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你後悔嗎

你後悔嗎

玫瑰簇滿可以構造的地下工廠，半邊赤紅半邊晶白，雷鳴不歇，與下方滾動的暗浪組合成一片虛假的天地。

賀谪高高在上，掌心湧動的藍色殊力波炸在賀丙正前方，落下滿地碎裂的冰片。

賀丙認得這種殊力，那是在少年時，哥哥曾經釋放過的殊力，在頃刻間将一朵紅玫瑰澆出冰晶的顏色，美得驚豔。

“賀谪，你害死哥哥的時候，有沒有半分愧疚？”

他掌心的赤紅與冰晶頑強地對抗，兩人之間竟然實力相當，一時難分高下。

“爹沒教過你寫這兩個字，你也要清楚你和你哥哥對于我來說就是稍微好用一點的物件，不要苛求太多。”

雙胞胎殊力一進一退，一退再一進，反拉扯幾個回合，賀谪的臉上破出一絲惡狠的裂痕。

工廠正當間自上而下落下一架方形儀器，內部可納一個成人，它平穩地立在暗浪之上，絲毫不受侵擾。

“賀丙！”賀谪高喝，“你哥哥便是在這裏獻祭于我，現在該你了。三兒，給爹爹乖乖站上去。”

賀丙不斷釋放殊力擊碎冰晶閃爍而成的肮髒的光：“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對決。”

“堂堂正正？”賀谪像聽到笑話，仰頭“哈”了聲似乎十分遺憾，大手一揮調出藍色虛拟屏，點了兩下。

自虛拟屏中彈出的藍色光波在儀器的上方聚集，很快便形成一塊巨型虛拟幕布，上面顯示出一條藍色進度條。

“知道這是什麽嗎？”賀谪略歪的唇角上挑，“來，爹爹讓你見識一下。”

進度條被直接推至60%，安靜站在一邊的梁逸忽然如同被電擊中全身，猛地一抽。

賀丙驟然間意識到什麽，他退後兩步扶住人，手掌立即蓋到梁逸的腹部。

Advertisement

他的雙眼瞪得越來越大，掌心下完全不似人的肚子，裏面像有活物，如同游蛇。

梁逸白色的打底毛衫竟鼓起一個個聳人的小包，時高時低，像活過來的山峰，錯落起伏。

整個空間裏充斥着賀谪陰恻恻的笑聲，他的手指再擡起，落下，進度條直推向80%。

“呃……”

梁逸雙腳向前出溜，瞬間冷汗淋漓，被賀丙環在懷裏的身軀後仰，蒼白的長頸汗珠閃爍，人無法克制地發出一聲痛喊。

“啊！”

賀丙被這一聲短促的痛叫撕得四分五裂。

他從未見過梁逸如此狼狽過，更沒有見過梁逸疼得喊出聲。

賀丙心痛得手足無措，掌心蓋在一片凹凸之上，不能揉不敢按。

咬緊的牙關被沖開，梁逸的唇瓣被洶湧而出的白沫浸得愈加慘白，渾身如同癫痫發作般劇烈抽搐。

“梁梁，梁梁……振作振作，你看我看看我……”

梁逸眸光渙散，胡亂去抓賀丙的手腕，嗓子眼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賀丙隐約辨別出他的伴侶在痛苦地喚着他的名。

他目眦欲裂，仰頭怒目而視，大喊：“賀谪天殺的！你住手！！”

“可以啊，”賀谪悠閑地接話，“你先乖乖剝幹淨給我吃掉，我就停止折磨他。”

梁逸一只手死死攥着賀丙，白與紅交替自他的唇瓣溢出，汗與淚交加。

審異局最高貴的冷美人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賀……賀丙……別……”

一聲不屑的嗤笑，賀谪将儀器強度開至90%。

賀丙手下的肚皮立即凸出數十個硬又尖的如同鋼棍的物體，梁逸大張開嘴，無法控制地嘶聲大叫：“呃啊——！”

被痛苦裹挾的身體斜着往下栽。

賀丙摟着人跪倒在地，淚如雨下：“梁逸……梁逸……”

“怎麽樣賀丙？”賀谪嘴角勾起殘忍的笑，“我兒立即為爹爹把全部衣物退掉，站到儀器上，乖乖上來。否則……”他的手按到儀器上，作出向100%推進的架勢，“爹還有更狠的招式讓你的心肝嘗呢。”

“別！！”賀丙眼眶紅得快淌出血。

懷中正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梁逸擡起濕淋淋的手輕拍他的膝蓋，低喚：“賀丙……”

