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轉眼便是12月底。

時熠在年末最後一天通常選擇與朋友們一起跨年。畢竟現不是過春節，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們一個個都得夾着尾巴回家去接受長輩們的耳提面命。

而跨年的地點總是會選在“賽博酒吧”。酒吧所在的區域附近是一片舊城區，地面上縱橫交錯的是無數蛛網般的狹窄小巷，巷子裏密布着這座城市裏最有活力的酒吧、餐館、中古店……被譽為這座城市裏最有“煙火氣”的地方。

然而真正讓這片地區成為“跨年聖地”的，是另一種“煙火氣”：這裏的街道小巷向城市中心一對雙子塔彙去。那兩座摩天大樓之間由一道以拱頂支撐的廊橋相連，形成了一座壯美的景觀——“穹窿”。

每年跨年時的煙火表演就在“穹窿”下舉行。而賽博酒吧所在的老街區樓層普遍不是很高，視野很好，是觀看煙火表演的最佳地點。

今天賽博酒吧為所有前來跨年的客人選擇了複古主題。一踏進酒吧小院，就能見到世紀初風格的彩色燈箱與霓虹燈在幽深的街道裏閃爍。院內播放着風格古早但是歡快喜慶的音樂，牆壁上貼着舊時風格的廣告招貼畫，時熠剛好面對一個古典美人，正笑意盈盈地捧着手中的一瓶飲料。

葉霜明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此刻正目不暇接，左看右看，滿眼都是好奇。

而時熠第一次帶着他的仿生人女友來到賽博酒吧，心中難免有些不自在。

他不知道發小們見到葉霜明會是什麽反應。但他縱然再遲鈍，也知道要保護好自己的女友。與葉霜明相處的這段時間裏，時熠越發清楚：仿生人也會有情緒起伏，也會郁悶和受傷害，他得管好損友們那幾張損嘴。

可很快，時熠就不用提防損友了——他和葉霜明先遇上了米蘭。

“葉老師，你也在這裏？太好了！學校裏同事們都在，大家剛才還說起你呢。”

米蘭露出了類似“三缺一”的笑容，不由分說，上來就握住了仿生女郎的小手，拉着她就往另一個包廂去了，沒忘了對時熠打招呼：“別不放心，我們一定好好照顧你女朋友！”

以時熠的低情商，他是想不出什麽話來拒絕的，同時又覺得讓葉霜明和她熟悉的同僚們聚聚也是一件好事，于是點了點頭，松開了女郎的手。

葉霜明轉過頭，送給他一個明豔的笑容。他就呆呆地站在那裏目送。

這時剛好顧俊從訂好的包廂裏出來，見到時熠這樣，連忙一拍老友的肩膀，說：“小熠，正好，上次我還有件事沒告訴你……”

他的話馬上就被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打斷了。

“時熠，你真的來了！”

闵天成探頭，在時熠身邊左看右看，沒有看見葉霜明的影子，不僅流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不會吧，熠哥，不會你到現在連一個仿生人都沒搞定吧！”

時熠：“搞定”？

“但沒關系！”闵天成上來熱情地拍拍時熠的肩膀，“今天人多，我們正好來玩真心話大冒險！”

他說着向另一只包廂裏的狐朋狗友們揮手：“小的們，熠哥在這兒！今天大夥兒就是全喝醉，也一定要把他的人機戀愛羅曼史給逼問出來……”

顧俊見這陣仗，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與時熠交換一個尴尬的笑容。

包廂內一時間觥籌交錯，但時熠只喝了半杯就覺得不對：這群家夥，絕對是帶着任務來的。

他這個人只是在待人接物方面遲鈍了一點，絕對不是笨。一群人一起起哄要灌他的酒，還把他和何啓真簇擁在人群中間，朋友們的用意，時熠馬上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要我說，我們根本就不該在這追着時熠瞎問！”

唯一認真投入的就只有闵天成一個，他高舉着酒杯大聲道：“我們該去問葉霜明那個小妞……”

時熠眉頭一皺。

“……畢竟AI不會說謊，熠哥和她是什麽情況，我們一問就能問出來。”

旁邊幾個人頓時笑着湊趣：“可那樣又有什麽意思呢，‘真心話大冒險’是僅存的只有人類才能玩得好的游戲嘛！”

一旁的顧俊此刻眼裏就只有何啓真：“真真，你沒事吧？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如果沒有顧俊，時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何啓真。此刻他低頭看去，果然見到何啓真正站在他身旁，臉頰紅撲撲的，雙眼明亮，正盯着時熠，似乎有點兒緊張，又似乎正鼓足勇氣要開口。

時熠忙問：“真真，你哥呢？這幾天我一直找不到他人……”

何啓真：“……”

“時熠別打岔！”

讨人厭的闵天成又抱着個高腳玻璃杯朝他們兩人擠了過來。

“兄弟們，今天咱們可都是接了苒姐的任務的！”

周遭的損友們頓時又起了哄，紛紛舉杯。

闵天成先是豪氣萬丈地給自己灌了一大杯酒水，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大聲問時熠：“熠哥，你就說吧，真真這姑娘怎麽樣！”

這話一出口，何啓真的臉頓時紅得像是熟透了的蘋果。若是在以往遇上這種場合，她準保身子一扭，低頭跑出這間包廂。

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何啓真竟然撐住了沒跑，但是臉上實在挂不住，雙手捂住臉，低下了頭。顧俊見狀，連忙撐開雙臂，擋住周圍的眼光，将這個小姑娘護在身前。

