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金籠困羽
金籠困羽
兩人幾乎一夜未合眼,梁逸熬到快天亮,腹腔內的絞痛才稍歇,他精力實在不濟半趴在沙發上睜不開眼,迷迷糊糊感到賀丙出了趟門。
從掀開的一點眼縫中,他恍惚見到賀丙雙手被紅色的焰火裹挾。
殊力覺醒?怕傷害到自己所以特意出去躲?
梁逸的第一反應,但很快他便為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羞恥。
約莫五六分鐘賀丙返回家,瘋了一樣抓着頭,又沖進卧室去翻東西,梁逸聽到藥片撞擊瓶壁的沉悶響聲。
他猜他不止吃了一粒,随即又推測賀丙暴戾無常的性情大概與這藥有某種關聯。
因為,昨夜才平穩下的人此刻像中了蠱薅起他的衣領質問。
“梁逸,你對我有說過真話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思維跳躍得讓梁逸差點跟不上賀丙瘋癫的節奏。
“有,”梁逸扒着他的手臂,以防在某個無法預料的瞬間被這瘋崽子勒死,“在商場,我說胃痛。”
賀丙眼一紅:“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疼你?”他胸口劇烈起伏,精神狀态癫狂到與瘋子無差,“你看我暈頭轉向急得滿商場為你找熱水是不是很開心很得意?是不是像看蠢貨一樣?”
他手下驟然發勁兒,梁逸霎時一僵,似被扼住命門不受控制地向後仰頸痛哼出聲。
襪子不知去向,蒼白的腳趾摳向地板,梁逸呼吸緊促,額上冷汗簌簌而下,指甲用力向下摳,在賀丙的手臂劃下道道血痕。
這瘋的——
梁逸拼命思考來轉移腹腔內炸裂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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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已經為自己診斷了精神病晚期,但現在看來賀丙的病情似乎更嚴重,大概是需要關進精神病院的程度。
怎麽辦?
又要他示弱才能喚醒對方嗎?
“賀丙,我會死……”
有效,但被甩到地上還是很疼。
賀丙又開始抓頭,額頭被他撓出可怖的血凜子,他扔下人轉身摔門将自己反鎖進卧室。
梁逸雙手捂着胃腹癱倒在地,縮緊身體生生抗了會兒,拽過工牌輸入兩個字。
一個人的行為像失心瘋般反常,那麽事出必有因。如果無法給出正常的解釋,他真的會以為自己馴服的是個精神病。
精神病能報仇嗎?
梁逸忽地一頓,似乎真能……
顏淼接得并不快,似乎有事在忙,聽了梁逸簡單的描述後問出的第一句話竟是:“你說話是不是不方便?”
梁逸費力掃了眼門扉緊閉的卧室,心想是不太方便,但還挺光明正大。
“你說。”他低咳了兩聲,避開顏淼的問題。
“藥物會壓制他的殊力覺醒,但他現在的情況距離殊力徹底覺醒也就差臨門一腳。一邊拼命要覺醒,一邊強力在抑制,兩者相沖會讓人的身體無法承受。情緒是發洩的最好出口,包括體內一切的廢氣。根據你描述的情況,他喜怒無常多半是因為這個,你先讓他停藥,再帶他來實驗體基地做個全身檢查。”
“謝謝。”梁逸簡短地回了兩個字,就要關掉通訊界面。
“等等,”顏淼語速加快,攔住他的動作,“他暴戾氣息加重,殺人放火說不定都能幹出來,你現在和他在一起?你還安全嗎?要我叫人救你嗎?”
一個三連問,半口氣不帶喘直接扔過去,似乎梁逸點下頭,他就能喊來審異局局長越昱前去救人。
“別,”梁逸回,又咳了幾聲,“該回去的時候我會回去。”
再說,小崽子還殺不了他。
卧室的窗簾拉得半絲縫都不留,賀丙縮在牆角,混濁不清的雙眸終于可以視物。
在剛剛過去的半小時,他被可怖的幻覺裹挾,大腦不是自己的,似被怪物寄生。他不知道身體哪裏出了問題,他有種強烈的沖動,不,不是沖動,是某種可怕的驅使,迫使他釋放體內無法壓制的暴戾氣息從而去實施近似殺戮的行為。
梁逸在外面,他的契合伴侶,有天然的優勢可以安撫他任何煩躁的情緒和混亂的殊力。
但正是因為梁逸在外面,所以他不能出去。
他會不受控制地傷害他。
賀丙用力搓揉雙眼,深呼吸幾次,他嘗試刺激自己生氣,來以此試探現在的自己是否可以出去見梁逸。
還好,沒有殊力暴走的跡象,幻覺似乎也消失了。他撐着地板站起身,拉開窗簾打開窗用力吸了幾口風,待全身徹底涼下來才推開門走向客廳。
梁逸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煞白的臉,霜白的唇,牙齒咬着襯衫一角,嘴角一抹殷紅。
“梁……梁梁?!”
