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降落

降落

隔天，徐夏儀接到一通電話。

陳枳告訴她，《是夜》票房超過60億，打算舉辦一場慶功宴。

徐夏儀彼時正在洗草莓，随口道：“我這樣的邊緣角色也能參加嗎？”

陳枳被逗笑，“夏儀，你在搞笑嗎？你可是我們電影的大功臣，豆瓣上一水的人在誇結尾好呢。”

徐夏儀：“你們沒買水軍嗎？”

陳枳：“大功臣，我們不幹那缺德事兒。”

......

就這樣，大功臣徐夏儀在一周後坐上了飛往華亞的飛機。

華亞處于黎江和蘇照的中間地帶，原本陳枳的意思是出國游，但考慮到幾個主演進組的進組，拍綜藝的拍綜藝，抽不出太多的時間。

于是就選在了華亞。

和已經步入初冬的黎江不同，華亞地處低緯度，屬于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區，所以一年四季都很暖和。

一下飛機，徐夏儀便把風衣脫掉，還好她提前有準備，在裏面換上了短袖。

坐着劇組的車到達酒店，工作人員給她遞來一張房卡。

在得知劇組包下這棟頂級酒店整整一周時間後，徐夏儀終于對這部電影的火爆程度有了一個明确概念。

推開房間門，一股清新的海風撲面而來，安置好行李，徐夏儀慢悠悠地走向陽臺。

這座擁有人造沙灘和海洋的酒店，一開陽臺門便能看見海景，劇組的人這會兒成群結隊地在樓下玩着水上項目。

支着下巴朝樓下看了許久，徐夏儀腦中劃過一個念頭：這裏還是得和朋友來玩才有意思啊。

說起朋友。

徐夏儀想了想，周沈言還在拍戲明天才能到，顧辰說是拍完綜藝晚上趕來，陳枳倒是在，但上樓的時候她一直在打電話，看起來很忙碌，徐夏儀也不好意思去打擾她。

她在這個劇組裏唯三認識的人都有事。

面前的風景無人共賞，徐夏儀吹了一會兒海風也覺得無聊，躺回房間的大床，有一搭沒一搭的地刷起手機。

然後收到好姐妹發來的問候。

陳一琳：【怎麽樣？和兩位緋聞男友的甜蜜度假過得如何？女帝陛下，有沒有左擁右抱？[壞笑]】

徐夏儀翻了個身，點開鍵盤：【你就放過我吧。】

陳一琳：【正宮娘娘和小三沒打起來啊？我在熱搜上蹲了好久都沒看到相關詞條。】

她的姐妹真是太看得起她了，徐夏儀默默扶額，【你也放過他們吧。】

陳一琳緊逼：【那你希望我先放過哪個？正宮還是小三？[邪惡]】

徐夏儀：【......】

和陳一琳互甩表情包大戰了幾百個回合後，徐夏儀收起手機，準備下樓吃點東西。

酒店餐廳。

徐夏儀随便挑了幾樣海鮮，找了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坐下。

現在不是飯點，所以餐廳裏沒什麽人，劇組的人基本都在樓下打卡拍照或者海邊沖浪。

倒是有個和她“志同道合”的人也在這個點吃飯，不過隔着過道的牆體，她沒看見對方的臉。

收回視線。

正當她要叉起一口波龍時，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徐夏儀？”

徐夏儀茫然地朝聲音來源看去，對方不太确定的眼神在看到她的臉後變成了意外，方書卉在她對面站定，“我能坐這兒嗎？”

猶豫兩秒，徐夏儀點了點頭。

“好久不見了。”方書卉朝她笑笑。

确實挺久不見了，上一次見到這張臉，還是在七年前，一家咖啡館裏，她讓她和周沈言分手的時候。

徐夏儀勉強撤出一個笑，“嗯。”

“還在怪我？”

七年不見，方書卉還是那麽直接，徐夏儀放下叉子，“不能怪你？”

方書卉被她逗笑，“我現在不當經紀人了，在做創意總監，就顧辰那個公司。”

徐夏儀沒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自報家門是怎麽回事，炫耀自己這兩年混得好嗎？她又不感興趣，但還是客套地說：“恭喜。”

“以前的事情也許我也有做不好的地方，畢竟那時候急着想做出成績，所以你怪我，也是人之常情。”

其實方書卉不出現，她根本不會想起她，徐夏儀實話實話：“我沒有怪你。”要怪她也只會怪自己。

方書卉沒有接話。

場面安靜了足足五分鐘。

“夏儀。”方書卉語氣軟了下來。

徐夏儀靜靜地看着她。

方書卉嘆了口氣，緩緩道：“我們常把藝人比做星星。”

“星星之所以是星星，是因為他們擁有着沉重到令人接不住的的愛，這些愛将他們推向高處，成為了令人仰望的存在。”

“可星星如果想要為誰降落，那這些托舉着他們的愛會變得不穩，時間一長，他們就會變得搖搖欲墜。”

“最後，他們會墜落，掉進望不見底的深淵。”

徐夏儀若有所思地聽着。

這些道理她又何嘗不懂，只不過這些年她從來沒讓自己細想過這些事，傷口的疤一旦揭開，底下也許是已經不成樣的潰爛肉塊，她不想揭，也不敢揭。

她緩緩垂下眸，眼睑遮住大半眼眸。

方書卉繼續說：“所以，如果重來一次，我大概還是會這麽做。”

徐夏儀淡淡道：“理解。”

“好了，”方書卉收起剛才公事公辦的态度，聲音忽然高了一度：“替我自己辯解完了，現在有興趣聽聽周沈言的故事嗎？”

周沈言？徐夏儀擡眸，“什麽故事？”

方書卉的眼神越過她，望向遠處，神思飄忽起來，“那要追溯到七年前了......”

