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哄人
哄人
那人雙手抱樹,眼神呆滞,見到院中衆人臉色也絲毫未變,只慢吞吞地下樹,走到池魚旁邊。
他很年輕,神色像沒睡醒,扯起池魚的耳朵。
“啊、啊、啊……哥哥哥——”
原來是池魚的哥哥。
男人和池魚長得很像,但氣質卻全然不同,一個跳脫一個呆呆的。他像是才發現周圍人的存在,側臉看了沈令儀一眼。
“嗯——你是誰?”他表情平靜,沒有絲毫感情波動。但這股呆滞又不像是裝出來的,而是天生的。
這麽巧,院裏人還挺多。
沈令儀微低下頭,剛要擡起開口,就聽見蔣書文簡言解釋:“今後沈姑娘會同我們一起在解意府。”
衆人本就各自有自己的事情,沒過一會兒就散了。池魚的慘叫頻頻從不遠處傳來,姚曜月收拾了一番他自己又關上屋子睡回籠覺了。但原地站着一個這位池魚的哥哥。
“你入了解意府。”他一字一頓,說話有些不連貫。
沈令儀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嗯了一句。
他表情終于有了一點變化,眉眼擡了一下,隐隐像是有些興奮:“我、池樹、你、位列多少。”池樹躍躍欲試,身後的雙刀就要拔出。
“我們、打、你來。”
沈令儀挑了挑眉,打量這人。他表情氣質都呆滞,眉眼間有種近乎純粹的東西,說話也像是剛學會的一樣,雖然是池魚的哥哥,但看着和池魚實在太……不相像了。
“位列?”她抛疑,旋即反問,“……你是什麽位列?”
“解意府第二!”他不等沈令儀反應過來,就揚起雙刀向她砍去。一劈一砍間,池樹臉上的表情竟然越發生動。
他眼裏只有自己手中的雙刀,但對面的女人只躲,并沒有直面攻他,令他很失望。
這個新來就能住在解意府中的怎麽實力這麽弱?
——他不相信。
嘴角笑容咧起打算繼續攻擊,池樹的動作卻不知道為何戛然而止。
他臉上的興奮化為平靜,又是面無表情一臉呆滞。
“放下,池樹。”
聲音從沈令儀的身側傳來,這聲音低沉,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壓和嚴肅,明顯是道命令。她打眼望去,拐角處戚堯邁出。他今日穿了一身常服,青綠衣衫顯得春日更加盎然,腰間懸挂着玉石,發絲端正束起。
沈令儀微挑眉,唇角意味不明地上升一點弧度。
戚堯踏步過來,看了池樹一眼:“她不用列位。”
“你先下去吧,池魚昨日的爛攤子還未收拾——”
他話未說完,池樹便疾馳出府門。沈令儀略含驚異仰頭,見他神色如常,不過與方才相比,卻是莫名出現了一股散漫勁兒。
“倘若府主沒有別的吩咐的話,在下就先回房了。”她表情從容,心裏卻不。
她突然還想回房睡覺了。
戚堯唇線抿直,依舊和昨晚命令她做這個做哪個時一般嚴肅,兩手背在身後,沉默地晾了她良久,終于開口:“有事吩咐。”
“跟上我。”
沈令儀聽見這話,剛想踏進房中的腳步一滞緩,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還是徑直地走近自己房中。
她動作很快就跑了出來,門外的戚堯對她的行為卻似乎有些不高興,瞥了她一眼。
“這裏不是你家。”
戚堯卻淺淺掃了她身上單薄的衣裳一眼,眼尾輕垂,側過臉。
這裏不是她的家,所以她得聽戚堯的話。
沈令儀覺得自己似乎是聽出了他暗藏的言外之意,沒再多說什麽,手中攥着的東西塞進衣兜,追着他的腳步跟了上去。
“聽過解意府麽?”他路上出聲,話語無心而随意,“雖然也就這幾年的事。”
聽過,還待過幾年。
她眼睫低垂,搖了搖頭。
“從前也有個解意府,但那個解意府卻只供殺人,後來聽說似乎是一場大火,那位府主死了,解意府府中衆人就此倒臺。”
“不過——還剩了一個,就是你要找的那位。”
沈令儀瞬然仰頭,眼底詫異,但很快掩去。從前解意府中的人,是個女人,醫術卓絕。
明魏怎麽會和她有故交?還欠她人情?
