是男孩，看着年紀挺小，也不知道上過學沒有。

“我想我媽了。”

姜苓點頭，“知道路該怎麽走嗎？”

小孩抹着眼淚站起來，“去哪？”

“城隍廟。”

人死後魂魄多會自行前往城隍廟報到，因為這當中還有一套固定的流程和手續，類似銷戶，也查一下生前的功德和罪惡，再由陰差引入黃泉路。當然也會有不願前往城隍廟的情況，這多是橫死的，又或有心願未了，怨氣和執念太深。眼前這個小孩兒，就像是有心願未了。

姜苓是不怎麽管閑事的，如果眼前是個成年人，他多半就這麽走了，但這是個小孩，不管活人還是鬼魂，姜苓都不會丢下小孩不管。

“是那個房子很大的地方嗎？”

姜苓點頭，“怎麽不進去？”

“我不想進去。”小孩低下腦袋，分外委屈。

“因為舍不得你媽媽？”

小孩點頭。

姜苓：“你媽媽在這？”

“她在家，有時候她會來看我。”

想到村外那幾個石頭墩子，姜苓明白了，這小孩是橫死的，進不去，多半就是死在這片林子裏。

姜苓看這小孩衣服穿得挺好，确實是陽間有人惦記，“那你打算在這待到什麽時候？”

小孩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低下頭不說話了。

姜苓左右看了看，“這裏你應該挺熟，我跟你打聽個事兒。”

小孩兒仰起臉看着姜苓，“是找那個姐姐嗎？”

聽到他這麽說兩人都怔了一秒，姜苓道：“是，你知道她在哪？”

小孩搖搖頭。

這裏平時根本不會有人進來，更不要說是一個劇組這種規模。從早上劇組運設備進來開始，整片山林就被驚動了。裴千羽拍戲的時候林子裏就有看熱鬧的，也擔心這些人動靜太大，會驚擾湖底那個。

小孩當時就在附近，“那姐姐差點被拉到湖裏頭去，是她跑得快才沒被抓住，我看到她跑走了，但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

姜苓就是覺得這點很奇怪，“我沒有看見她。”

“她叫的時候已經逃走了。”

“怪不得。”姜苓看了一眼小孩，“你叫什麽？”

“毛毛。”

“毛毛，我們現在要去找那個姐姐，你幫我找她，事後我也會幫你一個忙。”

毛毛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他走在前面帶路，帶姜苓和裴千羽去找白天田瑤逃走的方向，那個方向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榕樹。

姜苓還得顧着貼在背上的裴千羽，實在走不快，走在前頭的毛毛總得停下來等他們。

很多鬼魂見到姜苓的第一反應就是避開，但毛毛不太一樣，他不怕姜苓，等他們過來時還會回頭跟他聊天。

“大哥哥怎麽了？”

毛毛早就覺得奇怪了，為什麽兩個哥哥要這樣走路。

外人前還是個小孩，姜苓給裴千羽留面子，“這裏太黑，他看不見路。”

毛毛看到帽子下那雙藍眼睛總是偷偷看自己一眼就飛快躲開，忍不住問：“為什麽大哥哥的眼睛是藍色的？”

“因為他是混血。”

“混血是什麽？”

“就是他父母有一個是外國人。”

“大哥哥為什麽不說話？”

“因為他不喜歡說話。”

毛毛是個話很密的孩子，話匣子一開就有些沒完沒了。姜苓被他吵得不行，但想到這小話痨沒人說話大概是憋壞了，就忍住沒叫他閉嘴。

十幾分鐘後，毛毛帶他們走到一棵老榕樹下，這裏距離那個湖不算太遠了，指着大樹說：“白天的時候，那個姐姐就是往這裏跑的。”

裴千羽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并沒有什麽發現。

姜苓說：“叫叫她。”

“怎麽叫？”

“你平時怎麽叫她的？”

“田瑤。”

“多叫幾聲。”

裴千羽聽話地多叫了幾聲，但還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便說：“阿苓，我叫她可能沒用，我不是她親近的人。”

姜苓在想另一個問題，“田瑤是她的本名嗎？”

裴千羽頓了一下，松開圈在姜苓脖頸上的手臂，拿出口袋裏的手機，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光把他的臉龐照得雪白。

姜苓注意到了，回過頭看他做什麽。

裴千羽點開田瑤的微信名片，遞到姜苓面前，輕聲說：“她的微信名叫田小瑤，要不要試試？”

姜苓看了他一眼，像被那眼睛的藍色燙了一下，飛快扭回頭，“試試吧。”