方書卉第一次見到周沈言是在他常去兼職的一家咖啡館。

幾個星探妹妹輪流看過一番後，興奮地讓她一定要來看看這個千年難得一見的帥哥。

本來還是覺得她們誇張了，能有多好看？娛樂圈從不缺好看的臉。

但在看見周沈言的那一瞬，經紀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一定會火。

她當即确定要簽下面前的男孩，對方似乎也很需要錢，所以兩人一拍即合。

她簽下了他。

後來。

在一次小考中，她随口問了句：“你們有沒有女朋友？”

幾個練習生面面相觑，結巴着說沒有，只有周沈言坦然地告訴她：“我有。”

沒有飯圈經驗的少年自然是不懂，女友對他未來的路會造成多麽大的阻礙，但她并不打算告訴少年。

于是，她去找了徐夏儀。

原本以為徐夏儀會不肯分手，她連另外的計劃都準備好了。

但沒想到，事情進展得意外順利。

分手後不久，周沈言出道了，這張男女老少通殺的臉讓他迅速在娛樂圈裏有了姓名。

方書卉作為周沈言的經紀人陪着他天南地北地跑，見證他從籍籍無名到後來的衆星捧月。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後。

不知道從哪天起，周沈言好像壞掉了。

方書卉：“他忽然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眼中好像沒有了生機，就好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你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沒有任何想法也不會反抗，仿佛他擁有的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方書卉繼續說：“你知道那種帶發條的娃娃嗎？他仿佛失去了那根發條。”

徐夏儀默默地聽着，這是她所不熟悉的周沈言。

“剛開始那幾年，他幾乎連軸轉，根本沒休息過，後來疲勞過度進了醫院，我送他回家的時候，注意到他的床頭櫃上放着一本漫畫，房間裏還有一個巨大的書架，裏面全是同一個人畫的漫畫，不過當時我也沒在意，直到前段時間你上了熱搜，我才知道，他家那書架裏的人原來是你。”

“周沈言很少主動和我說什麽，但有一次跨年，那會兒正好在劇組，他多喝了兩杯，回去的路上突然問我‘他現在算有錢嗎？’，得到肯定答複後他卻好像還是不高興，整個人看着很頹廢，現在想來，大概你和他說了什麽吧，他好像一直耿耿于懷。”

因為方書卉的話，腦中很快閃過那個雨天，和周沈言分開的片段。

徐夏儀晃了晃腦袋，阻止自己去想。

她沒有辦法回憶那些過往，一秒都不行。

“後來他把我換掉了，在知道我去找過你之後。”方書卉忽然自嘲地笑笑，“那個時候我終于意識到，他的反常原來是因為你。”

“我可能真的做了一件很壞的事情吧，因為周沈言剛出道那幾年過得真的很不好，甚至有時候，我都覺得他好像一個透明人，仿佛随時會消失。”

“在你們分手後，他大概是沒辦法放下，靠着那些漫畫度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吧，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過來的。”方書卉嘆了口氣，“其實我有時候想想覺得還挺對不起你們的，但我的崗位又不允許我有私情……”

……

後來方書卉說了什麽她都已經聽不進去了。

心裏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堵住，密不透風，她想要呼吸，卻感覺吸進去的氣怎麽也吐不出來，反而堵在胸口越來越漲。

她不知道周沈言和她分手後會過成這樣……

自責和愧疚像是不斷蔓延的藤條，将胸口的巨石緊緊纏繞，勒的她快喘不過氣。

從午後到日落。

徐夏儀呆坐在酒店的沙灘邊，看着太陽緩緩落進地平線。

期間她給周沈言打了幾個電話，但他一個都沒接。

打開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進去，徐夏儀不怎麽喝酒，也不喜歡喝酒，但此刻，她覺得自己需要酒精來麻痹自己苦悶的情緒。

一瓶見底。

可能是喝得太快，眩暈感逐漸攀了上來，可心情沒得到纾解，她又開了一瓶。

兩瓶下去，眩暈感越來越強烈，她停下了開第三瓶的手，動作遲緩地掏出手機，借着酒膽，給周沈言發了條語音，“我很想你。”

懵懵地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複，她撇了撇嘴，把手機收了起來。

又開了一瓶。

天色越來越暗。

沙灘邊只有一個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坐着，有時望着天空發呆，有時對着海面發呆，有時又拿出手機碎碎念。

偶爾有海風吹來，揚飛徐夏儀的發絲，飄起動人的弧度。

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男人帶着笑意緩緩朝着沙灘邊那道身影走去。

在第三瓶快要見底的時候，頭頂忽然有聲音傳來。

“夏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