賀丙抖得發不出完整的音,他怔了一秒猛地反應過來,他跟頭把式地奔到門口,驚慌失措地在從研測中心取回的一堆藥物和儀器中翻出小型吸氧機以及便攜式除顫儀。
幾乎連滾帶爬地跪到梁逸身邊,賀丙抖着手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硬着頭皮手忙腳亂地先将氧氣罩挂到梁逸臉上。
除顫儀的說明書上一行行字像小螞蟻,賀丙似不識字的娃又如眼花的百歲老爺子,心急火燎滿頭冷汗,一個字都讀不下去。
梁逸一睜眼就見到他狼狽不堪的模樣,像天塌了,正砸在這崽子背上。
“我沒事……”
梁逸輕輕蠕動唇瓣,發出低弱的聲響,有效地吸引了賀丙全部的注意力。
“梁梁?你醒了……”
鼻音很重,不知道是不是又哭鼻涕。
年齡小真麻煩。
梁逸盯着那雙紅得離譜的眼,一下就看得出那不是發狂的征兆。
很好,藥效過勁兒,那股暴戾氣暫時被壓制住了,那他……吃過的痛得讓崽子知道一下,就今天的,從前的暫且既往不咎,來日方長,如果他能撐到惡狼崽子強大起來的那一天……
“你打了我,賀丙。”梁逸說。
他抓住賀丙近在咫尺的手腕覆在自己的胃上假裝向下壓,賀丙猛地反握住他的手,驚呼:“別,梁梁!”
梁逸被疼痛折磨得皺起的五官因為這句帶着明顯疼惜的呼聲稍稍松開,他猜賀丙在這時候不敢硬碰硬,他也沒打算在這種時候再說些背道而馳的話刺激人,于是帶着賀丙的手向下搭在他的腰間,作勢将自己的西褲往下薅。
“梁逸?”賀丙驚得雙目圓瞪。
“我活不了多久,你要是不解恨,我們可以一起瘋……”
“不是……我……”賀丙雙手并用把梁逸的褲鏈拉好,又拽了毯子蓋在人身上。
“梁逸!”他又有些氣了,這人為何作賤自己?
沒等他發脾氣,梁逸眼眶的霧氣迅速聚滿,一碰就能落下一片汪洋。
“你愛我嗎?”梁逸問。
賀丙瘋狂點頭。
“很疼。”
點頭的動作頓住,賀丙傻了似的一動不動。
“你不是喜歡看我痛苦嗎?我直接疼死給你看好不好?”
一句話,字不多,梁逸費力喘氣,說不連貫。
賀丙又開始搖頭,甚至加上了擺手,唇瓣哆哆嗦嗦,撩人高手竟應付不來虛弱得幾乎無法發音的病秧子。
“我好痛,你為什麽還讓我痛,”梁逸說完又問,“你愛我嗎?賀丙。賀丙,你愛我嗎?”他颠三倒四語序錯亂,與平日裏的形象和性情天差地別,宛若原來的殼子被附了體一樣,反複念叨賀丙的名字不停重複着一句話。
說到最後,眸中的霧氣便再也攔不住,終于化成了水珠劃過那張瓷白的面頰。
梁逸混混沌沌間分不清自己在做戲還是真的動了情。
賀丙被梁逸如此狀态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他小心翼翼地去攬人,想将仍然躺在冰冷地板上的瘦削身體帶到溫暖的卧室。
“很疼……先別動我。”
梁逸一句話便吓得賀丙縮回手。
他的狀态太駭人,不讓人碰,滿臉淚光,虛弱氣喘,又口中念念叨叨,像随時要撒手人寰的彌留之人,此刻不過是在做臨終遺言。
賀丙怔怔望了半響,忽然痛苦地“啊”了一聲。
那是很壓抑的不敢放大聲響的一聲困獸般的呼叫。
他一直跪在梁逸跟前,此刻伏下身,真的猶如小獸一般在輕輕蹭着梁逸的臉頰,垂下頭顱,口中央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擦走梁逸的淚,貼上梁逸幹裂發抖的唇,賀丙撬開他的牙齒,淺嘗擱止後,共享梁逸口中的血腥氣息。
“你不愛我也沒關系,沒關系……”賀丙說,“你活下去就好,求求你了,梁逸……”
他似乎接替了梁逸,也如同瘋魔般神神叨叨念個不停。
梁逸眼角的淚停了,他閉上嘴不再出聲,耳邊全是賀丙如同魔咒的低吟。
他将它們譜成一首完整的曲兒後,擡起手指貼向賀丙的唇。
“噓……”
賀丙立即噤聲。
梁逸認認真真地望了他十幾秒,輕輕說:“別吵,我睡一下……”
賀丙乖巧地點點頭,立馬幫人向上拉了下毯子,再掖了掖邊角,爾後換了個姿勢,趴到地板上緊挨着梁逸的位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梁逸閉着眼都能感到灼熱的目光正燒在他整張臉上。
荒唐。
這是他腦中唯一能拿來用以形容他們兩個此刻狀态的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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