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星光深處5

哈瑞斯站在門口，低垂着頭，美麗的冰藍色鳳眸盯着腳下的地板。

“聽說昨天晚上你去找他了？”李德坐在辦公桌後，望着牆上的監控屏，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倒是對他挺上心的。”

哈瑞斯沒有回答，他擡起頭，眼睛看向監視屏，那上面是一間貴賓客房，房間裏彌漫着淡淡的白霧，那個黑發黑眼的青年，正安靜的睡在矽膠床上，唇角似乎還挂着一絲笑容，像是在做什麽美夢。

李德側過頭，骨節分明的白淨手指推推眼鏡，然後那雙淡棕色的狐貍眼慢悠悠落在哈瑞斯的臉上。

哈瑞斯那張像是被上帝精心雕琢過的臉，仿佛是清晨粘着露珠的無暇花瓣，美的令人窒息。

此時這個絕色的銀發美人正面無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監視屏。

李德搖搖頭，暗嘆口氣，轉過頭去。

兩人默不作聲地望着牆上的監視屏，監視屏裏已經多了兩個帶着防護面罩的人，他們動作麻利的把這個在睡夢裏被迷暈的青年從床上擡起，放進休眠倉裏，然後蓋好罩子。

屏幕好似扭曲了，上面的畫面徒然延展開來，沖天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夜空，族人垂死前的慘叫回蕩在耳邊。

他的眼前籠罩着淡淡的白霧，幼小的身子無力的癱倒在地，朦胧的視線裏，他看到銀發的女子掙脫束縛向他跑來，娴靜溫婉的面容因為恐懼變得有些扭曲，她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那絕望的嘶吼在夜空中回蕩。

哈瑞斯！

哈瑞斯！！

一道雪光閃過，奔跑中的女子頹然倒下，那張他熟悉的面孔不見了，只留下一個脖頸噴薄着鮮血的軀體。

媽媽！！

幼年的孩童撕心裂肺地哭喊并沒能出口，鼻端是甜膩的白霧混合着鮮血的腥臭，另人作嘔，耳邊是男人們愉悅的笑聲，眼前漸漸暗下去，一切歸于黑暗，唯一清晰的是那噴薄而出的鮮血，一遍又一遍，好似永遠重複，無法醒來的夢魇。

哈瑞斯握緊拳頭，冷豔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這讓你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記憶嗎？”李德問道，他沒有回頭，手指有節奏地敲打着椅背，“還是說，你後悔救了他？”

哈瑞斯沒有回答。

李德并不期待他的答案，他嗤笑了一聲，眯起狐貍眼，拖長了音自嘲般說道：“傲慢，暴怒，懶惰，貪婪，嫉妒，暴食，淫，欲。這就是人類啊，哈瑞斯，只要有了欲望，哪怕是最慈悲的聖人，也會化身為惡魔，世人皆是如此，沒人能夠例外，也包括我，和你。”

此時房門被輕輕扣響，得到許可後，李德的副官推門而入，恭敬地禀報道：“報告準将，拉菲議員和默迪爾博士的船隊請求出港，目的地是首都星。”

“還真是迫不及待呢。”李德推推眼鏡，溫和地微笑起來，“放行吧。”

副官領命離開。

李德站起身來，整理好衣襟，他看向哈瑞斯：“那些總是礙手礙腳的老鼠們都走了，下面該進行我們的計劃了，哈瑞斯，打起精神來吧，想想你的族人，也為了我們的理想。”

哈瑞斯睜開眼，望向監視屏，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收回目光，挺直腰背，目不斜視得擡手行禮，冷聲應道：“是，長官！”

利落的轉身，打開門，就聽見李德溫柔的聲線在他身後響起。

“哈瑞斯，記住，任何時候都需小心謹慎，不要感情用事，這個世界和你遭遇相同的可憐人很多，你同情不過來的。隐藏好自己，如果你暴露了，也會像他一樣，再次躺進休眠倉，成為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到那時，我不會再救你第二次。”

李德轉過頭，他的半邊臉隐在陰影裏，晦暗不明，然後他眯着狐貍眼微笑起來。

“記住，我從不養廢物。”

哈瑞斯停頓了片刻，最終松開了緊攥着的拳頭，走出辦公室，關上門。

他并不是你的族人，哈瑞斯，你無須自責。

哈瑞斯在心裏為自己開脫，然而那些因他而死的亡靈似乎全從虛空中釋出，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默默不語。

