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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這夜，諸星子想着神塔中的事睡去，不知不覺卻做了個夢。

他沒想到會再次夢到師祖，準确來說，這并不是夢。

奉極天尊用了最後的神力，來夢中見他。

這和諸星子想象中不一樣，他的計劃還沒實施呢。

奉極天尊說：“我知道你要做什麽……不過這次，師祖準備先一步下去，以前我總是在妥協，此次卻不是，或許是當神當得太久，師祖真的忘了如何做人了，才傷你至此吧。”

“……”他緊緊抿着嘴巴，不看對方。

“還有一件事，師祖必須沒告訴你。”奉極天尊望着他道，“你是魔君之子，卻也是天道之子。”

“什麽？”諸星子忽然就聽不懂了。

眼前一變，雲霧散去，天光刺眼，他聽到師祖說：“這裏是虛無之境，天道存在的地方。天道虛無缥缈，沒人知道是誰……但師祖現在想讓你知道。”

諸星子下意識用手擋住光，他茫然望向虛無之境中的高大身影，突然間僵在了原地。

他不想在師祖面前哭，可還是不争氣地掉下眼淚，他狠狠扭過頭，用手擦擦眼睛，絕不讓師祖就此看扁了他。

在此前，諸星子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可一看那個身影，他的本能就在告訴他，那便是用心頭之血和天地靈氣孕育自己的魔君。

按照人倫常理，那是他的父。

血脈相連，眼淚一定是魔珠帶來的本能反應。

他道：“你騙我，魔君怎麽會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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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那魔君也非天生惡種，他自小被厭棄被傷害，被視作污物，從未有人對他有過善念，他便以為這是世間的生存法則。為了活下去，連最窮兇惡極的妖魔都不能消化的無奇鬼他都能當做食物，他一步步變強，一步步将自己接受到的惡念釋放出去……”

“他從未感受過愛，自不會對六界有愛，他得到的是什麽，便會回饋給六界什麽，可最後，他還是為了護住你，做出了一生都不可能做的事……他自知自己一死，神界一定會誅殺你，便将曾殺死的星君全部複生，讓星宿為你而亮，給你制造一點祥瑞的假象。”

“僅這一點，我便知道他并非沒有心……若他的血肉裏就帶着惡，又怎麽會孕育出你這麽傻的孩子？”

“……”諸星子咬住雙唇。

“或許就是這個舉動，在最後時刻化解了他所有的恨意，他自此無愛無恨，又有着掌控六界之力，才能在天道消遁之際，化為新的天道。”

諸星子怔怔看向他，很久才道：“你當初不讓神界殺了我，是因為天道麽？”

奉極天尊沒說話。

諸星子使勁兒憋回眼裏的酸意：“……算了，我也不在乎。”

“不是。”對方嘆氣，“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替天道守住虛無之境，如今我想轉世再重新修道，天道試圖阻攔，我這才知曉了天道的秘密，我只是比你快那麽一步而已。”

諸星子默不作聲地吸吸鼻子。

“我當初也是不信天道，所以才會養大你，後來卻像是入了迷障，一次又一次向天命妥協……”那道目光複雜而欣慰，“你能打破天命，不再做不得已之事，其實很好。”

是麽？我覺得很好。

諸星子擦着眼睛要說話，可眼前的神尊已經煙消雲散了，他措手不及，頓時去追，可眼前除了只剩下一片雲霧，什麽都沒有了。

他呆住，低頭想了想，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這時，虛無之境的身影朝他轉了過來，靜靜望着他。

諸星子咬住嘴唇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又覺得不能就這麽走了，回頭瞪着對方道：“你都變成天道了！為什麽還要害人？馬三娘的家人是不是你害死的？王虛觀的老道長魂魄是不是你困住的？那些神尊亂改人命數的時候，你怎麽不管了？你講不講理了？”

高大的身影細細地觀察了他一會兒，擡指間，在他面前展示出兩個人的人生：一個是馬三娘的兒子，死後轉世到了富貴人家，一生吃穿不愁，和睦安樂。另一個是馬三娘的丈夫，如今竟做了陳家莊的土地神……

諸星子愣住，就聽對方道：“馬三娘本也會有個好結局，她當初窺伺了天機，我不能讓她說出去，才将她變成蛇，她若安心做蛇，百年後自會成為蛇仙……可她經不起考驗。至于那個老道長，他若不執意要死後去看看你，我自不會管他，他的魂魄在水中待了多少年，下一世，便會延長壽命多少年……至于神界，他們掌管各界秩序，由不得我管，天道的公正，你無需質疑。”

