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8

chapter28

28.

車裏三個人都聽到了施柏綠的聲音。

在陳叔聽來,他的這聲“春臺”喊得很委屈,在覃明珠聽來,他的這聲是撕心裂肺,在春臺聽來……

叫春臺恍了神的,一如無數個以往片段裏,施柏綠喊的那聲“春臺”一樣,無數道“春臺”穿越時間般灌入,讓他腦海裏放起了悲傷煙花。

陳叔沒有得到覃明珠的指示,便平穩開着車,他又聽見施柏綠喊了聲“春臺”,這次似乎帶了哭腔。

他視線一斜看向後視鏡,那少年人追車跑着,漆黑的眉眼紅了一片,跑得太快,顯得像是站在懸崖上被狂風吹着。

他緩緩減緩車速,這最後關頭,他何必再欺負這還在上高中的少年。

覃明珠察覺車子越開越慢了,也沒多說陳叔什麽,她想安撫春臺,手握上春臺的肩頭,不知是不是路面有石子兒,她握着春臺肩頭的手随之顫抖。

她探頭看春臺的臉。春臺哭了,卻極力忍着,雙眼像關不上的水龍頭,又緊緊咬住了下唇。她往春臺腿上看,褲子都被滴濕了。

“慢點兒開。”覃明珠十分心疼,頓了一頓說,“路面不穩。”

“好的。”陳叔答。

車再次降速,這給了施柏綠追上來的機會,一只手敲上春臺左邊的車窗。

“砰砰”聲仿佛叫春臺的耳膜緊縮,左邊的肩膀跟着聳了起來,覃明珠的另一手抽了紙巾幫春臺擦眼淚,同時對陳叔說:“停會兒吧,讓他調整好心情再走。”

“好的。”陳叔停車,裝作沒有看見施柏綠的樣子。

“春臺!”施柏綠趴在漆黑車窗上,極力地看,光是看見春臺一個模糊的側臉,淚就堵不住了,“春臺……”

他雖是輕輕地敲車窗,但一下一下不停歇,猶如調太快的鐘擺,一聲趕着前一聲快死,叫人窒息。

“跟他說再見吧。”覃明珠把春臺的眼淚擦幹淨了,勸道:“不要再哭了,讓人看見不好。”

春臺将一口氣吊到嗓子眼,他點了頭,覃明珠就幫他按下了車窗。

他的餘光看見施柏綠兩手壓着車窗向下,他沒有勇氣去看施柏綠的臉。

“春臺。”施柏綠顫着聲,“你要走了,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讨厭我了?”

春臺目視前方說:“因為沒有必要跟你說了。”

“什麽叫沒有必要跟我說了?”施柏綠想靠近他一點兒但不行,只得很狼狽地趴着車窗,雙手緊緊扒着,生怕這車開走了。

“上次我跟你說,我們要好好聊聊,你還記得吧。”春臺說。

施柏綠看着春臺的側臉,從心髒開始到頭發絲逐漸生凍,他有不好的預感,春臺說的“好好聊聊”,極可能是叫他不能接受的痛苦的話。

“我爸出事之後,我沒有時間跟你談,但這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了。”春臺咽下喉嚨裏的艱澀,說出想讓施柏綠放棄他的違心話,“其實我并不喜歡男人,我并不能接受跟男人在一起,所以之前我才拒絕你。”

“那你的回吻,”施柏綠的眼睛幹涸了,他望着他的綠洲,嗓音像沙漠般枯啞,“算什麽?”

“就像你說的,我只是對你這種,”春臺無法說出“陰暗”二字,轉而拔高聲音:“對你這種人産生了一絲的好奇跟興趣!”

施柏綠無力眨眼,眼睫毛被.幹.澀的淚糾纏一起,剎那刺痛,他像個低血糖患者,牢牢扒着車窗的十指飄忽了,恍然間,聽見以前的春臺在開心地喚他。

“施柏綠!”

“施柏綠。”春臺最後還是想看看施柏綠,他緩慢轉眼看去,施柏綠幾乎把整張臉都哭紅了,尤其是鼻尖跟眼睛。

施柏綠像是衣着單薄站在冰天雪地裏,暴雪要将他掩埋了,他沒有傘他無助,他不去抵抗。

春臺深吸一口氣憋住眼淚別下掉,腫了一些的眼睛眨一眨,對施柏綠說:“話說完了,你放手。”

“春臺。”施柏綠伸出手,唇邊勾起笑。春臺意識到他不對勁,他好像進入夢魇般神志不清了。

“你的眼睛怎麽了。”施柏綠輕聲問,溫柔的指尖憐惜地蹭過他的眼尾,“為誰哭了嗎?”

“是為我嗎?”

“是為秋梨。”春臺撒謊,并拍開他的手,他垂眸,動作機械化地從衣領裏拉出一個吊墜。

心形吊墜被施柏綠的手指吊起來,春臺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這個對他說“偷了一顆心”的少年,現在又像是要把自己的心送給他。

“戒指你收下好嗎?”施柏綠拽斷了鏈條,把心形的綠寶石戒指遞給春臺。

春臺又記起施柏綠為他量指圍的情動畫面,控制不住地滴下了眼淚。

“收下。”施柏綠用命令的語氣說。

春臺搖搖頭。

“收下好嗎?”施柏綠祈求,眼中的偏執是濃濃墨水要潑到春臺身上來,“我的心你收下好嗎?”

“不了。”春臺堅決道,“我們早就結束了。”

施柏綠呼吸着,頭部在輕輕顫抖,像個機器人在努力适應讨厭的程序。

春臺擔心他,所以緊張了起來,因為他看起來很不對勁很不正常。

他猛地抓過春臺的手臂,這把覃明珠跟陳叔都吓了一跳,陳叔喝道:“施柏綠你要幹什麽!”

