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修快挂了——盡管他打心底不願承認這一點。
慘淡的月光從教堂破碎的窗口傾瀉進來,薄紗一般籠罩在這個年輕人身上。魔物四散的血肉在周圍死寂的黑暗中靜默着,隐隐露出猙獰的輪廓。修躺在自己的血泊裏,黑色的短發濕漉漉地貼在滿是污漬的臉上。他頭側向一旁,順着自己伸出去的右手,盯着一塊臉盆大小的惡魔肉塊。那看上去離他非常近,似乎只要伸直手臂就能夠到,可惜他現在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修在後悔把這個大家夥打得太散太遠了。
一場失敗的狩獵,但這實在不能怪他,雖然他出生于一個有着悠久歷史的驅魔人家族,并且是家中長子,可他從沒學習過該怎麽漂亮地幹掉這些惡心的玩意。他那位讓惡魔聞風喪膽的鐵漢父親不願讓他看見半點血腥或暴力,甚至連廚房都不讓他進——只是因為廚師會在那裏剖魚。
——那老家夥究竟以為他是吃什麽長大的?
感謝他父親對他過分小心的溺愛——并且對外堂而皇之宣稱反正他不僅沒有繼承家族的強大力量甚至還暈血,根本無法勝任驅魔人——在同輩驅魔人家族的孩子們學習如何和另一個世界的邪惡戰鬥時,他卻坐在陽光明亮的課堂裏學習abcd。他甚至連學習成績都不突出。
阿格尼爾家的平庸者。業內人是這麽稱呼他的。
所以當這麽個大家夥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除了拿火炮一頓亂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那玩意威力很大,唔,有點太大了,連帶後座力也過分強勁了一點。
“修!天哪修!別閉上眼睛!”
一個尖銳細小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堂裏回響。聲音的主人正努力想把那團肉塊推去修的手邊。雖然它使足了力氣,但成效并不大,它的個頭實在太微小了,它只是一只小小的蝙蝠。
修沒辦法回答。他頸部有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那讓他既無法發出聲音,也不敢扭動自己的脖子,只能這麽側着頭躺着看。他身上還有不少別的傷,盡管他已經盡量避開要害,但那為數可觀的新鮮傷口讓他看上去顯得糟糕透頂。
沒關系,他只需要補充一點能量就能恢複過來。修死死盯着那緩緩移動的肉塊想。
可惜天不遂人願,糟糕的事總是會一件接着一件,在把你折騰完之前永遠不會停息。空氣中,聖器的硝煙漸漸散去,屏息等待的黑暗又一次浮躁起來。
蟋蟋索索。
有聲音傳來,從每一處黑暗的角落。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安靜的教堂很快再一次變得喧嚣熱鬧。修無法扭頭去看,只能瞥見地上月光中歡快沸騰的黑影。他不想去想那是什麽。
“天、天哪……”蝙蝠哆嗦着,但仍在努力。修只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肉塊,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而已。
躁亂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了,他幾乎能感覺到頭皮上像被正無數小爪子抓着,一陣陣騷麻。
聖母像高高矗立,沉默地凝視。修想她的表情應該是和藹仁慈的,可這有什麽用?他有些自嘲地想,她一定一點也不喜歡他,既不會在他命懸一線時降下什麽神跡幫助他,也不會在他死後歡迎他進天堂……
一切忽然靜止。
空氣凝滞,心跳停止,呼吸停頓,一切聲音都瞬間消失。
就像時間突然停頓了一樣。
停頓之後——不知究竟有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無限長——時間的鐘擺如瘋了一樣飛速旋轉起來。
沉重急促的呼吸,嘈雜焦躁的聲響,那些從暗處爬出來的魔物驚聲尖叫着往回狂跑。修聽見自己的心跳,飛快地,咚咚咚咚咚咚——
然後他終于意識到,是恐懼。
剛剛一瞬間,有一個“人”毫無征兆地降臨。仿佛來自最深最幽暗的海底,帶着濃稠到化不開的黑暗,與無邊無際的寒冷。他到來的那一刻,修甚至還沒意識到他的出現,就已經被空氣中壓迫感壓得透不過氣來。
