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淩亂

第028章 淩亂

雲魏甫一推開門,就看見男人本就練得極好的斜方肌正拉伸出一個極具張力的弧度,将上半身的倒三角形狀完美地呈現在面前。

雖然艾薩克整個人因為貧血而顯得蒼白,但本身肌膚的底色其實不是冷白色調,而是近乎煉乳的奶黃色,讓人想起秋日豐收的麥浪、剛出爐的水蒸蛋、歷經時光沉澱後的紙張。

他随性紮起的小狼尾下,連脖頸側的線條都因為肌肉充血而變得深刻,又因為室內恰到好處的光線而展現出力量感極強的陰影與溝壑。

而艾薩克明顯也聽見了門推開的響動,偏過頭向雲魏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那鋒利的下颌線配上不經意洩露的犀利眼神,瞬間就正中靶心,給雲魏造成了暴擊。

“你冥想完了?”艾薩克見雲魏出來,便停下了手中的鍛煉動作,将那看起來就沉甸甸的啞鈴收進了空間中,“太久沒鍛煉了我,怕肌肉力量倒退,就随便練一練。”

他拿出一條白毛巾,胡亂地擦了擦臉和上身的汗珠,然後随性地搭在了肩上,就那麽往石桌邊的沙發上大馬金刀地一坐。

雲魏鼻尖動了動,整個客廳裏全是艾薩克身上極淡的木香與汗味,讓他的臉頰又開始隐隐發燙。

今晚的艾薩克似乎又是不同的。

幾乎被籠罩在對方的雄性氣息中的雲魏,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看了,他看着門的方向,盡量自然地答道:“嗯,剛剛學會了『水之盾』和『水之愈』。不過肯定還不熟練。我先去趟盥洗室。”

他以為,作為四級大魔法師,一個下午掌握兩個二級法術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卻沒有注意到艾薩克聞言後驚詫的目光。

因為他根本不敢看對方。

雲魏幾乎是逃也似地出了門。他背靠着木門,望着會客室中精美的吊頂,長長地呼出胸腔中近乎沸騰的濁氣。

即使現在閉上眼,他滿腦子也都還是艾薩克方才擦汗時大大咧咧、毫不設防的模樣,以至于他完全不敢看向對方。無論是艾薩克薄唇微張的俊臉,還是自然舒張放松的肩頸,亦或是毛巾下線條感十足的肋骨與腰腹。

乃至于那兩點若隐若現的淺棕色。

雲魏!打住!你到底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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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魏用力地搖了搖頭,妄圖将腦子裏像是煙雲一般不斷湧現的绮念壓下。他在心裏對自已說道:

清醒一點吧,雲魏。對方只是一個對你毫不設防的直男,甚至因為剛結束約會,興奮得在客廳裏開始了鍛煉。

你必須自覺一點,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艾薩克沒有邊界感不是他的錯,但是如果你胡思亂想,那就是你的心思過于猥瑣,你理當為此感到慚愧。

你要像艾薩克一樣,做一個正直且高尚的人。

當雲魏再次做好心理建設,重新回到房間的時候,卻沒有在客廳裏見到艾薩克的身影。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清淺的木香,層次豐富,尾調勾人。

雲魏想起對方曾說過,他的作息相當規律,想必艾薩克已經回房準備休息了。

雲魏怔愣了片刻,也朝着自已的房間走去,經過艾薩克的房門時,他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心中卻湧現了一絲自已也不曾覺察的期許。

如果此時艾薩克突然打開門,和他道聲晚安,該有多好啊。

但對方的木門紋絲不動,并且因為其上隔音法陣的阻隔,連輕微的響動也沒有傳出。雲魏松了口氣,繼續朝自已的房間走去。

當他躺在柔軟的木床上,不斷地對着天花板上的燈罩釋放着『水之盾』然後又驅散掉,呆呆地放空自已的時候,他卻不知道一牆之隔的房間裏發生着什麽——

面色慘白的高大男子正赤身跪伏于地面,痛苦地捂住自已的心髒位置,那裏正傳出一陣強過一陣的劇痛,綿密不絕,猶如被千針戳刺,猶如被萬蟻啃噬。

他棕褐色的發絲早已被冷汗浸透,胡亂地貼在刀削般的俊臉上。他張開了嘴,無聲地發出嘶吼,兩顆鋒利的犬齒從褪去血色的唇瓣間顯露了出來。

心智在狂暴與理智之間來回切換,艾薩克此刻宛若站在天堂與地獄的交界,他時而呼吸着真實世界的空氣,時而被無邊獄火焚灼。

耳畔是無數來自深淵的低沉絮語,不斷地模仿着他熟識之人的聲線。

『快上啊,去咬他!』

『只需要一口,你就能品嘗到八百年都未曾有過的美味……』

『去吧,直接囚禁他,把他馴化成你的血奴!』

『快看啊,他的眼中根本沒有你,你還在堅持什麽呢?』

『你真傻,時至今日,竟然還在自我感動。』

你真可憐、你真愚蠢、你真可悲……

諸如此類,無數負面的情感粗暴地灌入他的腦海。

這些絮語陰險而魅惑,不斷窺測着他心底掩藏的欲望和恐懼,不斷引誘着他堕落、入魔。

但寂靜的房間裏,卻響起了騎土氣若游絲的回答,支離破碎的語句,淩亂出一種依然堅毅,乃至堅韌不拔的凄美。

“我……絕對……不會……屈服……”

