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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南麓巷子一事,蔻兒在家安心待着,索性手頭書夠多,也能靜下心來。
大太太主動說過蔻兒不用去和府中姑娘們共同進學,她也落得清靜,自己在外間支了個案牍,讀書作畫編撰小冊,偶爾與丫頭們一起翻花繩,日子倒也過的惬意。
回來方府這麽久,只要沒有方家太太姑娘們來暗裏挑事,蔻兒就像是以往在襄城每年去附近山莊裏小住時來的清閑自在。只不過方府到底不是襄城山莊,起碼山莊沒有她爹。
方父是個奇怪的人,若說是他愛方母,當初方母去的時候,只恨不能一頭撞死在棺木上随了方母一起去;可若說他不愛方母,這麽些年下來,他從未提起過方母一言半語,更沒有把他回到外家的小女兒放在眼裏。蔻兒回到方家這麽久,也不過見了方父寥寥幾面,認真說起來,這個父親,蔻兒是十分不熟的。
當丫頭來說方父找她去桐勿院書房時,蔻兒愣了片刻,而後放下手中翻看的書籍,淡淡道:“知道了。”
她是有一兩份茫然的。在年幼時的一些記憶裏,父親也是寵愛過她的,只長大後的記憶太深,她與父親到底隔閡太深,這突然叫她,到令她無措了。
春日豔陽天也有兩分厲害,從宜明苑到桐勿院走過去也要一會兒,蔻兒頭上扣着一方幂笠遮光,腳下踩着木底絲履,敲打在青石板小徑上,發出清脆的咯噔聲。
蔻兒走到桐勿院的回廊就摘了幂笠遞給身後的絲鳶,再走過去,方父身邊侍奉的小厮過來領着路,帶不熟悉桐勿院格局的蔻兒走到了書房。
她敲門進去,立着諸多書櫃的書房光線昏暗,堂中案牍後,一頭戴方巾長須中年男子,手中捉着筆在寫着什麽,聽見開門聲,頭也不擡道:“是蔻兒麽?”
“請父親安,是女兒。”蔻兒伏了伏身,心下略有忐忑。
她其實……也是盼着父親能記得她兩份的,這次父親難得主動找她,茫然中藏着的一份欣喜是不容忽視的。
方德良只嗯了聲,就不在言語,他繼續揮動筆墨,靜心書寫。
蔻兒手中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等了半響,也不見父親與她說話,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你既回來有些日子了,是時候抽個空去拜祭下你母親了。”方父停下筆,緩緩擡起頭,年不過四十,他以鬓角發白,面有皺褶,一雙眼飽經風霜,仿佛沉澱着什麽,沉甸甸的。
拜祭母親……蔻兒心思一恍惚,鼻頭莫名一酸,低下頭嗫嗫道:“是。”
她在襄城年年是拜祭母親的。外祖在襄城最大的寺廟給她母親立了牌,從來香火不斷。她幼時常常驚醒哭鬧要母親,外祖母就帶她去給母親的牌位進香。大一些了,她不再夢中驚醒,只想起了就央了有空的表哥陪她一道。
方父看了蔻兒一眼,沉着聲道:“打扮好看些,告訴你娘,你長成大姑娘了。”
“是,父親。”蔻兒哽咽了下,眼睛酸澀,努力眨着眼睛不讓自己掉下眼淚。
方父遲疑了下,又緩慢道:“你隔房的姐妹中若是玩不到一起去,就下帖子去認識些同齡小姑娘,日後也有個玩伴……只需記住,方府未分家,在外留些餘地。”
