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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到底沒有賴了蔻兒的書,分別時他騎着高頭大馬,彎着腰對挽着簾子坐在馬車內的蔻兒說道:“方姑娘府上何處?某派人來送。”
“這怎麽好麻煩,”蔻兒無意讓他知道她是何人,折中道,“不若公子選個書鋪,到時見放在那兒,小女子派人去拿?”
兩人對于當初書鋪只是心照不宣,提起書鋪,南麓巷子那個私人鋪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見蔻兒防備之心甚重,也不強求,定下了時間後,與蔻兒告了辭,打馬而去,身後一列騎衛緊緊追随,馬蹄揚起微微沙塵,遮蓋了視線。
蔻兒回了宜明苑,也不用去給父親請安,只派了個丫頭去通禀,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來,喬紗衫裙外加了件披風,坐在桌前吃了點蛋羹後,思來想去睡不着,索性讓絲鳶點了幾盞燈放在案牍,鋪紙研墨,用襻膊束起了寬袖,提筆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靜瑟月夜下獨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細細收畫入卷。
那青年身形躍然紙上,蔻兒這才呆呆盯着紙卷出神。若只是看,美醜與否只在眼中,下了筆畫,每一個地方都在她心中,當青年劍眉星眸在她的筆下慢慢展現出時,蔻兒心中了然,就算當初畫那和尚時,也未曾有過這麽明顯的感覺。
一個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筆觸之間更是清清楚楚憶起了他絕然于天地間的傲然與清冷,下筆時幾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來的高貴躍然紙上。
蔻兒擱下筆,手指虛虛順着紙上畫中人的面容勾勒,半響,她自言自語道:“……外表谪仙,內裏可別是個妖孽才好。”
被人畫入紙中的宣瑾昱此刻還不知蔻兒在如何評價他,他離宮兩天,堆積了許多政務,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燈夜讀,身側兩張矮幾後,坐着一瘦一壯兩個臣子,三人在這燈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斷私語,偶爾交換意見。
夜越來越深,候在殿內的黃門令宮侍悄無聲息的替換了冷了的茶水,送來現做的糕點擺上,對這君臣挑燈夜戰場景已是司空見慣。
黃門令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殿門一個小黃門探頭探腦,低聲道:“舒榮大人請見。”
黃門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禦前,壓低着聲音吐字依舊十分清楚:“禀陛下,舒榮大人求見。”
宣瑾昱滿腦子政務正忙,頭也不擡:“不見!”
這個時候了,作為羽衛軍首領的舒榮跑來作何?!
他混沌的腦子裏突然抓住了什麽,叫住了退走的大監,卷起的書籍敲了敲案面:“宣。”
黃門令很快領着一身黑衣的羽衛軍首領舒榮進來。那冷面的羽衛軍首領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宮時給此人安排了個任務,如今舒榮大概是回來複命的。他看了眼左右兩個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書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個的中書侍郎方令賀與略壯些的戶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時,跪在他們後面的舒榮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書侍郎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待殿中燭火搖曳漸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邊不會出簍子影響到方姑娘。之後臣暗中護送方姑娘回去,見馬車繞進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後門。”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豈不是說……
舒榮:“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書侍郎方令賀大人的家。臣暗中窺聽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歲從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這倒巧了……”
他不是沒有猜測這明媚而神采飛揚的少女是何出身,幾次相遇究竟是偶爾相逢還是別有目的,只因她灑脫不羁的做派和軟糯腔調的誤導,從未往規矩森嚴的大家中想過,更沒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親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書鋪,少女扮作男兒裝,眼珠一轉,順勢把鍋推給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來內斂穩成的方侍郎只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妹妹買豔本兒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榮不知主人為何發笑,只靜靜候着命令。
“書可弄到了?”宣瑾昱問。
他之前答應了的全套清風客,自然要給蔻兒兌現,這任務同樣給了能者多勞的舒榮去完成。
聽到這話,舒榮繃着的臉上有一絲崩裂,他勉強道:“回陛下,已經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書鋪。”
“很好。”宣瑾昱颔首,轉而問道,“她在做什麽?”
