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廂情願（肆）

一廂情願（肆）

前廳由一道水晶珠簾遮擋，密密匝匝閃着璀璨晶瑩的光。李蓮花撩起珠簾與李相夷前後腳跨進去，聞聽侍女言說李歲安還在偏廳看賬本，李蓮花便招呼着李相夷先坐下飲茶。

二人閑聊了幾句，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愈來愈近，擡頭一看，原是一群侍女仆從簇擁着李歲安從偏廳出來。

“李少俠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了。”李歲安含笑與李相夷互相問候，她笑意溫柔如三月和煦春風，“還記得上次道別時，我說過咱咱們一定會再見。你看，這不就見上了？”

她頓了頓，又道：“不知李少俠來我藏劍山莊有何貴幹？”

李蓮花頗有些無奈地觑了李歲安一眼，暗忖李相夷為何來此，她當真不知？

李相夷淺淺抿了一口茶，将茶盞輕輕放置在幾案上，正色道：“實不相瞞，這些時日我游歷江湖，見金鴛盟無惡不作，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我想建立一個門派遏制金鴛盟。”

李歲安笑盈盈地點評：“斬奸除惡，這是好事。”

“問題就出在這最關鍵的一步。”李相夷擡眉望向李歲安，眼裏流光湧動，晦澀不明，“我與諸位友人本已定好在清源山建派，一問才知清源山已被葉夫人買下，今日來此，是希望葉夫人能将清源山轉手賣與我，葉夫人當時出的多少價，我願以雙倍買下。”

說及清源山，李蓮花問了一嘴：“五姐什麽時候買的清源山？我怎麽不知道？”

李歲安看戲似地盯着她這位好“堂弟”，雖然語含戲谑但總體而言是很溫柔的：“六月下旬買的，買下之後，我還專門去信告訴過你和清寧。你定是沒仔細看。”

李蓮花聞言“哎喲”一聲，笑容尴尬地請李歲安原諒：“怪我怪我，太忙了沒看，是我的錯。”

耐心地等待他們姐弟二人說完話，李相夷才道：“話回正傳，有關清源山地契，李莊主能否給在下一個答複？”

李相夷适時地換了一個稱呼，也讓李歲安聽得身心舒暢。

“這地契我當然可以給李少俠，而且還是分文不取那種。”

李相夷聞聲眉宇微蹙，衆所周知，免費的才是最貴的，李歲安如此說定然別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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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從不怕事，只一瞬間便舒展眉頭，大方道：“李莊主有何要求盡管提，只要在李某能力許可範圍內，李某一定竭盡所能。”

“倒也不是什麽難事。”李歲安言笑晏晏，“只需李少俠日後若是想鑄劍或者得到什麽鑄劍的好材料，由我藏劍山莊來鑄，如何？李少俠劍術無雙，定能奪得名劍大會魁首，屆時藏劍山莊得名，李少俠得利，何樂而不為？”

“李少俠，我這個提議如何？”

李相夷垂眉沉思，食指摩挲着茶盞邊緣：“武器鑄造方面，神兵谷堪稱大家，不知藏劍山莊……”

李歲安聽懂了潛藏在李相夷話裏的含義，于是轉頭對作壁上觀的李蓮花說道：“蓮花，将太平拿出來給李少俠看一看。”

忽然被叫到名字，李蓮花一怔，而後緩緩回神，将先前別在臂間的軟劍“太平”取下遞給李相夷。

太平劍由飛天玄晶與飛天隕鐵所鑄造，劍身雖軟韌，卻絲毫不阻礙此劍的鋒利。李相夷握住太平劍柄，注入內力，柔軟劍身霎時繃直。

他随意挽了個劍花，劍聲铮铮如龍吟鳳哕，他微微颔首，心道這着實是不可多得的好劍，只是不知何時，才能親見它主人的劍術。

他把劍遞還給李蓮花，問起昨日在船上的話：“四顧門成立後，李神醫可要做我四顧門的醫師？”

“這……”李蓮花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我雲游慣了，怕是不合适。”

李相夷含笑卻不容拒絕道：“無妨，挂名而已，李神醫想何時來就何時來。”

李蓮花聞言便知李相夷已是作了極大讓步。李相夷是何等任性妄為，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肯這般守禮，着實讓李蓮花驚詫非常，也自然不好再度拒絕，于是便拱手随意行了個禮：“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相夷得到李蓮花的答複後也不想在清源山地契一事上糾纏，他擡眼正視李歲安，同意了她的要求。

李歲安達成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很是高興，面上笑意也愈加溫婉：“李少俠遠道而來辛苦，且先歇息一二個時辰，若是不嫌棄，巳時随我們一起去靈隐寺賞景如何？”

李相夷看了眼悠哉悠哉心無旁骛吃糕點的李蓮花，眼神幽深：“卻之不恭。”

碧色蒼蒼的高天之上，只有幾縷雲在游蕩，沾染秋意寒涼的樹葉五彩缤紛落了滿地，車架沿着西湖邊行走，一推開車窗便能見天色與水色相連，浩浩渺渺的秋波上彌漫着空翠而略帶涼意的煙霧。

沿岸傳來陣陣驚呼，李蓮花不明所以探窗一看，發現竟是李相夷身姿容貌太過出衆，惹得衆人頻頻回首，世人對“美”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向往，是以他們訝然驚嘆于少年人的絕世容顏稀世風采，一路上手帕香囊雀躍歡呼止不住地向李相夷襲來。