蔻兒聽到這話,知道父親是默認了她與堂姐妹之間關系不睦,只不要鬧到外頭讓人笑話方家即可。
“是,父親,女兒知道了。”蔻兒乖巧應了。
她本來也不想和家中姐妹鬧得不可開交,只要她們不來找事,哪怕在外頭笑着喊姐姐裝親密也不是不可能。
方父踟蹰了下,仿佛還有許多話,卻話到喉頭說不出來,沉默了片刻,輕輕道:“沒別的了,你去吧。”
蔻兒擡眸看了父親一眼,見他已低下了頭,繼續看着案牍上鋪着的紙,猶豫了下,伏了伏身道:“女兒告退。”
春日豔陽高照,她也感覺不到幾分炙熱,心裏猶如在冰水裏過了一遍,談不上冷,也暖不起來。她懶得戴幂笠,直接頂着驕陽步行回了宜明苑,坐在榻上發了發呆,突然在書架上翻翻找找,找出了《地藏經》來,挽起袖子撲倒案牍上開始抄書。
簪花小楷最是耗時,她沒日沒夜細細寫了多日,等到清明前,才将将抄完。
清明那天下着小雨,天陰沉沉的,萬物浸濕,春風蕭蕭,有了一絲寒意。蔻兒身上披着一件白鬥篷,腳下穿着二尺高屐,讓丫頭撐着傘進了馬車。
清明時節為了祭祖,方家大老爺們回來了個齊,浩浩蕩蕩在綿延小雨中架着幾架馬車去了陵園。
方家三代為官,陵園修的也氣派。蔻兒跟在姐妹中随着長輩們的下跪而下跪,叩首而叩首,一個個跪了過去。
天還淅淅瀝瀝下着小雨,老爺公子們沒有撐傘帶帽,太太也跟着淋着,她們女兒家身子嬌,細細雨珠還沒有浸濕頭發,已經有人煞白了嘴唇。大老爺這才一聲令下,給姑娘們和七歲以下的小公子帶了圍帽。
祭祖是嚴肅的事情,這時候誰也沒有心思想別的,蔻兒混在姐妹中行禮時,整個過程還算和諧。
祭完祖,旁的爺們兒和太太們都攏了姑娘們去避雨,只蔻兒跟在哥哥身後,去了她母親的墓前。
她愣住了。
這個墓,是雙人合葬墓。
她一臉凄然回頭,看見的是哥哥沉重的臉色,方令賀輕聲道:“父親當年下的令,他以後,要和母親一起的。”
蔻兒視線四處搜尋,已經不年輕的方父正和他兄弟們坐在遠處棚下避雨,視線不曾掃過這邊。
她收回視線,從衣襟中掏出整整齊齊厚厚一頓經文,跪了下去。
方令賀跪在她身側,叩了一首道:“娘,蔻兒來了。”
蔻兒臉上雨水混着淚水,她紅着眼圈哽咽:“……娘!”
雨水打落在墓上,周邊修繕過的矮矮青草彎了腰,雨珠兒連串的滴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裏。
方令賀舉着傘擋住火盆,蔻兒跪在那兒,一邊絮絮叨叨和母親說着話兒,一邊焚燒着她一筆一劃抄下來的經文,遠處馬在嘶鳴,細雨中傳來有少女的嬌憨抱怨。
躲在雨棚下的幾個姑娘不願意等了,拉長了臉坐在那說:“蔻兒妹妹回來拜祭她娘,想多待些情理之中,我等姐妹也願意等她。只是今日下着雨,幾個妹妹身子又弱,寒風入體病了怎麽辦?”
大太太也絞着帕子對方父說:“三弟,你看你侄女們的确都是嬌嬌弱弱的,不妨讓大家夥兒先回去,我們給蔻兒留一架馬車,她拜祭完了回來如何?”
方父視線投的很遠,聽到這話沉默了下:“……也好。”
丫頭去禀了蔻兒,來時姑娘們三五個一架馬車,如今她們擠一擠,給她留了一架出來。
蔻兒冷眼道:“走了也好,幹淨!”