“我在！”賀丙立即應，“梁逸我在這……”

“你讓……讓他開……”梁逸的話斷斷續續，偶爾低得發不出音，“然後……我們契合……我再用J型殊力……之後你……”

賀丙俯身将耳朵貼到梁逸唇邊，搖着頭，眼淚奪眶而出：“不……”

“你……”梁逸沾滿血的五指艱難分開，向上虛弱地抓住賀丙的衣領，“嫌我？”

“不是，梁梁……”賀丙又搖頭，眼淚墜在梁逸的胸口。

梁逸輕聲又急切地催促：“快點……”

“磨叽什麽呢？”賀谪站在高處聽不清兩人之間的耳語，這會兒顯出不耐煩的神色，“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

儀器直向100前進，賀谪徹底失去耐心，打算先取出在梁逸體內保管的S與J結合體殊力化為己有，再徹底壓過賀丙體內的殊力，再吞噬掉兩個人。

而就在進度條顯示100%的瞬間，半秒不差，賀丙拖在梁逸身下的手快速改變位置。

“啊！！！！！！”

賀丙這輩子，或許上輩子，甚至下輩子，再也不會聽到人能痛到如此程度的叫聲。

大叫過後，梁逸強撐着一口氣擡起繞着銀色碎光的手掌毫不猶豫地壓下腹部起伏最劇烈的點，紅霧白霧融合在一起自他的口中噴灑到半空。

與此同時，賀丙的周身被銀與紅同時環繞，梁逸的身體劇烈抽動，像馬力十足的電泵，喉間不斷發出痛苦至極的顫音。

持續半分鐘，梁逸發出刺透黑雲的痛喊。

而在同時，賀丙的身體被強大的結合殊力充斥，他壓抑地喊，他心痛得無以複加地與梁逸一起喊叫出聲。

雷聲轟鳴，梁逸的身體不再抽搐，他徹底軟倒在賀丙懷裏，閉上眼。

“梁逸？？？”

“去……”梁逸憑借着殘存的意識勉力發出聲音，“快……”

賀丙滿臉淚光，不再優柔寡斷，他将人輕放下，雙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聚集起一大團火球，而火球如雷電飛快襲至賀谪身前。

賀谪被炸個正着。

燃了滿身烈火的賀谪從高臺一躍而下，踏着冰晶玫瑰一步一步走向賀丙：“吃不了，你就去死吧！”

“死的人是你！”

賀丙大喝，不等賀谪近身，騰起身體，聚集出更多的火焰砸過去。

賀谪調動殊力欲凝出冰甲抵禦，賀丙立即運用梁逸方才拼死度過來的J型殊力發動精神摧毀，阻止冰甲凝結。

剛凝出半邊的冰甲瞬間破裂，賀谪猛地意識到賀丙使用的是他以梁逸的身體為容器培育的結合殊力。

“你們……”他掃了眼癱在地上似乎毫無聲息的梁逸，大吼，“你們該死！竟然敢奪走我的東西！”

“賀谪你大言不慚！”賀丙掌心殊力不停，道道毫不留情地砸向賀谪，“你以我伴侶的身體養蠱，你折磨我愛的人這麽久，我要讓你也嘗嘗這東西的滋味！”

銀與赤分成八卦狀各占一半，它們結合而成掌心大小的球體，飛速逼向賀谪。

賀谪立即調動殊力擡掌去擋，銀赤球體狡猾地快速變化方位，在賀谪眼花缭亂之際，俯沖一擊命中他的腹部，直接破體而入。

爾後，以肉眼可見的飛快速度撐大賀谪的肚皮，黑色勁裝被撐破，肌肉被撕裂，在慘叫聲中炸開巨大的響聲。

遍地晶白的玫瑰在剎那間開成璀璨炫目的紅玫瑰，與賀丙周身環繞的赤色焰火争芳鬥豔。

梁逸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嘴角勾起淺得無法分辨的弧度。

賀丙沒時間欣賞玫瑰的紅，他快速摸出随身攜帶的梁逸的工牌。越昱、談佑、甚至包括杜亦與餘賢，他使用醫研部部長的最高權限聯絡審異局所有能聯系到的大神，并啓動了審異局工牌內設置的一級危機自救系統。

梁逸的工牌被紅光托起，虛拟界面正顯示着幾個赤紅的字，是審異局工牌內部系統自帶的一級危機自救請求提示：醫研部梁逸生命垂危，申請最高級別救援。

賀丙做完這些迅速奔至梁逸身邊，他去抱梁逸漸漸發涼的身體。

只是，他稍稍一動，梁逸的嘴角，甚至褲腿便流出滾燙的紅。

“梁梁……”賀丙喚，眼淚奪眶而出，“梁梁不疼了，我們馬上回去，我們回家好嗎……”