“收下。”他把戒指強行塞到春臺手心裏,春臺的手都被他弄疼了。

“你是去哪兒?”看着處于春臺手心的戒指,他滿意了,輕笑道:“我就問問,我不會去找你,我怎麽會去找一個根本不喜歡我的人。”

春臺說不出話來,喉嚨被以前的自己勒住了。

“我怎麽會,去找一個抛棄我的人。”施柏綠再次看向了春臺。

“我們要走了。”覃明珠對春臺說,“道別的時間結束了。”

“那你帶我走,我想跟你走,可以嗎?”施柏綠問春臺。

春臺移開眼,心像一顆洋蔥被人四分五裂了,熏得他每個細胞都在流出淚水。

覃明珠握住春臺的手,對陳叔說:“開車吧。”

陳叔看向不肯走的施柏綠,他靜了,定定看着春臺,直到春臺的不作為把他的眼睛漸漸啃食成為空洞。

“走。”覃明珠說。

陳叔發動車子,窗戶便向上升,施柏綠沖春臺說:“你就把我丢在這裏。”

春臺弓腰埋頭下去。

施柏綠的手卡住車窗,春臺聽見了動靜,擡眼道:“你放手!”

施柏綠睨着他,眼睛漆黑無光像個假人,他不肯放手,陳叔要踩油門了,車子一開他的手會很疼的。

春臺趕緊把自己的手伸進縫隙裏,指尖正要去碰他的,他眼色一變,把春臺的手推了進來。

這麽一來,春臺手心裏的戒指掉到了外面的地上,車窗也完全關上了。

車子全速前進,覃明珠抱住春臺的頭,捂住他的淚眼,勸道:“別回頭,一切都會好的,你跟他,你們都會各自安好的。”

春臺在覃明珠懷裏傷心着,那只握過戒指也被施柏綠推過的手,抽動了起來。

覃明珠緊緊箍住他的手,“男人多得是,你不是非他不可。”

他們很快就到了機場,陳叔幫忙去拖運行李,覃明珠陪春臺站在一邊等着。

州長聽說他們母子今天就走,一臉哀傷地找來了,他跟覃明珠聊着,春臺仿佛喪失了聽力,一句都沒聽見。

州長表示他們無論去到哪兒,都會給予他們經濟上的資助,覃明珠說:“不必了,我跟春臺要準備登機了。”

“那好。”州長搓搓手心,沖春臺笑道,“叔叔祝你一路順風。”

春臺像是失了魂,只眨了眼。

他們跟陳叔告完別,就登機了,落座前覃明珠幫春臺整理好襯衫衣領,擠出笑來:“春臺,我們去國外重新開始,我們會活得很好的。”

春臺像是啞巴了,只點了頭。

春臺離開了,施柏綠的精神世界迅速轉為貧瘠,春臺是他的天空,是他的土地,是他每一次呼吸,是他感受到的每一陣風,是他熄滅的心。

他要随着春臺去,天涯海角都随着春臺去,他舍不得回想春臺的臉,春臺的眼,春臺的衣角翩飛,這會讓他進入痛苦的輪回。

他恨的是春臺為什麽這麽輕易抽離,就好像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一樣。

是了,春臺就是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啊。

他撿起掉落在地的戒指,試圖把它按到空落落的心腔裏去。

後來的事他記不清,他無端出現在家裏,好寒冷,像冬天下着暴雪。

這家是個巢穴,一定有毒蛇咬了他一口,讓他産生看見春臺的幻覺。

施印月朝他潑了紅酒,他卻伸手撈去。

好像是春臺穿了紅色的裙子,春臺怎麽可能穿裙子,并且春臺從來都是穿淺色的。

“你到底想怎樣?”施印月恨不得把酒杯也砸到他身上,“我看你是想死是嗎?”

施柏綠看清了面前的人是施印月,怨道:“是你讓春臺走了。”

施印月把酒杯砸到地上,杯子破碎的聲音跟她給施柏綠的響亮耳光聲重合,“給我清醒點!”

“都是你毀了一切。”施柏綠冷聲道,“如果你不是跟窗格出軌的那個女人,春臺一定不會離開我。”

“确實是我毀了一切,我從生下你開始一切就都被毀了!”施印月又打了他一巴掌。

長長指甲戳着這不聽話兒子臉上的血痕,此時的惡毒話語叫她跟兒子兩敗俱傷:“但你想得美,像你這種人,窗春臺是一定會離開你的。”

“難道他在抛棄你之前,對你說了喜歡你?他就是因為根本不喜歡你,才會抛棄你,否則呢?”

“你閉嘴!”施柏綠吼道。

“我現在就去給戒同所打電話!”

施印月的高跟鞋在地上發出篤篤的聲音,仿佛是電影末尾的倒計時,藍綠色的地毯在施柏綠眼中漸漸變得模糊,成為一片混沌。

他的眼閉上了,他寧願沉睡了去,起碼他的夢裏是有春臺的。

漆黑夜色吞噬他跟施印月的巢穴,風吹動院外香樟樹而發出的聲音,就像是爬蟲經過。

半夢半醒間,施柏綠聽見電話接通的聲音。

“喂?”施印月說。

“你好。”電話裏傳來的這聲與春臺在巷子裏跟他打招呼的聲音重合。

随後場景變換了,是美妙的夜晚,他還看見了那棵石榴樹,春臺對他說:“還是不要打架。”

他擡眼,笑道:“小偷。”

“那你怎麽把他放了?”春臺問,“是他偷的東西掉了?”

他撿起了心形吊墜,故意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勾搭道:“偷了一顆心。”

随後春臺便跟他對視了。

春臺偷走了他的這顆心。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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