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面包（16）

面包（16）

“你讓我帶我哥走吧，他已經付出代價了。他這個術是用自己的魂魄續命到那具屍體身上，那屍體還能撐個十分鐘，我哥用他自己十年的命換的，求求你，讓我們走吧，我哥就是接了一個委托才挖出這屍體的，委托就是讓他起屍，看看這具屍體有沒有異能，能不能聽話。那個人是個黑衣人，連我哥都不知道長什麽模樣。”

隋悅毫無保留地把一切都交待了，他知道，要是換他哥來說，眼前的她不會信。

“我保證，我，我和我哥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永遠不會再插手這件事。”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隋悅合上了眼睛，就像要合上他所有的悲傷和絕望，再睜開眼時，那雙好看的，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任何波動了。

那張黑色的面罩沒有任何動靜，隋悅盯着那雙類似玻璃材質做出來的”雙眼“，在那片黑色之下，他确定，她的眼睛的确也在盯着他。過了一兩秒，那冰冷的機械女聲響起，按照那變聲器的出廠設置，聲音依然沒有一點起伏，就如同不帶絲毫感情，“你走吧。”

帶着黑色面罩的”死神“先站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看着隋悅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踉跄着跑過去扶起他哥，他哥剛被林風帶倒在地的時候傷到了尾椎，靠自己還很難站起來，隋悅胡亂把他哥的一邊手搭在自己肩上，帶着文道益就往工廠的出口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哥，我們走了，以後都不要再插手這事了。”

一步都沒有回頭。

沉默成了他們之間最好的告別詩。

朋友告別完，接下來是戀人的告別。

珞華只剩十分鐘，就會魂飛魄散。他很滿足，還有十分鐘，可以跟他的“阿風”好好告別。

他輕輕撫着埋在他胸前一直哭個不停的“阿風”：“別哭了，阿風你壓得我胸口好疼啊。”

聽到這話的“阿風”趕緊擡起了頭：“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這種話。”

珞華笑得一臉得意的樣子，即使那是強撐起來的得意，他微擡了擡身子，湊近“阿風”的臉龐：“這樣，我才能好好親一親你的臉。”

那吻是如此輕柔，就像被一片羽毛掠過一樣。

“阿風，我要走了，還能見到你，我好高興。”

“我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要好好活着啊，去追逐更大的自由。”

“阿風”一拳錘在了他的胸口，痛得珞華龇牙咧嘴：“笨蛋笨蛋笨蛋，我早就死了啊，你這個笨蛋，我現在是鬼！！要不然你都在壇子裏了，我怎麽還能聽到你說話，你這個笨蛋！！”

珞華呆愣住了，眼淚比他的嘴巴先說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淚水已經下意識地先流下了。

“你，你，你死了啊，怎麽會，怎麽會……”不對啊，這不對啊，他明明，明明把營養劑……

“營養劑裏有毒。”林風代替“阿風”說出了這個殘酷的真相，她想，如果由“阿風”親口說出這個真相，珞華可能更接受不了。從自己的愛人嘴裏聽到自己害死了對方，這個答案太沉重了，或許由她這個第三者說出來，會顯得不那麽沉重。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珞華像個犯錯的孩子，眼淚從他的眼中奪眶而出，哽咽着重複着“對不起”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說一千遍對不起也沒有用了，他害死了他最愛的人，他不會起死回生，他是個笨蛋是這個世界上最該死最該死最該死的笨蛋，最該死最該死最該死的……

“笨蛋，現在不是說對不起的時候啊，你應該說我愛你啊！！！”霖風緊緊抱住了他。

指針往後倒退，昨日開始重映。時間好像又回溯到了那個下雪天，漫天飛舞的雪花，一片潔白的雪地上，成千上萬的紙玫瑰，他為阿風偷偷辦結婚典禮的那個夜晚。雪花染白了他們的頭發，他們約定好了，要一起逃亡，一起跨過30歲，一起過完這百年，一起變成老頭子和老奶奶。

對啊，這個時候應該說我愛你啊。

珞華用盡全力去回應這個擁抱，吻上霖風耳邊的輪廓：“我愛你。”

我愛你，我當然愛你，我最最最愛你，珞華這輩子最最最愛的人就是霖風。

指針又再次前進。還有五分鐘。

”抱歉了，阿風，雖然很混蛋，但是我還是要先走一步了，我可能啊，嗯，要消失了。“

“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你要好好生活下去，等到投胎，知道嗎？”