那些從黑暗中爬出來的小怪物們一陣狂叫,恐懼得神經崩潰了一般。那尖叫聲陡然升高,接着,嘎然而止。
就像有誰按了音箱上的停止鍵,啪一下,什麽聲音也沒有了。
躺在地上側着腦袋的修只能從地上陰影裏捕捉到一些雜亂的輪廓,他也不願意去想那火焰似的陰影究竟是什麽。
然後他看到了對方的影子。
那個“人”就站在他身後,背着窗外巨大的月輪。黑漆漆的影子投下來,橫過他的身體落在地上。修只要扭頭就能看見對方,他無法完成這個動作。
人形……修在心裏說,還有什麽比這更糟嗎?他連最下等的人形惡魔都無法對付,即使他此刻毫發無傷。
對面的蝙蝠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從打着顫的牙齒縫裏輕輕吐出一個詞:
“龍……”
那是惡魔最基本、也是最高級的形态之一。
……好吧,被一只高等魔物一掌拍死,和被一群下級魔物啃噬幹淨比起來,本質上并沒有什麽區別,而且前者聽起來還更體面呢。修樂觀地想。
也許他的家族聽說他居然引出來一只魔王級的遠古惡魔并且非常慘烈地被其拍死,還會為他立塊碑,雖然在他父親死後他就被他的家族驅逐了……
可那惡魔并沒有再做什麽。
他只是站在那裏,打量着修。
終于,惡魔開口打了個招呼:“嗨,人類。”他輕快的聲音如同吟唱般悅耳,聲線裏帶着某種浸入人心的魔力,卻又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看來不是簡單一擊就能完事。修想。
“噢,你看上去可真糟糕!”惡魔快樂地說。
謝謝告知。修在心裏回答。
“這時候該說什麽來着?啊,我想到了!”惡魔清了清喉嚨,換上沉痛的語調念誦:“一顆高貴的心現在碎裂了!晚安,親愛的王子,願成群的天使們用歌唱撫慰你安息!”他又輕快地笑起來,“晚——安!多棒的告別詞,我愛這個!”接着他又興致高昂地表演了一遍:“晚安,親愛的王子,願成群的天使們用歌唱撫慰你安息——雖然這裏只有惡魔,一個活的和一群死的。”
太棒了,繼那個預料之外的巨魔之後,又遇上了一個有強烈表演欲的上級惡魔,他這是在——出外景?修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迷迷糊糊地看見自己的右手正微微顫抖,連帶投下的影子也抖個不停,虛幻的黑暗邊緣不斷擴大——不!還不是放棄的時候!修努力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強行把正遠離現實的意識拉回來。好一會,他成功了。
然後他才注意到惡魔仍在喋喋不休:“……你願意答應以上條款,訂立契約成為我的主人嗎?”
他說什麽?修心裏一驚,看見對面探出頭觀望的蝙蝠驚訝得連躲藏都忘記了。
惡魔從不是有耐性的生物。修還沒反應過來,猛地感覺到一陣鑽心蝕骨的痛,從腳下傳來。
空氣裏差點塞滿了他的慘叫——如果他還能發出聲音的話。他仍本能地想做出拉長脖子慘叫的姿态,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那動作會扯大他頸部的傷口。
因為慘叫而撕斷自己的脖子——修一邊咬牙忍耐,一邊想象了一下這個慘烈卻充滿黑色幽默的場面。
惡魔顯得極為溫柔又耐心地再次問:“您——願意嗎?”他用的甚至是古代敬語。
痛苦已經蔓延到小腿了。該死,他的身體早就冷得失去知覺,那惡魔在直接碾磨他的靈魂!無法發洩的痛苦讓他的靈魂幾乎瘋狂,瘋狂得想要掙脫皮肉,從這個狹小的束縛中解脫出去。
他仍然在努力忍耐。該死的他的忍耐力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強大得多。
蝙蝠驚恐地看着幽深的火焰燃起。它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一個惡魔在強迫一個人類成為他的主人,否則就殘忍地殺了他?這個惡魔究竟是腦子短路了,還是在玩一個充滿惡意的游戲?
蝙蝠沒有時間細想,那地獄之火蔓延得太快了。不等那惡魔再問第三次,它飛快地代替修回答:“願意!他願意!”不管那惡魔在想什麽,反正不會比不回答更糟了。
“噢。”火焰不幹不脆地熄滅了——顯得有些失望。蝙蝠看到修終于放松神經後露出虛脫的表情,但它來不及為他高興,因為惡魔正朝它看過來:“可他什麽也沒說。”
答案果然是後者嗎?“是默認!”在那目光的注視下,蝙蝠叫起來,“他不回答代表在默認!”