舒榮眼中有一絲慌亂,而後低下頭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難怪,她病未好全,又勞心費神的,也該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榮頓了頓,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時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後畫畫。”
“……方姑娘,畫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卻意料之中般沒有驚訝。早在他認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兒是那天書鋪裏的小少年時他就知道,這大約是個離經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與今日的調戲,都是如此。
“……畫就讓她畫吧,不妨事。”
一個閨閣女子就算做了副畫,也不過私自藏起來偷偷欣賞,無傷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畫像這種認真說來是死罪的行為,宣瑾昱就這樣輕描淡寫允準了。
舒榮彙報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後日書鋪,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愛慕之年,他這身皮囊又入了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觸下去,讓方姑娘會錯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選擇。
宣瑾昱垂下眸,錯過了舒榮猛地亮起的眼。
蔻兒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人知曉,她正背着手歪頭欣賞着牆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圖,眼看已經到了與周公子約好的日子,她卻不急不緩,連身衣服也沒有換。
這幾天來,她已經這樣看着畫卷好多次了,看不見還好,一看見就想起來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門外他高馬背上的淺笑,種種擾亂了她心神。
蔻兒在練,練着對着畫卷想起月夜時心如止水。只不過還差了那麽點火候。
今日是約好取書的日子,天氣也配合,春風微暖,萬裏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鳥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兒出門去。
她并沒有去。
只派了丫頭去取。
蔻兒思來想去,總覺着此人對她有些危險,她還是決定不與那人見面的好。
過些日子,等她漸漸忘了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麽美人時,就可以淡定回顧往昔,曾将一個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畫入紙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時,能夠淡然思及襄城雙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絲鳶帶着一個小子背着竹籠回來,蔻兒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間沒了興致,把全套清風客放進藤盒中,藏了起來。
之後的日子波瀾不驚,蔻兒沒怎麽出去過,整日就在宜明苑,興致來時還命人擡了一架織布機,自己學着織布,不過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她嫌棄累,扔下不動,跑去玩棋子。最後是席嬷嬷時不時用上一用,沒有叫織布機閑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來臨前,挖了一個水池出來,栽上了蓮花,蔻兒命人往裏面放了一個竹筏,自己躺在上頭蓋着荷葉,竹筏随着水波蕩漾,她在波浪中淺眠。
哥哥還是很忙,回來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倆多時未曾好好說過話。
方令賀難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長時間在宜明苑中懶洋洋穿着撒紗裙睡不醒的妹妹,總覺着委屈了蔻兒。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兒時,她是素來在家中待不住的,總要到處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沒有,姐妹不睦,連個散心的地兒都沒有,時日長了,怕把蔻兒憋壞了。
蔻兒喜花,方令賀投其所好,約蔻兒一同去京城花市閑逛。
蔻兒已經在家中足不出戶一個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開心了,夏日中難得有了精神頭,主動從她四處的卧窩走出來與哥哥玩耍。
次日,蔻兒套了馬車帶了絲鳶素涼,哥哥騎着馬跟在馬車旁邊,一搖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馬車中,蔻兒托着腮,上翹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動的素紗簾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頭跟着的是哥哥,怎麽一晃神,又想到了月餘前騎馬跟在她身側的周公子?
不過還好的時,如今的她想起來那個曾有兩面之緣的青年,已經心如止水,不起波瀾了。
蔻兒噙着笑,覺着自己已經能夠提筆畫別人了。
她們來得早,日頭不高,沒有撐傘,因為跟着哥哥,蔻兒也懶得這麽熱還要帶幂笠帷帽什麽的,索性大大方方跟着哥哥身側,左右觀望花市。
花農花商攤前店門堆滿了姹紫嫣紅的盆花,迎來送往之間總有人抱着花盆滿載而歸,吵雜熱鬧的花市處處都是人聲。
蔻兒已經遠離人群多日,初來有些不習慣,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顧觀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速走過去提着裙主動蹲下身,用手指輕輕碰了碰細長赤紅的花瓣,欣喜道:“老板,赤箭花怎麽賣?”
“表哥,快看,那裏有曼珠沙華!”
那老板剛剛給蔻兒報了價,身後一個驕縱的女子傲然說道:“把曼珠沙華拿上,給付賬。”
“是!”
女子身後的小厮立馬上前,就要抱走蔻兒眼皮子下的盛開最好的紅色赤箭花。
“姑娘,先來後到,這赤箭是我先要的。”蔻兒忍不住起身,明眸不愉看着身後那桃紅襦裙面點面靥的女子。
那女子圓圓杏眼瞄了蔻兒一眼,嬌蠻輕哼:“這花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蔻兒薄怒:“姑娘未免太過霸道!”
“……方姑娘?”
突然之間,蔻兒聽見了一個低沉而稍顯清冷的聲音,帶着一絲疑惑。
蔻兒猛地擡起頭一看,那粉裙女子身後,站着一個簪冠廣袍,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那青年幽黑的眸中稍有愕然,抿着唇怔怔看着她。
蔻兒呼吸一滞,眼微微睜大,低下頭緊緊按住痙攣的小手指,喃喃道:“……周公子。”
她心如止水了月餘,只這一眼就土崩瓦解。
不妙啊。
作者有話要說: 曼珠沙華就是石蒜花,古代叫做無義草或者赤箭花,紅色噠,可好看啦
好吧它還有個別名就是大名鼎鼎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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