命運撰寫了他們死亡的結局，卻又給他們第二次告別的機會。

這一次，珞華的遺言可以大大方方地，坦誠地說很多很多，不用再隐瞞着霖風，反正他都已經是個死人了。他像個老頭子一樣細細念叨：“記住了，不要到處亂跑，像這樣又黑又空又沒人的地方，千萬不要再來了，就算有人叫你，你也不要答應，還要，遇到看起來很兇的鬼，一定要遠遠躲着，像這樣的道士啊，也千萬不要去惹他，也不要去偷面包了，一定要乖乖等到投胎為止，知道了嗎？”

“那你呢？”霖風問他，她的笨蛋愛人，又想自己背負起一切。“我也再不會見到你了。”

“沒關系的，”珞華釋然地笑，“只要你能……”

“笨蛋，”霖風捂住了他未說完的話：“你真的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嗎？”

“我們說好了的，一起變老一起等到頭發變白，一起變成老爺爺老奶奶，是一起啊，笨蛋！！“

霜雪落滿頭，也算是白首。

然後一起迎接死亡。

沒有辦法和你一起變老是我的遺憾，但能一起長眠，又何嘗不算是一種圓滿。

“我不想和你分開啊。”我的愛人。

我們一起迎接了第一次死亡，第二次我還是想和你一起。

這份愛至死不渝。

“抱歉，抱歉，我明白了，阿風，我明白了，阿風，謝謝你一直陪着我，謝謝你一直包容我，謝謝你一直愛着我。”

相擁的兩個笨蛋，都哭成了淚人。

“對了，”霖風轉過身，看向了默默站在一邊的林風，“林小姐，有兩件事我想求你幫幫忙，第一件是希望你能替我給荷花姐她道謝，謝謝她這些天的照顧，還有一件事，你能先脫下你的面罩嗎？”

林風脫下面罩，那一瞬間，珞華以為自己是快消失才出現的幻覺，他看到了一張和“阿風”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是，是我眼花了嗎？”

“你沒眼花，”林風摘掉了她的變聲器，露出她原本的聲音：“我現在用着的這副身體就是”阿風“的，她死了以後，我的靈魂穿進了她的身體裏面，所以你看到的我跟她長得一樣。”

聲音也都是一模一樣。

“沒有保護好你們，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提前用了瞬移，消耗了五分鐘時間，如果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或許，他們就不是這樣的結局。

“阿風……”洛骅想要安慰阿風，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珞華打斷了：“才沒有的事，我很感謝你，你幫我好好保護了阿風，我要謝謝你才對。”

“阿風”也緊接着說：“對啊，我們才要謝謝你才對，林小姐，如果不是你，我們根本就沒有機會再見面。你是我們的恩人。”

林風沉重的心情好了點：“那你要我脫下面罩是？”

“阿風”看她的表情如同祈求神明，雙手交握在一起做出祈禱的手勢：“這是我最後一個請求，我想要你的一點頭發，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和珞華合葬在一起的東西。“

對了，自己頂替用了”阿風“的身體，但珞華的身體依然還在，”阿風“卻只有靈魂，她要是跟着珞華一起消散，合葬的時候什麽都不會留下。

利刃的寒光閃過，林風的發絲就這樣一刀兩斷，散落開來變成一個平整的截面。短發及肩的林風拿着那一束還用頭繩紮着的長馬尾，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心疼：“拿着，這原本就是你的。”

“阿風”接過長發，身上已經開始散發出點點星光，時間已經不多，林風問了最後的問題：“那你們想要葬在哪裏？”

她現在有錢，可以幫他們買一個位置很好很好的墓位。

珞華和“阿風”同時搖頭，“珞華”接着說道：“不用了，找個有風的日子，把我們的骨灰灑了，這樣，我們就可以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看不同的天空。”

好的，壞的，晴天的，下雨的，黃昏的，晨曦的，随着太陽東升西落，随着風，去追逐更大的自由。

“阿風”和珞華跟林風鄭重道別：“再見了，林小姐，希望你能夠永遠幸福。”

點點星光散落在霖風的頭發上，珞華又笑她：“阿風，你這樣好像老奶奶哦。”

霖風笑着反擊：“你現在也好像老爺爺。”

珞華又親了上去，但這次他親的是嘴唇：“那多好啊，我們終于一起變老了。”

”老婆，我永遠愛你。”

“我也是，老公。”

他們一起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