惡魔扭過頭,似乎在思索:“人類的語言是這樣?我們魔族不說話的時候,一般代表我們想弄死對方。”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說到“弄死”兩個字時,聲音格外輕柔。
蝙蝠顫抖地縮到肉塊後,用翅膀抱住身體,又小心翼翼露出兩只眼睛張望。
幸好惡魔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
“既然你想要馴養我,那麽請把我從地獄喚出來。”惡魔語調輕快地說着,消失了。
……消失了?蝙蝠驚疑地從肉塊後爬出來,四下張望。教堂裏空蕩蕩的,仿佛那惡魔一走,連空氣都變得輕盈起來。
什麽也沒有,的确是消失了。
好吧,你不能指望一只蝙蝠去理解一個遠古惡魔的思維。蝙蝠倒咽了一口,自我安慰。
“修!修!”
對方眼珠動了動,朝它看了眼,又看向那團肉塊,意思很明顯。
還活着,而且還保持清醒。蝙蝠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可怕。如果說剛才那個惡魔尚表現得像個正常惡魔的話,對面這個人類則表現得不那麽像個正常人類了。他的精神力實在太過強大了點。
不過想想他的父親和兄弟,那個家族的确不能以普通人類标準來衡量,即使他從小到大并沒有受過任何訓練。何況他那位不被人所知的母親也擁有同樣強大的血統……蝙蝠不着邊際地想着,正打算繼續推那肉塊,忽而身體一抖,本能地再次用翅膀包住全身縮成一團。
惡魔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某種愉悅地:“您在叫我嗎?”
我想他沒叫。蝙蝠在心裏回答。它小心翼翼從翅膀縫裏看出去,在修眼裏看到某種無力與絕望。
惡魔似乎并沒有被這個絕望所感染——也許他感受到了,所以顯得更愉悅。不像上一次突然降臨,這一次他從發光的傳送陣裏走出來,顯得非常——正式?
然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厚厚的本子:“那麽我們開始吧。人類,您的姓名?”
一片安靜。
“修!他叫修!”眼看那火焰又在惡魔手指上跳起,蝙蝠連忙回答。說完看見對方仍盯着自己,似乎還在等他的回答,忙補充:“他的姓氏被剝奪了,修就是他的全名。”
“噢,”惡魔這才微笑着收回目光,“可真簡短。”他随手翻開一頁,開始念一串古怪的文字。
那是古代惡魔的語言,蝙蝠知道。訂立契約的整個過程,可以很短,但也可以很長,如果要打比方,可以參照人類的婚禮。
兩分鐘過去了,仍在念。
三分鐘過去了,繼續在念。
四五六分鐘過去了……
蝙蝠知道,他在念自己的名字——他有個長得出奇的名字并不奇怪,遠古魔物通常喜歡用名字記錄他們所有榮耀與劣跡,以及漫長歲月中任何他們感興趣的芝麻綠豆的小事。蝙蝠知道自己無權——也無力——幹涉對方小小的個人愛好。他無比同情地瞅了修一眼,忽而心驚膽顫地發現某種它絕對不想看見的場景,那讓它忍不住小聲驚叫:“你、你能快點嗎?”
對方的目光一下掃過來,蝙蝠立刻包起翅膀縮成一團。
“對不起,您說什麽?”惡魔用彬彬有禮顯示他的不耐煩,“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重要時刻,你知道一生是什麽概念嗎?你知道一生有多長嗎?噢對不起你當然不知道了,你不過是只連自己是禽還是獸都分不清的小玩意而已——而你居然敢叫我快一點?”
蝙蝠哆哆嗦嗦地喃喃:“他、他快沒時間了……”
惡魔滿不在乎地把視線轉回去:“叫他等一下。他都撐着活了二十多年了,再多撐個二十分鐘有什麽關系。”
蝙蝠看見修差點一個白眼翻過去,然後那雙眼睛狠狠地瞪大,就像騰地燃起了火。
謝天謝地,那火焰直直撐到惡魔嘴裏吐出最後一個音,才如被抽空一般消散。
作者有話要說:修(Hugh),這個名字代表理性^^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