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抄書 非常渴

第21章 抄書 非常渴。

面前的窗戶敞開着, 案上的燭火不斷躍動,忽明忽暗。

看着伏案睡得正香的小師弟,謝歸途輕輕阖上了窗, 将被夜風吹落一地的紙都拾了起來,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 再用鎮尺輕輕壓緊了。

他的動作很輕, 幾乎沒有發出什麽的聲音,只有紙張摩擦時的一點窸窣響動。

楚風臨一動不動地趴在案上, 沒有醒來的跡象,謝歸途便伸手提了一下衣擺,在對面坐了下來。

《太乙玄靈真文金書》這本書厚得出奇, 據說是淩霄子道長花了十年時間才完成的道門巨著,通篇都是晦澀難懂的複雜字詞,其中有許多都是從古籍上挪用而來、如今已不再常用的古語, 其間偶爾還夾帶幾個甲骨文。

其內容更是沒有半點趣味性,闡述的全部都是道家陰陽五行的理論, 玄之又玄, 看得人頭腦發蒙。

謝歸途粗粗翻閱檢查了一遍, 發現楚風臨熬夜抄了兩天,竟然連一遍都還沒抄完。若是真的讓他抄完十遍, 豈不是真要走火入魔。

看着師弟左手邊比磚頭還厚的書冊, 謝歸途有些于心不忍。況且一想到楚風臨此番是因何而受罰的,他總覺得自己多少也有些責任。

再怎麽說,楚風臨是為了自己才壞的規矩,他幫忙分擔一些也是應該的。

于是謝歸途輕輕地将手邊那本比磚頭還厚的書冊拿了過來,提筆蘸了蘸尚未幹涸的墨,對照和模仿着楚風臨的字跡, 幫他抄了起來。

.........

趴在冷硬的桌案上打盹,根本比不上卧榻舒服,很難睡得長久。

不到一個時辰,楚風臨就悠悠轉醒了過來。

他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感覺胳膊有些發酸,脖頸有些麻木。仰起臉正想活動一下四肢的時候,他的眼中卻冷不防映入了一個人影。

楚風臨微微詫異地看着眼前的人,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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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他怎麽會看見謝歸途穿着這麽少的衣服,半夜進到他房裏來?

可是等回過神來,楚風臨又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師兄竟然是真的就在他面前。

謝歸途穿了一身純白的浴衣,墨發披散在肩頭,用左手懶洋洋地支撐着腦袋,寬松的衣袖幾乎滑落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玉白光潔的小臂。而他右手蔥白的指尖則握着狼毫筆,無意中在紙上留下了一條淩亂的墨跡。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楚風臨看不清楚謝歸途的面容,只能看見他浴衣的領口敞着,內裏的風光卻隐匿在晦澀不清的陰影中。

“師兄?”楚風臨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聲。

沒得到回應。眼前的桌案有些狹窄,楚風臨正想站起來看看,剛挪動了一下腿,便感覺到了什麽,不由得臉頰一熱。

……謝歸途的這件浴衣下面,恐怕是什麽也沒穿。他頓時不敢再往下看了。

從這個角度,他看不清師兄的臉。楚風臨湊近一看,才發現他閉着雙眼,已經睡着了。

而面前擺着的罪魁禍首,不是《太乙玄靈真文金書》,還能是什麽。

楚風臨又輕輕喚了他兩聲,謝歸途這才悠悠轉醒過來。睡眼朦胧地盯着楚風臨的臉看了幾秒,謝歸途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幹什麽。

……他好像是想幫忙抄書的來着。

謝歸途輕咳了一聲掩飾着自己的尴尬。

“妄行。”

太見鬼了。謝歸途從來沒有被戒律長老罰過抄,萬萬沒想到這《太乙玄靈真文金書》的威力有這麽大。

這才抄了幾頁,他自己竟然也睡着了。

“罷了。”謝歸途賭氣似的把筆輕輕扔到了一邊,正好落在了筆擱上。

“這見鬼的經書。不抄了,明天我替你去和戒律長老說。”

“師兄……”楚風臨還想說什麽,謝歸途已經果斷地站了起來。

“我看你房間這麽晚了還亮着燈,就進來看看。”謝歸途體驗了一把才知道師弟到底有多麽的不容易,不由地關懷道,“妄行,你餓了沒有?”

