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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從公司到醫院的路程在地圖上預計只需要17分鐘,商恪抵達卻用了一個小時,仿佛他的意識和行為都在排斥這件事。
其實之前的每一次,商恪去往醫院的時候內心都沒有多大的起伏,因為在他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結果,“沒什麽大礙”,“幸好傷勢不重”,“是虛驚一場”,他來醫院,只是去見證一下曲曼失敗自殺的後果,不鹹不淡地過問幾句,妄圖她能吸取教訓,沒有?也不必擔心,反正她不會死的,想鬧就鬧吧。
他有恃無恐,曲曼不會死的。
或許是他對生命不夠尊重,他終于也迎來了報應。
早該習慣了,商恪告訴自己。曲曼鬧自殺也不是一次兩次,她得逞了,應該會很開心,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不會再被他不省心的兒子煩擾,能去找她最愛的商寧團聚。不止曲曼,他也解脫了,不用再承受那一次次的自殺帶來的驚慌和漫長治愈的痛苦,曲曼一勞永逸,他們再也不用擔心下一次會在什麽時候發生。
原來之前都是他做錯了,罔顧曲曼的意願強留她在人世是他的錯,沒有辦法治好曲曼的病,不給她解脫,每天重複痛苦是他的錯,不該挽留,不該強求,不該去奢望修複關系,也許曲曼恨他也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念頭,而他也不會後悔、難過,他本不該産生這些感情。
紛亂的思緒将商恪的心包裹,密不透風,快要窒息,等他想找清楚到底是什麽的時候又發現一切都是麻木空洞。
全都沒有了。
曲曼和他,都自由了。
抵達醫院時,那一刻商恪的憎惡達到了極點。
但他又不想以這種狀态出現在應再芒面前,商恪站在樓下調整了一會才上去。
商恪在手術室前看到了應再芒,他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他的肩膀在顫抖,不斷問着為什麽,商恪看着他的背影,又開始憎惡,曲曼甩手離開了,走之前還要把痛苦附加給他們,明明應再芒該與這一切無關,還要他為此難過。
商恪走上前将應再芒輕輕抱住,應再芒擡起頭,在朦胧的淚水間看到了商恪,某種情緒得到加劇,他無助地放聲哭了出來:“哥,怎麽辦,怎麽辦……”
這一幕似曾相識,那時應再芒也是守在醫院,哭着問他怎麽辦,唯一不同的是,不會再有曲曼的參演。
應再芒哭了很久,眼眶紅腫,說話的聲音也沙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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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應再芒緊緊抓着商恪的衣袖,哭着問他,“為什麽?不是都有在變好了嗎?為什麽啊?”
曲曼已經很久沒有再過激,她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下來,她和商恪的關系也在慢慢修複,雖然還有許多的潛在矛盾,但應再芒已經在計劃怎麽去化解了,他們是一家人,只要按照這個設定走下去,一切都會變好的。
為什麽?
怎麽突然之間就都來不及了?
是啊,商恪也想知道為什麽。
曲曼的死因是藥物中毒,醫生說她在短時間內服用了過量的精神類藥物,送到醫院已經太晚了,錯失了搶救的時間。
應再芒聽着,只覺得恍然,曾經曲曼需要靠這些藥來穩定病情,現在卻成為了結束她生命的一把尖刀。
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應再芒和商恪都像往常那樣去上班,宋于慧說曲曼回房間吃藥後,告訴她想休息,不要讓人來打擾。
最平常不過的一天被賦予了意義——曲曼的祭日。
宋于慧也受到了驚吓,說話間都小心翼翼,臉上是內疚悔恨,說她該早些就留意的,不該太相信曲曼的話。
商恪和應再芒心裏都清楚,這不能歸結于是宋于慧的過錯。
沒有人會參透一個決意自殺的人死前到底在想什麽。
曲曼的遺體在太平間,醫院已經出具了死亡通知書,要家屬可以找殡儀館把遺體帶去火化了,醫護人員公事公辦的口吻讓應再芒突然生出一陣不适,一個生命消弭了,再也沒有了,決定這一切的只是一張白紙。
“我想再見她一面。”應再芒望着空蕩蕩慘白的牆壁,怔愣地開口。
護士說當然可以,為他留出了時間,應再芒又望向商恪,問道:“哥,你陪我,好嗎?”