諸星子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帶着哭腔：“公正？你沒有讓他們自己選擇！這只你以為的公正！你現在當了天道，也是一個好結局，難道當初遭受的一切殘忍對待就是正确的嗎？當他們這一世結束，想起前塵過往，你敢讓他們的魂魄前來對峙，看他們是感謝你還是怨恨你嗎？你敢嗎？”

天道沉默。

“人命如蝼蟻，一腳踩死幾百只蝼蟻，确實不會對六界造成任何影響，可你我若是那蝼蟻之一呢？若這蝼蟻之中再出一個魔君呢？你想守住天機，可我還是從馬三娘和老道長那裏知道了一切，這是不是說明，你從頭至尾就不該幹涉呢？”

天道表情終于有了變化。

龐大的天道身影下，諸星子顯得格外渺小，他仰頭瞪着他道：“我要和你打個賭，看看沒了天道的六界，萬年後又是如何？”

天道搖頭。

“我可不是跟你商量！”諸星子說着，張嘴朝他用力一吼，吼完，口中神珠閃了閃，震出一股無形的力量，竟與虛無之境融和在一起。

天道感受到那股力量後便皺起眉，這小子居然将他關了起來！

諸星子站在原地等了會兒，看他果真出不來，這才放了心：“哼，你就好好睡一覺吧，萬年後咱們再見分曉！”

從神界蘇醒後，他的魔珠就沒了魔氣，攻擊力不算厲害，可困神的法陣卻是一絕。

天道忍不住道：“你快收了這個神通！”

“不收，就不收！你既然是天道，那你說我這個神珠的力量，是不是就為了限制你們呢？我看這才叫天命！”諸星子喊道。

天道又試了一次，待發現自己竟真的被這小子壓制住後，沉寂的心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道：“你困住我，我是不能再降下任何天罰，卻也不能再庇護六界，日後出了禍事，你可不要後悔。”

“後悔？你以為六界沒了你就不行？真是高看自己了！”諸星子為了顯得自己不處于弱勢，踮着腳雙手環胸，“我偏不讓你出來！”

看天道又要說話，他繼續道：“別跟我打感情牌，你都沒養過我，顯然又對我沒感情，那我對你也沒感情！咱們就是陌生人！說一萬年，就是一萬年！”

好厲害的嘴巴……天道看了他一會兒，失笑：“既然如此，你都把我關起來了，怎麽還不走呢？”

諸星子一愣，氣道：“我這不是做夢呢，醒不來，自然沒法走，你以為我是舍不得走？你真是想多了！我走了！”

“……”

見天道始終淡定地盯着自己，諸星子覺得自己的人身眼神不夠鋒利，立馬變成小豬狠狠瞪着他。

天道看得一愣。

小豬的表情不會像人那麽多，諸星子跺跺蹄子，看他被自己鎮住了，得意地瞪着他道：“看什麽看？別以為我是因為當了一世小豬才這麽對你，不妨告訴你，本小豬過得不差！是你們欺人太甚！”

天道只是望着他。

小豬哼哧地繞着他走了一圈，仿佛在觀摩稀奇物件：“師祖說你無愛無恨才成為天道，那你還算得上我父親嗎？我這麽做，肯定不算大逆不道吧？”

“……”

“算了，就大逆不道了！”小豬斜他一眼，“你無法無天活了這麽久，也該被人管管了！”

“……”

諸星子其實是在故意激怒他，這個天道看上去太像假人了，他看得很不舒服。

然而天道不僅沒生氣，許久後，忽然笑了聲：“嗯，不愧是我的孩子。”

？！

“一萬年，那就一萬年吧。”他也要用一萬年好好去想，這些事到底是對是錯，沒了天道護佑的六界，一萬年又會如何？

死灰般的心，開始有了一絲期待。

諸星子愣住，還來不及回話，眼前的一切迅速變得模糊，意識開始飄逸，他知道，自己在離開夢境。

睜開眼睛的時候，近在眼前的燭龍正在舔舐他眼角的淚光：“諸諸，諸諸不哭……”

諸星子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哄孩子的樣子，忽然破涕為笑，用小豬鼻子使勁蹭了蹭他。

兩人同時變回人身，發絲糾纏在一起，霍玄抵着他的額頭問他哭什麽。

諸星子哼唧了一會兒，才将夢中的事說了。

半晌後，聽到魔君變成了天道，霍玄也很意外，不過除了諸星子以外的事，他都不在意了，現在只想日日夜夜守着小豬。

他親親諸星子：“萬年後，他要是出來了，你就躲在我的嘴巴裏，我和他打。”

諸星子給了他一個白眼：“就不能換個地方嗎？不對，就不能不躲嗎？我又不怕他！”

