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空中氣球

空中氣球

珞華的遺體最後是找了靈珊家裏的人來處理，靈珊連夜叫管家把棺材裝上了冷庫車，再送去其他地方火化，到時候整理好骨灰了，靈珊會直接送過來。

天空微亮，處理好一切以後，林風跟靈珊告別，自己一個人從工廠走回面包店。

路上，林風突然開口：“洛骅。”

“怎麽了，阿風？”

“我有一個念頭，假如你的遺體也被好好保管着，找到了以後你的靈魂有沒有可能也可以回到身體裏？”

林風不是瞎想的，今晚另一個珞華就是以這種方式重新醒過來，或者，洛骅也可以。

“阿風，我已經死了，我回不去身體裏，人死是不能複活的，你看到的那個珞華，靈魂能回到身體，是因為文道益他趕屍的道術陰差陽錯導致的。”

“……”

“算了，阿風，就算你讓文道益再起一次屍，我就算能回到身體裏，也只能撐一段時間，還不如待在電腦裏面呢。”

“那你還是會投胎。”

洛骅一下子止住了。

“如果你離開了，我還沒做好告別的準備。”林風的腳步停住，天空已經開始泛起淡青色，月亮加上了一層淡化的濾鏡，不再發光只剩一個淡淡的印子在天上，新的一天就要到來，不知道是哪裏養的一只貓醒了，“喵喵”的叫了幾聲，就又安靜了下來。

她原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林風這樣想着。

01區的熱鬧，冷清，寂寥，喧嚣，通通都與她無關，這裏不是她生長的地方，她在這裏沒有根，她就像一只随風無意吹到了01區的氣球，只能不停想辦法活下來，拼命地飄啊飄，偶爾在高空俯瞰這個城市的景色，但絲毫沒有着陸的向往。

如果不是因為起初跟洛骅的約定，她不會走到這麽遠，洛骅，就是她跟01區最緊密的聯系。

今晚的事，讓林風開始構想起了“離別”這個詞。

五官一模一樣的臉，發音一模一樣的名字，就像兩支最強的助燃劑，激發出林風最強烈的共情。洛骅離開的時候，那又是怎麽樣的情景呢？

那她呢，又該怎麽辦？一個人繼續孑然一身地生存在這裏，日以繼夜地除鬼？日子重重複複，她會不會對此感到厭倦呢？

可是，在她原來的世界裏，她的生活也是這麽過的啊，孑然一身地生存着，日以繼夜地護送雇主執行任務。日子重重複複。

那為什麽，當初她不會這樣想？

好像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阿風。”

洛骅打斷了林風的思考。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輩子，直至到你變成老奶奶，某天睡着以後告別世界，到那個時候，我才離開。”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認真。

“那你呢，你不想要自由嗎？”就甘心一輩子困在幾寸間的電子容器裏？

“你比自由更可貴。”

你比自由更可貴，我心甘情願被禁锢。

日出的第一縷光，照在了林風的鞋尖上，天越來越亮了。

“洛骅，你好肉麻。”林風的語氣還是那麽平淡。

“啊啊啊啊啊，阿風，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又欺負我，嗚嗚嗚嗚。”洛骅還是跟薩摩耶一樣。

……

還沒回到面包店，林風已經遠遠看到張荷花站在門口等了。

她左顧右盼，臉上皺着眉，像一截橫生出來的樹枝，一只手推着玻璃門，半個身子都往外探，看到林風回來了，她先是激動地招手，表情特別高興，但很快，她就發現林風的背後沒有跟着任何人。她不确定，等林風走近了，她才試探着問：“林小姐，你怎麽剪頭發了啊，阿風呢？還沒起床？”

林風吸取上次的教訓，沒再一上來就直接跟張荷花說“阿風”消散的事，而是拉開了張荷花努力用半個身子卡住的門：“先進去再說吧。”

小小的面包店，三人圍坐在一張只有筆記本電腦差不多大的小桌子，張荷花沉默不語，張春陣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很有眼色地給他姐和林風沖了杯熱牛奶。他一眼就發現，林風的頭發變短了，一夜之間變成短發，肯定是有點古怪，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關于林風短發的問題，張春陣可不敢問出來。

林風率先開口：“你們肯定很好奇，為什麽阿風沒有跟過來。阿風她昨晚已經去投胎了，這是件好事，我們應該為她高興才對。”

這是林風能想到最能讓張荷花接受的說法了。

但張荷花并不相信這個說法：“等等，這也太突然了吧，怎麽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說要投胎？！”

張春陣幫林風解釋：“姐，這很正常，幹我們這行，見過的鬼經常都這樣，上一秒你還跟他動刀動槍的，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見了。能投胎是好事，很多鬼想投胎都還得排隊呢。”

“可你們昨晚……”張荷花說到這裏就沒有繼續下去了，對啊，其實她昨晚看着她們出去心裏就預感到了，女人的第六感向來很準，當時她看見“阿風”跟着出去，心裏就惴惴不安，事情肯定沒有那麽簡單，什麽留宿，“阿風”根本就不會撒謊。