所謂擲果盈車、滿樓紅袖招……不外如是。

李蓮花見此情形略略有些幸災樂禍，也對沒有選擇騎馬趕到慶幸。

他噗嗤一笑，卻不經意與從馬上回頭的李相夷對視。李蓮花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李相夷的眼睛很好看，可他看不透他的眼神……

因李歲安前幾日便知會住持藏劍山莊要來上香祈福賞景，靈隐寺的僧侶掐着時間等候在門口迎接。

“阿彌陀佛，小僧法覺見過諸位施主。”法覺小和尚雙手合十向三人行禮。

三人還禮：“法覺師傅。”

法覺建議道：“現下已近午時，諸位施主可用了午食後再往大雄寶殿進香。”

“好啊。”李蓮花笑着答應，“聽聞靈隐寺素齋一絕，這下可有口福了。”

法覺不驕不躁：“施主謬贊。”

三人以及藏劍山莊帶來的侍從綴在法覺身後不慌不忙地去齋堂。

靈隐寺中環柳植花，雖是佛寺，也不會過于肅穆。因是秋日，衆人一路行來，常見色澤淡金如陽光、大小如米粒的桂花飄落在地，香氣馥郁至極，煞是襲人。

李歲安一壁賞景，一壁感嘆：“還是同你出門好啊。這要是同你三姐一起，指不定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動身。”

李蓮花心頭一跳，總算明白從出門到現在品出的一二分奇異在何處。

他就說自己仿佛忽略了什麽，只是無論怎麽想也沒想起來，經李歲安一提，他才發現那抹怪異之處的根源在趙清寧。

“說起三姐，我已經許久未曾收到她的消息了。她最近在幹什麽呢？”

李歲安“呵”了一聲：“我哪兒知道啊，她這一去音信全無……”

此時距趙清寧離開荊州去秦嶺已有近半年時間，半年來，趙清寧一封信不曾寫過，李蓮花與李歲安也沒有得到她任何消息，着實是奇怪得很……

若是李蓮花不曾得到消息還勉強情有可原——他整日裏在外雲游，三兩天便換一個地方，李蓮花覺得還是不要為難送信人的好。可是連李歲安都沒有她任何情報這就是大大的不正常了——畢竟她們兩人擁有游戲系統，可以通過系統對話了解雙方情況。

見李蓮花面含憂慮，李歲安寬慰道：“不用擔心，以你三姐的本事，到哪裏都吃不了虧。”

用過齋飯，一行人去大雄寶殿上香祈福。其實李歲安并不崇信佛教，只是單純喜歡靈隐寺的景色罷了，她捐過香火錢，憑財力讓住持在寺廟一角單獨辟了間極奢華的禪房供她長住，閑暇時分便可來吃齋觀景放松心情。

“公子，李少俠。”

李歲安的貼身侍女澄碧恭敬地朝二人行禮：“莊主說她乏了，要先行回莊。讓婢子來同公子與李少俠說一聲，免得到時候找不到人心焦。”

李蓮花與李相夷對視一眼，颔首表示已經知道此事，讓她回到李歲安身邊陪她回去。

李蓮花望着澄碧急匆匆離去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偏頭笑盈盈地望向李相夷：“看來這飛來峰之景，只有我與李少俠一起賞了。”

李相夷笑而不語，眉眼淡如春山，偏偏又覺他眼中情深不已。

求之不得。

他眉眼低垂，在心裏默默道。

即使是秋季，南方依舊是草木蔥茏。飛來峰流泉涓涓如雨，水流聲仿佛成千上萬的松樹在風中搖曳。

登山是一項很費體力的運動，即使李蓮花碧茶毒解，身體底子到底也在漫漫十年裏壞掉了，再也做不到像從前那樣不休息不睡覺不乏累。他爬山爬至半山腰就略感疲累，本已折下一根樹枝尋思着讓李相夷抓着另一端在前面帶路，誰知李相夷看也不看直接二話不說攬過他的腰身，足下如飛鴻踏雪，恍惚間便輕松抵達山頂。

李相夷扶着他在峰頂的涼亭坐下歇息，見他手虛撫着胸口，嘴唇毫無一絲血色，眼底壓着憂慮：“李神醫醫術卓絕，趙女俠着手成春，竟沒辦法根除舊疾？”

“并非舊疾。”他搖搖頭，“醫者不自醫。”

他頓了頓，微喘了一口氣，“我此前曾身中劇毒，那毒惡毒至極，我嘗試過很多方法依舊不能解除，只能任由它在我體內存在了十年。十年來，毒素早已與我這具軀體纏繞在一起，縱然三姐醫術高明，可為時已晚，毒雖解了，後遺症卻落下不少。”

李蓮花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拽着李相夷的衣袖不放，而後者也沒有提醒他的意思。李相夷凝視着那只将他衣袖攥出褶皺的手——腕骨清瘦纖細，讓人不由懷疑是否一捏就會碎掉。

兩人無聲在涼亭待了許久，也沒去觀賞飛來峰秋景。直等李蓮花緩過神，才注意到自己還拽着李相夷，他赫然一驚，迅速放開李相夷的衣袖，那白色的衣袖便如梨花漸漸舒展花瓣一般散開。

李蓮花“啊呀”一聲，歉然道：“失禮失禮，李少俠怎麽也不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