“嗯。”楚風臨不好意思地低了下頭。他确實忘了吃晚飯,此時距離上一頓已經過去了大半天,男孩子又在長身體的年紀,他還真的有些餓了。

“那你等等。”謝歸途說着,便推門出去了。

楚風臨一直看着他出了門,正想繼續提筆抄書的時候,卻發現案上忽然多出許了幾頁他沒抄過的內容。

他錯愕地翻閱了幾下,仔細看來,發現那并不是出自自己的手筆,而是仿照着自己的字跡而寫的。

那字跡仿的極像,連楚風臨自己都看了許多遍才确信不是自己夢游寫的。

那就只能是方才師兄幫他抄的。

楚風臨不由地回頭,看向謝歸途離開的方向,沒看見人影,他又默默地轉了回來。

燈光下,他手中還握着筆,卻連抄書的事都忘了,只顧着望着那幾張紙頁發愣。

師兄對他也太好了。

過了一刻鐘,當謝歸途端着一碗面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楚風臨坐在案前發愣。

“師兄,你替我抄了幾頁書嗎?”楚風臨問他。

“是,本來想幫你多抄一點的,沒想到我自己也睡着了。”謝歸途無可奈何道,“算了,妄行,把筆放下吧。我去幫你跟戒律長老求求情,讓他放你一馬。”

楚風臨乖乖地放下了筆。謝歸途把那些紙頁撥到了一邊,将一碗熱騰騰的鹵肉面放在了他面前,溫和地說:“先吃吧。”

楚風臨連晚飯都沒吃,進屋之後就一直在抄書。

他饑腸辘辘地低頭喝了一口湯,剛拿起筷子,忽然想起了什麽,擡起頭來看謝歸途:“師兄,就只有一碗嗎?”

“我不餓。”謝歸途微笑說。

夜色燈火下的美人溫柔一笑,映入眼中,惹得少年心中蕩漾。

見師弟總盯着自己看,謝歸途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吃獨食,便伸手把碗接了過來。

“好吧好吧,我陪你吃一點。”他微微低頭,抿了一口湯,“這樣可以了嗎?吃吧。”

楚風臨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唇貼上了碗沿,正是剛才自己的唇碰過的地方。

他很清楚師兄的潔癖有多嚴重,是絕對不可能和別人共用一個碗的。

……除非師兄真的想和他有點什麽。

分明剛喝了湯,他卻忽然覺得很渴。

非常渴。

而謝歸途好像渾然不覺,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太自然。

前世他和楚風臨該做的都做過了,不該做的也都做過了,行為間自然沒有了年輕時候的避諱。他很坦然地把那只碗重新放到了楚風臨面前,便起身出去了。

帶上房門之前,謝歸途還特地叮囑了師弟一句:“妄行,吃完了就早些睡。”

那人悄無聲息地捋了捋衣服,好像偷偷蓋住了褲子下的什麽東西,然後垂着眼睛輕聲回應道:“嗯……師兄晚安。”

這天夜裏。

他躺到了更舒服的床榻上,卻輾轉反側,有些睡不着了。

自從進入北鬥劍派以後,楚風臨就一直同其他弟子一起住在偏院,日常中嘈雜且無趣。

而今日,師兄讓他搬進了這靜谧寬敞、景色宜人的主院裏,兩人就同住在一個院子裏,只有一牆之隔。

他床上的被褥還是師兄留給他的。

少年險些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昏了頭腦。他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床柔軟的被褥,聞到了熟悉的玉簪花香,漲得難受,心裏癢絲絲的,忍不住擡腿翻身壓了上去。

把臉埋進了被子裏,楚風臨的心髒也嘭嘭直跳。

但他沒舍得把被褥攤開,因為他希望那玉簪花的氣息能留存得更長久些。

......

天亮了以後,謝歸途推開房門,看到楚風臨就坐在外面的臺階上。

門外旁邊放着個水桶,他似乎剛剛打了水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謝歸途走了過去:“妄行。”

回頭看見了謝歸途,少年的神情卻有些躲閃。

說來難以啓齒。自從他到了那個年紀,偶爾會做一些春色蕩漾的夢。

而他夢中的幻想對象,除了謝歸途還能有誰。

謝歸途渾然不覺他剛剛在夢裏造了什麽孽,自然而然地走了過來:“冷不冷?後院裏有溫泉,你可以用。”

“嗯。”楚風臨不是不知道後院有溫泉,但那是師兄每日沐浴的地方,他怎麽敢随便進。

謝歸途到了他身旁,不太好意思地伸手遞過來什麽東西。“妄行,這個——”