她想過“阿風”會受傷，眼睛會哭得跟核桃一樣，或者回來以後又開始慌慌張張地囤面包，可她萬萬沒想到，”阿風“居然會走得這麽快，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親口說出來。

張荷花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嗚嗚“低聲隐忍地哭了出來。

張春陣安慰他姐：“沒沒沒事的姐，那家夥一定會過得很好的，說說說不定還會投去一個好人家那裏，天天大魚大肉的，再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張荷花擡起了頭，再一次跟林風要保證：“她不會是被那道士欺負了吧，害得她魂飛魄散了？”

林風藏在桌子的手指抖了一下，張荷花的推測差點就接近真相了，僅憑猜想就能猜到個七七八八，張荷花果然是個很聰明的人。

張春陣搶先開口了：“姐，你你你放心，那道士在林林姐手裏肯定讨不到好，我我們分隊最能打的就是林林姐了，那家夥跟跟着林姐，肯定吃不了一點虧。”

張荷花向林風确認：“阿風真的沒被人欺負，是真的去投胎了吧？”

“真的。”林風點了點頭，”她最後拜托我，讓我幫她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最後沒來得及跟你道別，抱歉了。”

“我還特意多做了一點面包，等她回來拿。”

“今天的面包有巧克力的，她特別喜歡。”

面包店收銀臺下，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了。

……

地下室并沒有一般人想象的那樣昏暗，潮濕，呼吸不暢。相反，因為大量資金的投入和技術升級，這裏的地下室不僅幹淨潔亮，而且還整整齊齊。

是屍體排列得整整齊齊。

一個個如同水晶冰棺一樣的透明方形密封裝置裏，用藥水浸泡着一具具面無血色的屍體，這些都是珍貴的實驗素材。

幾個身穿白袍的實驗人員正對着今天的實驗數據進行記錄，而被他們包圍在中心的人，還在叮囑着下一次實驗的注意要項，終端機突然就響起了鈴聲。

“稍等”，那人禮貌地後退了一下。“你們繼續，我去接個電話。”

電話的那頭又是那熟悉的聲音，對面的人開口就直入主題：“給文道益的那條屍被人劫走了，他把錢全退了回來。”

“誰？”

“他說不知道。不過我心裏頭有點想法。”

兩個人合作這麽些年，話不要說透就已經懂了，這邊聽電話的人就跟聊家常一樣：“那你就去辦吧。今天還有好幾個測試，很忙。”

那邊的人“哦”了一聲，又問道：“那進展怎麽樣？”

“在測試，還不穩定。”

“行。”那邊的人準備挂掉電話。

這邊的人最後囑托了一句：“小心點，別走漏風聲。”

“我知道。”

通話結束，那人并沒有重回剛剛的房間，而且拐了好幾個轉角，走到了一道巨大的防盜門前，這門厚度近乎半米，用最堅硬的金屬材料制成，門後正傳來“嗙嗙嗙”重物擊打的聲音，在他走近的時候，裏面的東西好像感應到了一樣，一聲比剛剛還要大好幾倍的沉悶重擊響起，就仿佛爆炸以後引發的巨大沖擊力，半米多厚的防盜門震動了一下。

他對準門前的瞳孔識別器，不過一秒時間，門自動打開，裏面居然是個監獄。

工作人員站在好幾層特制的防爆玻璃面前，看着眼前那個帶着鐐铐的囚犯歇斯底裏地發瘋。地上遍地的機械碎片和金屬脈絡，四周牆上布滿了深深淺淺密密麻麻的劃痕。一個被投放到監獄裏的仿生人在工作人員的控制下，毫無猶豫地朝着那囚犯沖去。

下一秒，就被一陣狂風撕個粉碎。

那人問道：“今天測試怎麽樣。”

工作人員先是規規矩矩地打了招呼，然後報告今天的測試成果：“成功激發出異能狂風利刃，但無自主意識，只要有任何物體靠近其五米以內，立即無差別攻擊，是個失敗品，還需要改進。”

“失敗品也有失敗品的好處”，那人這樣說道，他話音剛落，“嗙”的一聲，那正對着那人的位置，設置了好幾層的防爆玻璃突然出現一道裂痕。

工作人員驚慌失措，馬上按響緊急按鈕，急促的鳴叫聲響起，幾個人馬上請走那人：“教授，快走，實驗體不受控，這裏太危險了，請您馬上離開！！”

那人不為所動，玻璃上快速出現一道接一道的裂痕，那裂痕越來越大，就像被超音速的風刃刮過一樣，第一層和第二層的玻璃已經碎了，少了防爆玻璃的隔音，大家清晰地聽到了那如同刀鳴一樣的風聲，所到之處全是裂痕。

第三層玻璃也應聲倒下，還只剩一層玻璃了。

在場的工作人員冷汗直流，幾個人齊齊看向臉色沒有任何波瀾的那人，他不走的話，在場所有人都得跟着賠命。有人忍不住催促：“教授，實驗體不受控，我們必須要馬上離開！！”

那人終于開口：“你再不乖的話，我就不帶你出去玩了。”

風聲霎時間停住了，一切都安靜下來，除了那緊急警報聲還在急促地鳴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