商恪其實不想去,他不想記住曲曼死亡的樣子,好成為他對曲曼所有記憶最後的定格。
商恪說:“我不去。”
商恪的話音落下,應再芒的眼淚也随之湧出,他哽咽着,去抓商恪的手:“可是哥,以後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人間的面,見一次便少一次。
似是被應再芒的話觸動,商恪沉默半晌,最後和應再芒一同進去。
印象中曲曼從沒有這麽消瘦過,躺在那張病床上幾乎看不到身形的起伏,她雙眸緊閉,面容變成了很蒼白的顏色,幾近透明,但依然是美麗的,她就這麽靜靜的,了無生氣地在進行着一場漫長的沉睡。
應再芒輕輕去觸碰曲曼的眉眼,手指傳遞給他的不再是溫熱,曾經曲曼握着他的手,叫他寶貝,記得加衣服,要吃飽飯,這些記憶此刻穿插着,與曲曼緊閉的雙眸,消弭的呼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媽媽,一直沒敢告訴你……”應再芒沒有辦法說出完整的一段話,他擦了擦眼淚,才繼續說,“其實我不是商寧,對不起,一直以來都在騙你。最開始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假扮一下商寧,哄你開心,但在之後,我不知不覺就把你當做家人了,想你健康,想你長壽,想以一個虛假的身份,留在你身邊,被你關心愛護,我叫你媽媽,都是發自內心的。”
應再芒低下頭擦眼淚,語氣裏有一種近似于無助的嗚咽:“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商恪,你知道後會不會很生氣?會不會教訓我?我都想過很多遍了,怎麽……怎麽就等不到呢?”
商恪站在應再芒的身旁,聽着他斷斷續續的哭訴,而他在望向曲曼的面容時內心并沒有多大的起伏,他沒有眼淚,也沒有什麽想對曲曼說的話,他不像應再芒那般情緒泛濫,直到現在,他依然覺得曲曼是一個自私的母親,關懷和愛都對他吝啬,現在就連存留于世的溫度也剝奪帶走。
商恪記住母親的最後一眼,在荒涼冰冷的房間內,他低聲說:“媽,下輩子過得開心一點。”
“我們別再遇見了。”
曲曼的葬禮在一個很漂亮的晴天,天空澄藍,陽光和煦,落葉撲簌簌的在空中旋轉飄舞,最後歸于大地。
世界是荒涼的,燦爛的。
葬禮沒有賓客,也不盛大,只有商恪,應再芒和宋于慧三個人,放置好骨灰之後,應再芒抱着一束曲曼生前喜歡的玫瑰花,俯身放在墓碑前,墓碑的照片定格在曲曼溫婉的笑容上。應再芒撫摸着照片,輕輕笑了笑,說:“媽媽,以後我們經常來看你,你不會孤單的。”
葬禮結束了,他們的生活還要繼續,應再芒這幾天請了假,想安心地,不受打擾地陪商恪度過,雖然看上去商恪還是和平常一樣,也一度告訴應再芒他沒事,讓應再芒不用那麽小心翼翼,好似沒有被情緒左右,但畢竟是失去了親人,沒有人會無動于衷的,而且商恪還最善于僞裝。
應再芒反而更擔心這樣的商恪,沉默無聲才最可怕。
曲曼走後,一時間他們都沒能适應,宋于慧做飯總是多準備一份,餐桌上擺放着一對不會被使用的碗筷,應再芒叫了媽媽之後得到是空蕩的回響,別院變得清冷,他們怎麽都開心不起來,就好像少了一個人,世界也在随之黯淡。
商恪表現的平靜,理智,應再芒試探過幾次,說如果你心裏難過或者想傾訴,都可以跟我說,商恪說他很好,讓應再芒不要擔心。他也沒有過多地休息,很快就投身于公司繁忙的事務,試圖讓這些淹沒自己。
曲曼去世後的一周,別院裏很多有關曲曼的東西已經被收起來了,畢竟觸景生情,眼淚流的再多也無用,曲曼也不會回來了。那天應再芒找到商恪想問他要不要出去散散心,畢竟身處在這個環境裏,所有的事物都在提醒着他們曲曼已經離去,商恪一直說他很好,他沒事,但他大多數的時間裏都是沉默,或者盯着應再芒,不知道在想什麽。
商恪的狀态太過緊繃,應再芒怕他這麽下去會把自己累倒。
應再芒興致勃勃地跟商恪說他的出行計劃,商恪沒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反而說起另一件事:“我名下還有一套房子,距離你公司也比較近,你住過去會很方便。”
應再芒以為商恪想搬家,也是,別院裏關于曲曼的回憶太多了,換個環境對他們或許會更好,應再芒沒有反對:“好,我們什麽時候搬過去?今天?還是等我們出去玩回來?”
