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黃粱一夢(三) 你信麽?将來那個與皇……

第41章 黃粱一夢(三) 你信麽?将來那個與皇……

“吱——”門被緩緩推開, 像是拉開了一場好戲的帷幕。

裴玄神色慘敗,款款走了出來。

有侍從迎上來,急道:“大人, 您這是怎麽了?”

裴玄擺擺手,回頭看着弄玉房間的方向, 眼底到底流露出一絲不甘。如苦釀的果, 明知是苦的,可就這樣荒廢掉,仍是不忍,仍是不願。仍是,做不到。

季風在一旁站着,望着他如此模樣,眼中并沒有甚麽欣喜之意, 反而帶了些許悲憫。

他太明白弄玉會對裴玄說什麽, 太清楚在弄玉心中,他們到底算什麽。

裴玄望着他,冷聲道:“季風, 你以為我輸了嗎?”

季風淡淡道:“棋局還沒開始,談何輸贏?”

裴玄強撐着站直了身子,走到季風身側, 在他耳畔道:“就算我贏不了, 那個贏家,也不會是你。”

季風斜斜看着他,冷笑道:“這句話,我也送給裴大人。”

“你怎麽敢!”裴玄恨道。

季風沒說話,笑着搖搖頭,只拍了拍裴玄的肩膀, 便徑自走入了弄玉房中。

裴玄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劇烈地喘息起來,他一手撐着地,一手捂着胸口,人低低地伏下去,像是要把這些年的苦楚都怄出來似的。

周遭的侍從吓壞了,趕忙圍了上來。

“太醫!太醫!”有人喊起來。

裴玄擺了擺手,由着侍從扶起來,道:“不必傳太醫了,我沒事。”

陳顼聽得動靜趕了過來,道:“先生,你這是怎麽了?”

裴玄道:“殿下放心,臣無事。”

陳顼擔憂道:“是不是皇姐又給你氣受了?”

裴玄的喉嚨有些幹澀,卻仍是勉強一笑,道:“臣想問殿下一件事。”

陳顼道:“先生但說便是。”

裴玄道:“于殿下看來,是墜歡重拾難些,還是斷釵重合難些?”

陳顼不知他問這個作甚麽,卻還是答道:“自然是墜歡重拾難。”

裴玄心頭微窒,面上卻強忍着,道:“為何?”

陳顼停下了腳步,道:“先生要問的,是我皇姐吧?”

裴玄沒說話,只靜靜等着他開口。

陳顼也不避諱,只道:“因為皇姐驕傲,于她看來,很多事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她認定的事,再難悔改。”

他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麽,眼底有些凜冽,道:“先生若是将來娶了皇姐,必定要待她如珠如寶,才襯得上她這般人物。”

裴玄眼底浮起一抹苦澀,道:“殿下放心,臣必會待她……如珠如寶。”

他望着遠處的天空,冬日裏,太陽便落得格外的早,如今才剛過申時,天色已漸漸沉了。只露出紅色的一抹晚霞來,美麗壯闊,又婉轉凄哀。

朦胧間,他仿佛看到弄玉。她的臉龐明明和現在一樣妩媚明亮,眼底卻滿是哀傷。

她痛苦地望着他,眼底滿是掙紮。

可他呢,他只是轉身離開了。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卻還是說出了那句話,“臣與殿下,再難同路。”

“先生?先生?”陳顼輕聲喚他。

裴玄猛然回過神來,道:“殿下。”

陳顼擔憂道:“殿下,您這是怎麽了?”

裴玄道:“無事,不過是想起一樁陳年舊事罷了。”

陳顼道:“方才洛陽刺史派人來請了,這宴席要開了。”

裴玄道:“也好。”

*

半個時辰後,便開宴了。

司馬瓒和陳顼、弄玉、陳持盈坐在上首,裴玄、季風、洛陽刺史并着一衆官員和北魏使臣坐在下首。席間,早有歌舞伎應着絲竹管弦跳些舞曲,雖不跳得很好,卻也不錯了。

酒過三巡,衆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司馬瓒喝酒喝得痛快,有了幾分醉意,頗有興致地看着面前的歌舞伎們,道:“這南楚女子婉轉,倒與我們大魏女子不同。”

洛陽刺史笑笑,剛要開口,又顧忌着陳持盈,便只道:“是,是。”

季風看不上他那般曲意逢迎的模樣,便只閑閑吃着酒,不多言一句。

謝念坐在陳持盈身側,見她默然不語,只當她是不喜司馬瓒如此,不覺低嘆。

縱是她這位表妹再如何标致聰慧,于姻緣一事上,都再無轉圜餘地了。女子嫁人慣常如二次投胎,一朝踏錯,便是半生盡毀了。

她想起當初,姑母也曾暗示過她父親,要她去和親。因着他父親極疼她,當時便梗着脖子不肯答應。後來有了北魏要迎娶公主一事,才算絕了她姑母的心思。

謝念想着,不覺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如今想來,仍覺後怕……

也不知他日,她會嫁給誰。可憑着她父親待她的心,總會為她選一位良配罷。

陳持盈全然不知謝念在想什麽,她只是小心觑着裴玄,見他面色深沉,只當他是因着自己的事,心中便歡喜了幾分。

當初謝貴妃有意撮合她與裴玄之時,她也并未有多喜歡他。可如今,她卻越來越想得到他。

有時候,她都不知道她是因為愛慕他,還是因為,他是弄玉的男人。

陳持盈站起身來,款款走到裴玄身邊,道:“裴大人,這一路辛苦,我敬你一杯。”

裴玄趕忙起身,他不自覺地看向弄玉,只見她正巧笑着,不知在與身邊的人說什麽,好像全然沒有因為下午的事情所擾。

“裴蘭辭,你我緣盡于此。”

“臣與殿下,再難同路。”

一個晃神,陳持盈已端着酒盞,喂到了他唇邊。

裴玄一怔,趕忙将這酒盞推開,道:“殿下,不可!”