發絲滑落，銀發美人垂頭抵在牆壁上，痛苦的閉上眼睛，黑暗沖噴薄而出的鮮血再次浮現，一遍又一遍，紅的刺眼。

媽媽，你的哈瑞斯也變成惡魔了，在天堂的你，會為我哭泣嗎？

空中要塞的中段船塢打開，虹橋向外伸展，兩隊碟翼型戰艦先後沿着虹橋起飛，向外太空飛去。

船隊離開後，空中要塞下的無邊荒野裏忽然響起一聲的蟲鳴，這蟲鳴處于人類耳朵不能捕捉到的音頻裏，瞬間傳出去了很遠，很遠。

十個小時後，在遙遠的五千萬光年之外，一艘碟翼型戰艦孤零零地從蟲洞中跳出，布滿坑洞的殘破機身控訴着自己曾經遭受到的暴行。

忽然，它的側翼猛地暴起一團火光，七零八落的機身一陣巨烈的震動，它僅剩的一個推進器也爆炸了，一半側翼和更多的零件被這場無聲地爆炸帶走，随着爆炸的餘波飄散開來。

戰艦的船艙中，紅光閃爍，警鈴大作，飛船的中央系統正發出斷斷續續的電子音。

“警告……船艙損壞達75% ……能量流失……空氣外逸……請全員準備棄船，系統将在三十秒後彈出救生艙……再重複一遍……”

然而淩亂的船艙內一片靜谧，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只有系統的警報聲空洞的響着。

“警告……電量不足，系統将關閉……”中央系統滋啦滋啦地最後垂死掙紮，“系統……關……閉……”

紅光停止閃動，整個戰艦陷入冰冷的死寂中，人類的殘肢斷臂，混合着蟲子的屍體，漫無目的地漂浮在失去重力的船艙裏，随着戰艦的殘骸，一起飄向星光深處。

一個星期後的某天，靠近前線的邊界星旁，一艘尾翼上帶着鳳凰磐涅标志的工程飛船正在作業，巨型吊臂吊起建築物資，堆砌防禦工事。

飛船船艙裏，兩個身穿亮黃色工作服的男人正百無聊賴地發着呆——飛船有系統控制，不需要他們操心，他們的作用只是監督系統作業，或者發生了什麽突發情況時，将飛船開回去。

他們原本是聯邦國邊界星傑瑞米星的礦工，只不過前不久被駐紮在傑瑞米星的第十五軍團強行征召了，倒黴的成為軍團編外人員，負責軍團的日常打雜。

麥克打了個哈欠，看看控制臺的電子表，上面顯示還有一個小時就可以換班了，他用腳踢踢睡得口水直流的搭檔，催促他趕快醒來。

他的搭檔幽幽醒來，擦擦口水，傻呵呵地問：“要到時間了嗎？麥克。”

“對的，夥計，快去把觀察日志補齊，不然回去我們都沒好果子吃！”麥克提醒道。

他的搭檔應了聲，從座位上站起來，正要去監察臺，就聽見飛船系統發出一串警報音，吓得他一哆嗦又坐了回去。

“怎麽啦？”他茫然地問。

“誰知道，也許這破玩意又像前幾次那樣謊報軍情呢！”麥克不耐煩地一巴掌拍在控制臺上，這艘工程飛船太老舊了，許多地方都不太靈光。

警報聲嘎然而止，麥克剛剛擺了個“你看吧”的表情，就聽見飛船系統平板的電子音響起：“發現不明飛行物正在靠近。”

“媽耶，這次是真的了！”麥克趕緊對着飛船系統下達命令，“開啓探測儀。”

“探測儀已開啓。”

“傳輸探測畫面。”

“正在傳輸……傳輸完畢。”

“媽耶，真是太慘了。”麥克望着屏幕上的那艘破爛不堪的飛船，啧啧搖頭，“瞧瞧這破的呦，連這艘老古董都不如了！唔……等等！”

他忽然發現了點什麽，對着系統下命令道：“放大左側機身。”

屏幕上，那塊圖片被放大，機身上那只剩下小半塊的圖案一覽無遺——那是半個老鷹的翅膀，旁邊還環繞着月桂的枝葉。

麥克看向他的搭檔，眼神亮的驚人。

他的搭檔一臉懵懂地看着他：“怎……怎麽了，麥克？”眼神怎麽這麽吓人。

“我們要發財啦！夥計！”麥克一把抱起他的搭檔轉了幾個圈，然後把暈頭轉向的搭檔扔下，直奔聯絡臺。

哦！感謝上帝的眷顧！他竟然發現了一艘比較完整的帝國戰艦殘骸，看樣子還是最新款的！

媽耶！這能獲得多少積分點數啊！然後他就可以用這些點數升級公民等級，升為二等公民後，他就不用再被強行征召，就可以回到母星，找一份別的工作了！

這一刻他感覺到自己是這麽的幸福，連帶這個古董工程飛船都變得有點可愛了。

和聯絡處的客服小姐彙報完情況，麥克跳着歡快的舞步回到控制臺，就看見他的搭檔還傻傻坐在原地，他不由皺皺眉，踢了踢他的搭檔。

“你怎麽還傻坐在這裏？”

“啊？”

“時間不多了，快去補觀察日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