時熠後知後覺，連忙也學着顧俊的樣子護住何啓真。只不過他是背對何啓真，正面對上闵天成。

闵天成更加不幹了，大聲說：“你不會是愛上了那個仿生女人吧？”

時熠脫口而出：“她不止是個仿生人！”

人群頓時靜了靜。

就連何啓真也擡起頭來，和顧俊一道，轉過臉來望着時熠。

“她……她不是一個仿品，她無限接近于明霜……”

這種毫沒來由的感覺在他心頭已經盤踞了好久，反反複複地沖擊着他的心房。他有時候會覺得這是給自己找的借口，但又無比期望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做夢都夢見是明霜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咦！”闵天成好像酒醒了一點兒似的，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揮動着手臂粗野地大聲說，“但苒姐不是這麽說的呀！”

“她可是複述過老時你自己的原話：‘我不可能愛上幾行程序、一團代碼，我不可能愛上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仿生人。’”他模仿時苒的口吻将時熠的原話說得惟妙惟肖，讓不少懾于時苒威風的子弟們迅速縮了縮脖子。

闵天成這番話就如同一盆涼水，兜頭就朝時熠潑了下來。

時熠只覺得自己張了張嘴，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作為一個情商堪憂的人，時熠最沒法兒對付的，就是這個不愛按常理出牌的闵天成。但是此刻，與其說是不知道該怎樣回應，時熠更像是被自己射出去箭正中了心髒——他無法反駁，闵天成說的事實。

仿生人的基礎歸根結底是幾行程序、一團代碼。無論他們的部件有多麽精密，身體有多麽逼真，終究無法改變他們是人類造物的事實。縱使時熠直覺葉霜明與這個世界上其他所有仿生人都是不同的，依舊不能證明什麽。

他可能是過于思念明霜，因此移情。也可能這只是他為自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移情別戀找的一個借口。

時熠的反應很合闵天成的胃口，這位闊少見一句話就讓對方啞火，立即興奮得舉起了手中的空酒杯，大笑着說道：“熠哥別這麽認真，我們只要确定你不可能愛上她就行，至于你願意跟哪個仿生女人逢場作戲始亂終棄，我們都沒關系……”

一時間，整個包廂爆發出一陣笑聲。

闵天成大笑着還想說什麽，忽然見到時熠手一揚，一杯冰冷的酒水盡數灑向闵天成的面孔，吓得闵天成趕緊閉上了眼，接近無色透明的液體盡數潑在他臉上，彙成溪流，滴滴答答地都落在他那身新西裝上。

包廂裏的笑聲立即轉成了驚呼聲。

時熠在他們印象中一向是個冷淡遲鈍的個性，為什麽今天會為了一兩句玩笑話這麽激動？

“篤篤——”

耿直的叩門聲從包廂門口傳來。一群人擡眼就看見了米蘭，後面跟着的是……

“嫂子？”

闵天成伸手拿過酒吧提供的高能吸水手巾，飛快地把自己清理得勉強像樣了，然後望着包廂門口，也驚訝地叫了出聲。

事實上，闵天成和包廂裏的其他人一樣，也都同意時熠的觀點——很少人能區分出眼前這個仿生女郎與昔日的“明霜嫂子”。

“請你們收斂一點！”米蘭兩條細細的秀眉斜斜向上豎起。這個在孩子面前總是和藹可親的音樂老師可并不總是好脾氣的。

“明……你，你還好嗎？”

時熠快步走到門口，他察覺到仿生女郎的臉色有點蒼白。

葉霜明瞟了時熠一眼，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我建議你們不要在這裏尬聊這麽隐私的話題，尤其是當事人都在的情況下。節慶和酒精都不是由得你們對他人品頭論足的借口。”

米蘭的氣場極其強大，壓得一包廂的人都險些擡不起頭來。

時熠卻順勢從包廂裏追了出去，他輕輕扶着葉霜明的手：“真的沒事嗎？我看你臉色不大好，電……電量夠嗎？”

聽見這份關懷，葉霜明的臉頰略多了些血色，微笑着點點頭：“撐到跨年應該沒有問題。”

米蘭目睹這對情侶“古怪”的關懷方式也不由得愣了愣。但她此刻完全站在葉霜明這一邊，對時熠忍不住會橫挑鼻子豎挑眼。

“我帶她去附近轉轉，你自己約束你那些……損友們，別再鬧什麽笑話傷我們阿霜的心了。”

時熠心裏說着“我努力”，表面上僵硬地點了點頭，目送兩位老師離去。

“正好，”顧俊跟了出來，見狀趕緊拉住時熠，“小熠，我有件事一直想對你說。我覺得你的猜測，不一定沒有根據。”

時熠：“什麽猜測？”

“葉小姐可能不是仿生人。”

“老頭，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肯定是個仿生人。”

時熠親眼見過葉霜明後頸的充電接口，完全明白他這位仿生人的身體構造。

顧俊頓時窘了，伸手撓着頭，急急忙忙地說：“我的意思是，葉小姐當然是個仿生人……”

時熠：然後呢？

“……但她很可能不僅僅是個仿生人這麽簡單。”

時熠一下子伸出手，用力握住了顧俊的胳膊，下手之狠，把穿着厚大衣的顧俊也給掐得直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