方令賀拍拍妹妹的肩,沒多說什麽。
方家人很快撤離了,到底見方令賀在,留下了一架空間大又結實的馬車。
蔻兒讓哥哥去避雨:“我與娘多年不見有話要說,哥哥何苦陪着,去雨棚下坐着等我就是。”
“一點雨算的了什麽,我是哥哥,該陪着你。”方令賀溫柔道。
蔻兒不再說什麽,下着雨,她微微打濕的衣服有些冷,可她心卻是燙的。
她又逗留了些時候,眼見着陰沉的天雨勢漸漸大了起來,方令賀怕下大了凍着蔻兒,當機立斷:“我們先回去吧。”
蔻兒也知道下大了雨總不方面,依依不舍道:“好。”
她起身時,跪麻了的腿差點一抖摔在地上,還好哥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略帶責備:“你啊!總要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蔻兒颔首:“知道了……”
哥哥扶着她上了馬車,又令丫頭給她揉腿,他與馬夫坐在外頭看着路,趁着雨勢還沒有起來,往回趕。
不料行到半路,雷鳴陣陣火光藏雲,豆大的雨珠噼裏啪啦砸落,方令賀只看了眼,當機立斷掀開布簾對蔻兒道:“這個雨勢回不去,這附近有個道觀裏有坤道,我送你去避雨。”
蔻兒自然點頭。
道觀離得不遠,只是青石板臺階甚高。兩側細細樹枝被吹得東搖西晃,雨珠四濺。蔻兒身上緊緊裹着鬥篷,又在外頭加了一件蓑衣,戴着鬥笠被哥哥牽着艱難上行,好不容易進了道觀大門,她已經渾身浸濕嘴唇發白了。
方令賀拍開了道觀大門,說明來意,小道童立馬開門迎了他們進去,方令賀去了另一側,托付了小道童帶蔻兒去坤道那裏,只不過她們到了坤道小院時,就被人攔了下來。一個黑臉帶刀漢子手掌一伸:“此處不許入內!”
蔻兒冷得已經渾身發抖,素涼緊緊摟着蔻兒口中哀求道:“我們是方家的女眷,只是進去避雨休整而已。”
“內有貴人,不可!”那黑臉漢子才不管什麽誰家女眷,粗聲粗氣道,“你們随便找個地方躲躲,以免沖撞了貴人!”
小道童道:“可是她們是女眷,去坤道院休息最應該的!”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黑臉漢子想把人吓走,直接拔出了點刀刃,“你們速速離去!”
蔻兒一咬嘴唇,冷冷透過鬥笠邊沿看着那黑臉漢子:“你說貴人,可是來了什麽得道真人,地仙散人?”
黑臉漢子一愣:“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還不讓開!”蔻兒呵斥,“此處是道觀,出家清靜之地,不與俗世紛擾,只有修士俗人,不分高低貴賤!別用你俗世那一套來玷污修道之地!”
黑臉漢子劈頭被一頓怒喝弄懵了,張着嘴不知所措,拔出來一點的刀刃也不知道是繼續還是插回,倒是沒有再喝令她們退下。
“老遠就聽見巴圖的聲音,這是怎麽了。”
被黑臉漢子守着的小院口傳出來一個婦人的聲音,下一刻,一個一身道袍的坤道綽綽而出,她身後有一個直裾簪冠的青年亦步亦趨跟着打着傘。
一臉溫婉的坤道走出,視線劃過蔻兒,眼中露出一絲驚訝,“這小姑娘怎麽站在雨裏……”
然後恍然道:“巴圖攔着你不讓進吧。怪我,小兒來看我,他手底下人不知輕重的,吓着小姑娘了。快快進來避雨,免得凍着了。”
熱情的女冠一臉溫柔來牽蔻兒,那黑臉漢子立馬讓到一邊,跟在女冠身後撐傘的青年露了出來。
蔻兒見驚擾了坤道,有些羞赧,正道着謝突然頭上的雨停了。她一擡頭,一把焦黃油紙傘穩穩撐在女冠頭頂,只偏了偏,剛巧遮住了她。
她視線一劃,看見了那撐傘的人。
簪冠直裾,清隽俊雅,狹長的丹鳳眼投向她的視線淡漠而冷情,只短短一撇就移開。他立于雨中,挺拔的身姿透露着一股高不可攀的貴氣。
雖然時間過去了許久,這個人的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清晰浮起的記憶告訴蔻兒,這個雨中撐傘青年就是她在書鋪裏遇上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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