陳持盈尤自要喂他,推搡之間,酒盞中的酒便潑了下來,弄髒了她的裙裾。

陳持盈瞬間便紅了眼眶,苦笑道:“連裴大人都要欺負我麽?”

裴玄神色一凜,道:“臣不敢。”

陳持盈望着自己的裙裾,淚水盈盈地從眼眶中落下來,如珠串般,安靜地落着。

裴玄面露不忍,道:“殿下不若先去換一件衣衫,再來赴宴也使得。”

他說着,便命侍女們來侍奉陳持盈去房中更衣。

陳持盈腳下未動,只低低道:“裴大人,我害怕。大人可否陪我同去?”

她說着,便伸手去攥裴玄的衣衫。

裴玄趕忙向後退了一步,可今日之事是因他而起,他到底沒有說出拒絕的話,只道:“臣會護送殿下回房。”

陳持盈點點頭,便走在裴玄身側,款款朝着房中走去。

*

季風見宴席上的人已喝得爛醉如泥,酒氣熏天,料想弄玉覺得無聊,便走到弄玉身側,朝着她伸出手來,道:“夜色正濃,殿下可要出去走走?”

弄玉擡眸看向他,淺笑着道:“夜涼如水,季大人不怕凍着身子?”

季風笑着道:“奴才只怕唐突佳人。”

弄玉笑着搖搖頭,便伸手握着他的手,站起身來。

陳顼看不下去,猛地擲下酒盞,走到兩人身前,道:“這麽晚了,皇姐去哪裏?”

弄玉眯了眯眼睛,道:“本宮出去吹吹風,霸先也要管麽?”

陳顼急道:“皇姐,天色已晚……”

弄玉卻沒看他,只徑自挽着季風的手朝外面走去。

陳顼見勸不動她,便跟在他們二人身後,急急走了出去。

伯英和遣蘭見狀,都不知該跟着還是不該跟着,兩人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追了出去。

*

也許是因着臨近年關,洛陽城中到處都點着燈火。

如今已到宵禁,整個城便如空城一般,只有點點燈火,映着漫天星子,将整條長街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宛如走在銀河裏。

弄玉發了性子,見陳顼跟着,便篤定要甩掉他似的,拉着季風的手在街上跑起來。

她提着裙角,仿佛回到了十五六歲的時候。

不是現在,而是那個從未背負屈辱、背叛的時候。

季風不由得看向她,見她笑得那麽開心,那麽肆無忌憚,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而目光,也再難從她身上移開。

兩人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

陳顼懊惱地站在原地,拼了命似的要把弄玉找出來。他四處看着,腳下将一切攔着他路的東西都踢翻開來。

伯英看不下去,走上前去,溫言道:“六殿下,您回去罷。有季風在,安平殿下定不會有事的。”

陳顼轉過頭來,見來人是伯英,忍不住恸哭起來,他癱坐在地上,委屈得像個孩子,道:“姑姑,為什麽……皇姐為什麽如此待我?從前我們不是最要好嗎?她不是說過,會護着我一生一世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伯英輕輕撫着他的背,嘆息道:“安平殿下許是累了罷。殿下,你就讓她歇一歇,高高興興地去走她自己的路,過她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陳顼眼神空洞,喃喃道:“我從未想過要和皇姐争什麽,我只想能和她回到從前,就這麽難麽?”

伯英道:“六殿下,您是皇子,自小有皇後娘娘疼愛,有陛下重視,可安平殿下有什麽呢?陛下根本不在乎她這個女兒,她自己的母後也嫌惡她,心疼她甚至不如旁人,您不懂,她一個小姑娘在宮中有多難挨。依着奴婢看,就算可以,她也再也不要回到從前了。”

陳顼自然知道弄玉從前的艱難,他雖錦衣玉食,可于他而言,深宮也宛如監牢,沒有一刻好過。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留戀他們從前姐弟情深的時光。

半晌,他擡頭看向伯英,道:“姑姑,皇姐就那麽厭惡我?她就那麽喜歡季風?”

伯英搖搖頭,道:“奴婢不知道安平殿下是如何想的,但奴婢知道,你們自小姐弟情深。安平殿下如今雖變了許多,卻從未做過什麽傷害您的事,是不是?至于季風,在深宮之中,安平殿下能遇到一個知心的人,是奴婢想也想不到的安慰,又何必在乎季風是何身份呢?”

遣蘭站在他們身邊,忍不住道:“殿下,姑姑,下雪了!”

陳顼擡起頭來,果然看見漫天飛雪,撲了他滿頭。

他想起一句話,此生若是共淋雪,今生也算共白頭。

“姑姑,你信麽?将來那個與皇姐共看萬裏江山落雪的人,會是我。”他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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