他嘴裏一直念念叨叨“不疼了不疼了”，心痛得四分五裂，碎碴子紮滿胸口，聲音抖得幾乎不成調。

好像過了很久，似乎有一輩子那麽長的時間，梁逸發出虛弱如絲線的聲音：“我不疼……”他又攢了好一會兒的力，說，“賀丙，差不多了，你哭很久了……”

賀丙仰頭把眼淚往回憋，卻因為梁逸兩聲根本不算哄人的話，勉強支撐的防守在瞬間全線崩塌。

他發出一聲沉悶的哭聲，又立即咬緊牙關克制住抽動的身體伏在地面眼巴巴瞅着梁逸。

他不敢動他，不知道哪一下不對，梁逸就會流血。他的伴侶像被紮出無數個窟窿，賀丙不知道堵住哪裏才能救命，他伏在地上以別扭的姿勢滿含眷戀地輕輕擦過梁逸的鼻尖：“梁梁，我難受。”

聞言，梁逸竟然輕輕笑了下：“我更難受啊……”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不太能看清面前的臉，“賀丙，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們就離婚吧。”

“什……什麽？”

血還在順着褲腿往外流，染透黑襪，鑽進鞋底，梁逸輕輕舒了口氣：“以後……你就不需要我了……”

他其實想說，他很醜。

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梁逸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的生機幾近于零，生命的時鐘走到盡頭不過是早晚。今晚或是明早……最長不過他硬撐到明晚。

就算他的夥伴們傾盡全力讓他僥幸活下來，他也無法再面對賀丙。

他在他面前嘶吼、痛喊，疼得束手無策如同困獸，完全失去屬于人的基本尊嚴。

他沒在任何人面前如此過，梁逸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肮髒、醜陋、不堪，如同被撕爛的破敗布偶，該被扔進垃圾場，燒掉，讓他無法再被回收利用。

太安靜。

只有滿場玫瑰被灼燒的聲音。

賀丙不停地講話，他不敢停下來，他怕得渾身顫抖，怕梁逸睡過去就無法再醒來。

“你愛我，梁逸。”

他說得十分确定。

“你愛我，你救我，你從未想過要犧牲我對不對？”

梁逸睜着眼，撐着發顫的眼皮靜靜望着用淚水洗面的賀丙，努力聽清他的聲音。

“你愛我，你為我的未來做打算，你根本就不想我死。”

“你愛我，你以命救我那麽多次，別想把它們歸結為我幫你複仇的理由。”賀丙輕握梁逸的手，淚水滴在梁逸慘白的指尖，洗去點點血污，“梁逸，你就是喜歡我。我……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

“梁梁，別睡好嗎？”

“我們還要回我們共同的家，我們還沒有好好過伴侶的日子，我們還……”他說到最後只剩下哽咽，“梁梁，求你了……”

“混蛋，”梁逸聲音如同游絲，輕聲埋怨，“很疼的……”

賀丙雙眼慢慢瞪大，目光移向他源源不斷流出褲腿的血，心痛欲死：“對不起，對不起梁梁……對不起……”

将結合殊力波全部轉移，付出幾乎撐破軀殼的代價。

“啊！！”

賀丙痛苦地嘶吼，閉上眼，淚流了滿面：“我的梁梁好疼……梁梁他好疼啊……”

梁逸很輕很輕地笑了聲：“賀丙……”他微微動了動擡起手遞給賀丙，快涼透的手如願地被包裹在溫熱的掌心。他靜靜地看着那張年輕又稍見成熟的英俊面容，又喚了聲，“賀丙。”

賀丙淚眼朦胧，艱難地從嗓子眼擠出一聲“嗯”。

“你後不後悔？”

“什麽？”

“後不後悔遇見我。”

“絕不後悔。”

“可我有些後悔了……”

不該遇見你，讓你這麽傷心，不該遇見你，讓我……有了牽挂……

涼得徹底的手緩緩滑出賀丙的掌心垂落到地面，蔥白的指尖立即沾上灰塵。

“梁部長的手從不染陽春水。”

“賀丙，我的手淋過血。”

梁逸的耳邊響起兩人曾經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的話語，他輕輕阖上雙眼，眼皮無法挑起再去看一看他在這一刻終于承認心頭記挂着的崽子。

“梁逸！！！”

撕心裂肺的吼叫成為他最後能聽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