楚風臨接過一看,是一條腰帶。

“又忘了,再幫我系一次。”謝歸途厚着臉皮說。說來慚愧,他還是沒能記住這腰帶的系法。

一會兒要去見戒律長老,若是系得不對,他也得抄上幾遍《太乙玄靈真文經書》了。謝歸途只好硬着頭皮,讓師弟幫忙。

“好。”

楚風臨手裏捏着那條腰帶,嗅到謝歸途頭發上的玉簪花香味,昨夜夢裏的那些旖旎和血脈贲張又湧上了腦海……

……想什麽呢。做個夢就敢肖想師兄了?就你也配。

少年忍不住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努力壓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他垂着眼睫,認真地幫謝歸途弄腰帶,神情并無異樣,看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清純。

指尖若有若無地擦過謝歸途腰身的時候,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仿佛他根本不明白這樣的觸碰意味着什麽。

“師兄記住了嗎?像這樣。”楚風臨俯在師兄的耳旁,輕聲說。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謝歸途擡眼,看見那人鴉羽般漆黑纖長睫毛的睫毛,根根分明可見。

但謝歸途還是沒看清他手上的動作,那小子的動作太快,也實在不像是真心想教他的樣子。

讓師弟來一遍遍地教他怎麽系腰帶,謝歸途這個首席弟子的臉面實在挂不住,更不好意思問第二次。

他只能勉強點頭說:“妄行,多謝你了。”

楚風臨用指尖輕輕勾了一下他的衣帶,擡眼看向謝歸途,笑容清澈單純:

“忘記了也沒關系,師兄再找我幫忙就行了。”

.........

兩人一出門,在外面草叢裏蹲守多時的狼崽十七就跳了出來,一蹦一跳地跟上了他們,活像一個圓滾滾、白花花的毛球。

有楚風臨在,這個小家夥安分了不少,沒有再沖上來舔謝歸途,只是一個勁地朝他們晃尾巴。謝歸途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師弟:“這家夥多久吃一頓,你昨天是不是沒喂它?”

楚風臨無奈地笑笑說:“沒事的。十七自從斷了奶以後就不需要我喂了,它從來不會餓着自己,只要搖搖尾巴,整個北鬥劍派的師弟師妹,還有長老們,都會争先恐後地喂它。”

那狼崽步伐矯健,烏黑的眼珠炯炯有神,果然也不像是餓着了的樣子。

謝歸途便收回了目光,落到了手裏那兩疊紙上。

兩人在戒律長老的必經之路上等待,狼崽卻沒耐心站在原地,追着一只蝴蝶跑來跑去。

不一會兒,遠遠就看到了一個油光發亮的腦袋,在陽光下反着光。

“嗷嗷。”狼崽見有人來了,便晃着尾巴熱情地迎了上去。

“你好呀。”戒律長老見了毛絨絨的狼崽,頓時忍不住想伸出手逗弄一番。可忽然看見前面有人,他又連忙若無其事地把手收回了袖子裏,擺出來一副長老的架子。

“長老。”謝歸途禮貌上前攔住了他,但架勢卻毫不讓步。

得知他們的來意以後,戒律長老也犯了難:“救助同門,是應該表揚,但是盛會中途擅自離場,丢的是整個北鬥劍派的顏面。該罰的還是該罰,規矩不能壞。”

“長老,就不能減免一些嗎?”謝歸途堅持說,“十遍太多了。”

戒律長老搖了搖他的光頭,斷然拒絕:“你們師父說讓我輕點罰,我已經減免過了。本來是要罰他抄二十遍的。”

謝歸途拿出已經抄完的那一沓紙給他看,讨價還價:“我師弟的手受傷了,只抄一遍行嗎?”

“傷了一只手,不是還有一只嗎?”戒律長老連連搖頭。

“兩遍。”謝歸途說。

“太少。”戒律長老連連搖頭。

他當了三十年的戒律長老,從來沒有弟子敢跟他讨價還價。也就只有這位從來沒犯過錯落到他手裏的謝家小公子敢了。

就在這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輕盈動聽的聲音。

“依我看,不如改罰勞作吧。”

三人循着聲望去,就看見一位步履輕盈的銀發女子手中挎着一只竹籃,月白色的裙裾随着步履擺動,朝這邊走了過來。

那女子笑道:“你們兩個,今日幫師娘采藥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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