霍玄親昵地咬咬他臉頰，總覺得抱也抱不夠，忍不住變成了半人半蛇的樣子，赤紅的龍身猶如蛇尾，緊緊糾纏着諸星子的身軀。

燭龍本就似蛇，可親眼看到霍玄半人半蛇的樣子，諸星子還是被吓了一跳，随即臉頰發熱。

赤紅色的蛇尾将他越纏越緊，男人的雙唇依舊在他臉上啄吻着，諸星子的衣服被褪去一半，醒目的紅與白幾乎絞成了一體……

“要是別人進來看到，還以為你在狩獵呢！”諸星子小臉通紅，拍拍他似蛇的龍身道，“不過你這大尾巴确實很威風，你說你要是纏住我的下半身，我上半身坐起來，是不是可以裝蛇妖了？”

“……”這麽缱绻的時刻，他還有心思想這些，霍玄不滿地在他肩頭輕輕一咬，将他纏得更緊了。

幾度春風後，再醒來，諸星子發現外面又過去了兩天，霍玄還是一如往昔的精神抖擻，之前還會去買酒樓的菜過來，今天直接在洞府裏搗鼓了起來。

他把洞府裏珍藏的天材地寶全都翻了出來，竟做了一桌菜出來。

仙蓮人參湯，鲛珠炒靈竹，千年聖果汁……

諸星子揣着手評價：“這也太補了，雖然有些累，但也沒虛到這個份上……我要是個普通人，肯定受不住。”

說完，就想到自己當初吃了人家的長生丹撐暈了，又搖搖頭：“你也吃點吧，三百年攢了這些東西也不容易，都讓我吃了，算什麽事兒呢。”

霍玄當初收集這些天材地寶，就是為了做長生丹延長壽命，好能等到那個人出現。

如今人找到了，記憶也都回來了，他只想把全部的東西都給諸諸。

霍玄拿起勺子喂他。

諸星子乖乖張嘴，味道居然很不錯，聖果脆脆的，還有一股甘甜，他美滋滋地嚼了起來。

吃飽喝足後，霍玄抱着他睡覺。

諸星子：“不是吃就是睡，日子終于好起來了。”

畢竟小豬就是這麽過日子的。

霍玄将他箍在懷裏，雙手穿過他的胳肢窩把人緊緊扣着，不留一絲一毫的縫隙：“諸諸……”

“本小豬在呢！”

霍玄吮着他的下巴：“永遠不分開。”

諸星子點頭，他知道秘境的事給霍玄造成了心理陰影，拍拍他的胸膛說：“我現在雖然打架沒那麽厲害，但誰要是欺負我，我就能立馬把他關起來！放心吧。”

霍玄用力地他嘴角啄了下：“你也不要再離開我。”

聲音很低，話尾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諸星子心酸地嗯嗯了幾聲，為了給他安全感，摟住霍玄的脖子，主動将舌尖送了進去，貼着他蹭臉撒嬌。

男人全身微顫，只覺得心髒一陣劇烈的酥麻，洶湧的愛意讓他再也難以抑制，亢奮地翻了身……

又過了幾天，諸星子覺得這樣不行，再多的補品也抵不住霍玄這麽來。

此時，霍玄正精神煥發地在不遠處煉丹，也是仗着這是自己家，連上衣都不穿，光着膀子對着爐鼎噴火，時不時還從火中取出丹藥觀摩一番，又皺眉放了回去。

據說是給他保養的丹藥，除了身體上的保養，還有保養皮膚的。

諸星子撓撓臉，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這些精力，坐着醒了會兒神，趁他在那邊忙活，用靈視開始觀摩了神塔內的情況。

裏面的五位神尊變成了四位，奉極天尊早已不見了，盡管在那個夢裏就知道他已經轉世，可親眼看到，還是失神了一會兒。

他生師祖的氣，卻又做不到那麽恨他。

師祖算了那麽多，算錯了，卻又在最後的時刻，将他的計劃算得那麽精确無疑。

這群神仙在天上待得太久，早已失去了對衆生的憐憫，當初他們打着為救衆生的口號對他和霍玄百般刁難，還寫出那樣一個命格，只為讓霍玄斷除仙緣，說着一切為了衆生，可在他們眼裏，霍玄那一世的父母、全村的村民……那些因為一筆命數就死在豬妖口中的人，他們的生死都不重要嗎？

人輪回而不息，可每一次輪回，他們都不再擁有過去的記憶，對他們談前世今生太過虛幻，他們只會記得自己的此生，也只看中擁有記憶的那一生。

人在神靈面前無力掙紮、艱難生存，卻又一次一次被“宿命”捉弄的苦楚，他們早該體會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