“我……絕對不會……傷害他……”

在頭腦僅剩的清明裏,艾薩克發現他錯誤評估了一件事,他被詛咒後産生的嗜血狂暴,并沒有随着雲魏的契約簽訂而治愈,反而變得愈發嚴重,只不過發作對象變成了只針對雲魏一人。

在詛咒的影響下,他本能地渴望着,契主的鮮血。

只不過分開了半天不到,再次于不經意間嗅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時,他連瞳色都變成了幽深的血紅,胸腹間像有嗜血的兇獸要破體而出。

然而雲魏并沒有發覺,甚至連目光都沒落在他身上,對方只是很平淡地做着自已的事情。而這樣的認知,卻讓他的理智徹底瓦解。

心有不甘,無可奈何。

但他卻不能傷害雲魏。

他不能踐踏兩人之間的契約。

當對方出了門,被留下的他卻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狂暴的欲望,只能回到房間裏獨自默默忍受。

他的感知似乎早已墜入了深淵之底,但在爛泥中掙紮的靈魂,卻仍然執着地仰望着漆黑的天穹,渴望着那顆星星。

……

第二天的課程是『初級施法技巧』,由蘇珊女土親自教授。雲魏聽得津津有味,還獲得了不少啓發。

窗外晴空萬裏,熾烈的陽光下,連空氣都仿佛在盡情舞蹈,狂歡着夏末炙熱的餘韻。

他坐在教室中間的過道旁,左手邊是正趴在桌面上打盹兒的艾薩克。對方今天到教室後,直接幫他将黑皮書與魔晶筆擺好,然後就順勢在他的旁邊坐下了。

然後像是慣例一般,在老師的授課聲中陷入淺眠。

他應該睡得很輕,或許只是在閉目養神。雲魏這樣想着,他連呼吸都不由得放得很輕。

不知道為什麽,雲魏感覺昨晚對方沒有休息好,他将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對方的眉眼處,卻并沒有發現諸如黑眼圈之類的佐證。

但他記得,早上再次見到艾薩克時,發覺對方的眼神是那樣的黯淡,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直讓他連忙詢問對方是不是把A級晶核全都用完了。

他記得艾薩克曾說過,因為那堕魔的詛咒,一般人必不可少的睡眠與進食于對方來說都變得不再必須,反而是需要不斷地從外界獲取純粹的能量。

好在艾薩克表示晶核夠用,見他不放心,還專門拉他去角落裏讓他檢查了一番。

确實如他所言,十幾顆A級魔晶,完封不動,成色飽滿。

所以——

雲魏有些走神,他的目光落在對方高挺的鼻梁上,那裏光潔如雪,讓他想起聖莫裏蒂山陡峭的半峰。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輾轉反側。』

腦中驀地浮現出這樣一首前世學過的詩。

是為了別人而輾轉反側,夜不成眠麽?

也是。

對方不過也才二十歲出頭,在他面前四舍五入,依然算是個半大的少年。試問又有哪一個少年不經歷這麽一個鐘情的年紀呢?

雲魏自嘲地抿了抿唇,他面無表情地看向講臺方向,繼續聽講。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其實他昨晚也睡得不太好。

究竟是什麽時候将魔力耗盡然後沉沉睡去的,他自已也不知道。

……

眨眼間,就來到了第四個夜晚。

雲魏今天沒有在房間中冥想,而是坐在客廳的石桌旁,默默地看着手中抄錄下來的資料,等待着夜幕的降臨。

他已經熟練掌握了『水之盾』與『水之愈』,并且也可以施放出三級魔法『雲霧術』了。

但以他現在的魔力量,最多只能釋放出三次三級水系法術,然後就要進行冥想來恢複被榨幹的魔力,因而『雲霧術』的運用還遠不夠熟練。

艾薩克就坐在他的對面,像是正垂眸沉思着什麽。雲魏注意到,這些天來對方愈發沉默寡言。

他忍不住阖上了手中的黑皮書。

“艾薩克。”他開口喊道。

對方聞聲擡起頭來,卻只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煙灰色的眼睛滿是疲憊。

“艾薩克,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雲魏皺了皺眉,他不喜歡對方在他面前強撐的模樣。

艾薩克應該是陽光開朗的,是優雅驕傲的,是自信強大的。

而不是現在這樣,惶然無措地掩飾着自已的脆弱。

“沒……沒什麽。我很好。”

“謝謝你,雲。”艾薩克低聲說道,他移開視線,不想讓雲魏擔心。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間都是對方身上濃郁的生命氣息。他已然察覺,內心深處蠢蠢欲動蟄伏的兇獸又将蘇醒,而今晚,兩人卻不得不去外面探險……

艾薩克的面色陡然變得慘白。

他很害怕,自已壓制不住內心的瘋狂。

他亦恐懼,對方看見自已怪物般醜陋的模樣。

他最畏怖,自已在詛咒的操縱下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跟我過來。”雲魏沉聲道。

幹脆、利落、簡短的命令式的語句打斷了艾薩克的胡思亂想。

他惶然地擡眸,只見他的契主冷着臉,推開了自已的房門,徑自走了進去。

分明淡漠的語氣,卻仿佛帶着毋庸置疑的無上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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