不對勁。
但這股懷疑下一秒就被另一種感情徹底取代了。
她聽見自己的心髒漏了一拍,随即高懸,手指攥緊進掌心。費力睜開眼,她目之所及之處原來一直火光憧憧,火光盡頭,各人倒伏打滾,那個女人睜大了眼,向回頭的她哀求。
救救我啊,有暇。
有暇有暇……沈令儀摸摸身側,一片空蕩。原來那把劍已經被她丢了,她心定下來,不過分秒之中便從記憶中抽離,聽見戚堯繼續講:“解意府雖為官家設的,但裏面的人卻都是江湖上的人。”
“除了負責暗中監視‘五靈氏’,當然還有其他職責。”
他說到這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沈靈儀多看了他一眼。現在戚堯和她講的話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不為人知的機密。
明面上監視“五靈氏”的另有機構。解意府從來不為人知。
它地處本就偏僻,就算有人經過,也只會猜測這裏該是個镖局或雇打手的地方。
戚堯的腳步停下來,沈令儀心中有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竟險些撞到了他的背脊。
但是脊背她倒是沒撞到,因為戚堯退後兩步,身影在左,她撞到的是走廊的立柱。
……
沈令儀額頭吃痛,面無表情地望向造成這次事故的“幫兇”。
“幫兇”只留給她了個背影,聲音依舊冷淡。
“跟上來,要到了。”
*
……怎麽是練武場。
蔣書文見到她,上前搭話。
“哎,是沈姑娘,”他看了一眼沈令儀旁邊的戚堯,“解意府的訓練強度比較高,你同我們一起練,應該就能早點适應這裏。”
沈令儀點點頭應他,拉住戚堯的衣袖,低聲道:“你跟我過來。”
戚堯低頭看着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表情正常,只是他腰間的玉珏晃動得更厲害了。
蘭澤亭。
“你把我拉到這兒有何事?”他于亭中石椅坐下,四顧風景。沈令儀也環視了一番,發現這裏确實是好風景。
聽說之前這裏盡都荒廢了,自從新府主上任後才又翻新了,種上了好些花花草草,水中也養了不少魚。
她沒有坐下,而是突然間用兩只手撐着石桌面,俯身目視着坐下的戚堯。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沈令儀來得快,招式打得戚堯措手不及,“是不是還在因為那天我失約了而生氣?”
她俯身更近,望向他的眼神毫不躲閃,眼裏是赤/裸/裸的坦誠。
戚堯本來還一臉嚴肅,真像是沈令儀的頂頭上司,但沒想到他這個直系下屬竟然毫無對上司的敬畏之心。
他桌下的腳開始踮起微抖,上半身巋然不動。
沉默一陣,躲閃的目光才和她相接。半空中二人目光相觸,卻沒有即分。
“是。”
是又怎麽了。
“我就知道,”沈令儀得到答案後翹起嘴角,“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的戚堯啊——
沈令儀嘴角泛笑。
“就是他!偷吃了娘娘的糕點!”不知道哪位宮妃手下的丫鬟,光聽聲音就極盡嚣張跋扈,“小小年紀就學會偷東西了?我說你怎麽住在這麽偏僻的地方呢,我瞧啊,你是不是就是個野種啊——”
女人死死抓住戚堯的衣領,這個被他辱罵的年幼孩子卻一言不發,一雙琉璃似的眼睛盯着她。
她的身後都是丫鬟,但瞧起來應該都是比她等級要高上一點的。
“果真是他?我早就聽說……”
“但是聽說他爹可是大将軍呢,這小家夥會不會突然打人咬人朝我們撲過來啊——”
其中有個站出來,打算說說公道話:“這件事本就是你做錯了,你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好的糕點,我們丢的糕點是不是就是你偷的?”
“勇于承認也是個可貴的品行。”
慈眉善目掩蓋不住她們眉眼間的淡淡惡意,有些或許真是不知真相,有些卻是故意為之。
小小的戚堯眼裏洞穿了各人各色,沉默地受着這些,側過了臉,不去看今日刺眼的太陽。
她們最好把事情鬧大。小戚堯胸有成竹——他知道在這些人中究竟是誰偷吃了糕點。他也有證據。
不過這個方法的唯一漏洞就是會把慶寧公主牽扯進來。
長公主慶寧時而不時地給他一個藉藉無名的大将軍之子送糕點,怎麽想都奇怪。
“你們在幹什麽——!”沈令儀從遠處沖過來,兩手一扒拉驅散了衆人,護在小戚堯身前。
“是這樣的,長公主,這小賤……這孩子在路上偷了娘娘李妃宮中的糕點,李妃娘娘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話的丫鬟揚笑,眉頭哭喪,“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你瞧,他宮中怎麽會有這糕點,這可是只有……”
小慶寧一下就明白了事情來龍去脈,又瞥了眼戚堯看似平靜實則釀着壞水的臉,出聲阻止,并沒有多加遮掩。
“糕點都是我拿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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