商恪拉過應再芒,抱着他,用一種很珍惜很不舍的目光看他,撫摸他的臉,話語卻是另一回事:“你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就讓宋姨和你一起去吧,你不是很喜歡宋姨做的飯菜,等你住過去之後,如果你想,我就過去看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告訴我。”
應再芒原本的雀躍和眼裏的溫情缱绻霎時間冷卻了。
商恪的話裏只有一個意思,他自己搬過去,如非必要,商恪也不會再跟他見面。
“那套房子是之前裝修好的,你過去看看,如果不喜歡那個風格我再找人改,照顧好自己,我随時都在……”
“啪——”
巴掌聲突兀地響起,商恪的話語被打斷,應再芒打的他猝不及防,頭都偏過去,商恪臉上的表情出現了裂縫,是錯愕、怔愣的。
“你先清醒清醒,然後再回答我。”應再芒甩了甩手腕,“你是要我走嗎?商恪?”
商恪低下頭,沉默了很久,應再芒能看到他的喉結在顫動,他的手也緊緊攥着,商恪現在是處于一個不安的狀态,半晌,應再芒聽到他說:“我不想困住你。”
應再芒明白了,曲曼的死還是對商恪造成了刺激,以前他确實是被迫留在商恪身邊,現在商恪說不想困住他,是怕他得不到自由,未來的某一天像曲曼一樣死在他面前。
“好啊,我也有一個條件。”
應再芒滿懷惡意,他說:“我走了之後,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面了,如果被我知道你還在我周圍,我會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商恪,這輩子你別想見到我。”
應再芒說完,一個用力推開商恪,頭也不回要離開這個房間,他剛握上門把手,一雙手臂從後将他攬住,商恪抱的很緊,讓應再芒有些痛,同時眼眶酸澀,他最想走的時候商恪緊追着他不放,現在他心甘情願留下了,商恪卻想把他踢開?
他憑什麽這麽随心所欲?
“對不起。”
應再芒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滑入他的脖頸,商恪的尾音裏有壓抑的哽咽:“寶寶,我不想你離開,以前你千方百計地想逃走,我明明全都知道還是繼續錯下去,但是現在我怕我固執地把你留在這裏,你也會怨我,恨我。”
“可是我和她不一樣啊。”應再芒說,“媽媽只是生病了,而且我有自己的判斷。”
應再芒快要氣笑了:“商恪,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你難過或者想傾訴都可以告訴我,你裝什麽裝?你憋了幾天就只想出趕我走這一個辦法?你覺得你很偉大?商恪我真的想再扇你幾巴掌。”
應再芒轉過身,直視着商恪,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商恪哭,睫毛上挂着淚水,眼眶紅紅的,好不可憐,應再芒掰開商恪抱着他的手,又注視了他幾秒,應再芒突然冷笑:“我走還是不走憑什麽要你來選?”
應再芒猛地拽下商恪的衣領,惡狠狠地吻住他,将商恪的嘴唇咬出血,威脅他:“商恪,你他媽要是再說那種話,看我不扇你。”
商恪站在原地愣了很久,而後擡起手抱住應再芒,低垂着頭,很溫順的樣子,他說:“嗯,我不敢了。”
作者有話說:
本來該昨天就更新的但是寫來寫去都不滿意
今天是超兇的小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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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