老榕樹下響起裴千羽叫田小瑤的聲音。

有風吹來，山林裏樹梢撲簌簌地響，除了風再沒有別的聲音。

突然，姜苓和毛毛同時往老榕樹的左邊看去，裴千羽還不知道發生什麽，就聽見姜苓說：“她來了，你繼續，先別停。”

風還在吹，樹梢也還在響，裴千羽有些低沉的聲線正溫柔地把田瑤受驚走失的一魂給叫回來。那是她還在牙牙學語時父母就教會她的，田小瑤是她的名字。

田瑤是經濟公司給她取的藝名，田小瑤才是父母取的本名。

毛毛忽然從老榕樹下跑出去，沖進黑暗裏，不一會兒就牽了個木愣愣的女孩回來。

裴千羽看清她臉的那一刻便松一口氣，“找到了。”

姜苓拍拍他還抱着自己腰的手，“先松開。”

“為什麽？我不要。”

他不說還好，一說裴千羽又整個人都纏上來，兩條手臂從後面緊緊抱住他。

“你這樣我動不了。”

“可以動。”總之說什麽裴千羽都不想放開。

“十秒。”姜苓扭頭跟他商量，“我把田瑤這一魂送回去你再抱。”

裴千羽很不情願地放開手，“那我倒計時了，十九八七……”

“數慢點。”

“十——”

毛毛已經把田瑤那一魂牽過來了，姜苓從褲兜裏拿出包好的紙巾，“千羽，光。”

裴千羽拿出手機給他打光，看到紙巾裏包的是一根長頭發，忍不住問：“你怎麽會有田瑤的頭發？”

“在你衣服上找到的。”

“我的衣服？”

姜苓語調沒有起伏地提醒：“白天你們在湖邊談情說愛，她的頭枕在你的肩膀上六次。”

裴千羽怔了一秒，“有這麽多嗎？”又道：“那是拍戲，我們沒有真的談情說愛。”

“拿着。”姜苓把紙巾跟頭發放在裴千羽的另一只手上，自己從褲兜裏拿出一張黃紙，熟練地疊出一只丹頂鶴，再将田瑤那根頭發放在鶴背上，說：“這也是我家不外傳的本事——千變萬化，折紙化形。”

裴千羽好奇地看着他手裏的丹頂鶴，“然後呢？”

姜苓擡起手，把手裏的丹頂鶴送到他面前，“吹一口氣。”

裴千羽聽話地鼓起嘴吹了一下那紙折的鶴，什麽也沒有發生。

姜苓的手換了一個方向，溫聲說：“再來一次，用力吹。”

裴千羽不知道姜苓要幹什麽，但還是聽話地照做，盡管自己也覺得這有點傻，依然倒吸一口氣，再用力吹向折紙丹頂鶴。

他以為這次還是一樣什麽也不會發生，姜苓是逗自己玩的。

可他朝丹頂鶴吹氣的那一秒，姜苓的手掌同時往上托舉，仿佛放飛什麽鳥一樣，把黃紙折出來的丹頂鶴送到天上。

裴千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的。

本該掉落在地的折紙像變戲法一樣化出玉羽和赤頂，一只優美翩翩，通體潔白的丹頂鶴仿佛從壁畫裏飛出來的，在他們的頭頂上空盤旋，叫聲高亢洪亮，穿透力極強。

裴千羽懷疑自己在做夢，要不然就是瘋了，連姜苓都是他幻想出來的。

但姜苓是真的，姜苓讓他吹一口氣然後大變活丹頂鶴也是真的。

丹頂鶴都帶着田瑤的一魂飛走了他還呆呆站在那兒，過了一會兒他臉色蒼白地看向姜苓，“這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你要是被抓了我怎麽辦？”

“是嗎？我不知道，那是我偷來的。”

裴千羽兩眼一黑，腿軟得站不住，整個人歪到姜苓身上。

姜苓摟着他，讓他枕在自己肩上，給他按人中，“別慌，我不會連累你，真進去了我也不會把你供出來。”

裴千羽有氣無力地推開他的手，“你又開玩笑。”

“知道我說笑的你還吓成這樣？”姜苓的手掌撫開他白色的額發，“假的，普通人看不到，把田瑤的魂送回去了丹頂鶴就會失去作用。”

裴千羽枕在他肩上，閉起眼不說話。

姜苓挑起眉，“我以為你會喜歡，看來還是算了。”

裴千羽：“我很喜歡。”

“看不出來。”

“我說真的，我做鬼也不會忘記你和那只丹頂鶴。”

“……”

【作者有話說】

補上昨晚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