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杏林春早(壹)
杏林春早(壹)
天色将晚的時候,杭州突然下了一場大雪。
雪花紛紛揚揚,如同淩然綻放的梅花,又似漂泊無依的柳絮。檐角樹梢覆着一層薄薄的雪,隐約可見其中的青綠。
藏劍山莊伫立在西子湖畔,靈山秀水掩映,雕梁畫棟的精致建築融合江南獨有的煙雨氣息,更顯婉約。
今日是除夕。
杭州城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大街小巷燈火璀璨。
李蓮花剛剛結束街邊擺攤,提着藥箱不疾不徐地慢慢走進明燈錯落的藏劍山莊。
剛走到山莊門口,門房便匆匆小跑下臺階想要接過他的藥箱。
他“诶”了一聲,擡手拒絕:“不用不用。等會兒我讓松青送去好雨知春便是。”
說完,李蓮花便徑直進門,繞過雕镂《千裏江山圖》的影壁,穿過曲曲折折的游廊,方踏進和風容與。
李蓮花眯了眯眼,仔細瞧過和風容與中或坐或站過忙碌的人,均無趙清寧的身影。
他皺了皺眉,問道:“今日可是除夕,合家團聚的日子,三姐竟也不回來?”
“誰知道呢?”李歲安拈起一枚窗花對着光看了看,不甚在意,似乎早已習慣,“她今日大清早地通過……給我傳了消息,說她忙得不得了,以後逢年過節什麽的,怕是有心無力了。”
李歲安話語中有些模糊不清的信息,可李蓮花知道那是因着她與趙清寧兩人都有一個叫做“游戲系統”的可以互傳消息的東西,所以對她言論中語焉不詳的部分也不深究。
“不過她人沒到,禮物卻是送到了。”李歲安放下手中那枚“花開富貴”的窗花剪紙,拿起桌上精致的小銀剪刀開始在紅紙上剪另一種圖案。
李蓮花“哦”了一聲,好奇道:“三姐的禮物,我可是得好好看看。五姐把三姐送來的禮物放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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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在那兒。”李歲安邊剪窗花,邊擡下巴示意。
李蓮花順着她的指引望向窗外,透過和風容與西面方方正正的菱花窗,只見幾匹馬被拴在窗外一棵參天大樹下。
李蓮花觀察了好一會兒,見那幾匹馬肌肉矯健,汗出如血,肩膀處微微隆起,道:“汗血寶馬?”
“嗯。”李歲安點點頭。
“這……”李蓮花遲疑了一會兒,“三姐平日裏不是不喜歡這類……呃……事物嗎?況且汗血寶馬珍貴,擁有之人要麽富可敵國,要麽皇室恩賜,她是怎麽弄到的?”
“不喜歡不妨礙她送禮。至于汗血寶馬,說不定她有特殊渠道呢?不用擔心她。”李歲安溫言安慰道。
“哦,對了。”她似是忽然想起,從一堆剪紙下翻出來兩三張請帖,“今晨從佛州那裏送過來幾張請帖,邀你出席四顧門成立大會。你去還是不去?”
李蓮花接過請帖,也沒打開,只夾在手指間翻轉,“此等武林盛事,若是放在從前,我一定不會參與。”
李歲安莞爾一笑:“過去的事何必再提?着眼于當下才是最要緊的。”
“五姐所言甚是。”李蓮花贊同道,“我先前答應過李相夷,擔任四顧門醫師一職。如今四顧門成立,我當然得去看看。”
大興會昌四年,正月初十,新雪初霁。
李蓮花披着一件雪青蜀繡折枝玉蘭狐皮鬥篷,身後綴着二十名藏劍山莊的弟子,從佛州城的一處別院中魚貫而出。
四顧門成立是江湖盛事,更何況四顧門門主李相夷武功絕世容顏俊美,江湖人士無不翹首以盼,佛州城的客棧酒樓早在臘月底就“人滿為患”無處下腳。好在李蓮花早已料到這種情況,收到請柬那日便問先前在佛州買下清源山的李歲安在佛州可有另外的房産可供居住。
所幸李歲安的回答不曾讓他失望,她在佛州城當真還有一處別院,且還是坐落在最繁華的街巷。
清源山門庭若市,四顧門人山人海。
李相夷手執少師臨風而立,與單孤刀肖紫矜等人一同迎接遠道而來的賀喜之人。不過他向來不喜繁文缛節,對于衆人的恭賀也只是微微颔首,便是得他青眼之人,也只是得了淺淺一笑罷了。
李相夷性格如同昆侖山終年不化的冰雪,然而即便如此,沖着他一身獨步江湖的武功與一張冷峻俊美的臉,也照舊有許多人迎難而上圍在他身邊同他搭話。
李相夷默然聽着,偶爾回話,心思全然不在這人來人往的中庭。
劉如京、何璋、王忠、程見四人是結義兄弟,江湖中稱他們兄弟幾人為“四虎銀槍”,四人皆是俠肝義膽之輩,李相夷是在游歷途中與他們結識的。此時此刻,他們正守在清源山腳下。
昨夜,李相夷特意繞到四虎銀槍居住的院落對他們一陣囑托,大概意圖便是讓他們兄弟四人去山腳守着,若是蓮花樓李神醫應邀來訪,務必先行上山通知他。四虎銀槍謹記囑托,李蓮花的身影才剛剛在另一邊的郁郁山巒拐角出現,劉如京已經騰空躍起飛奔回山頂向李相夷報信。
喬婉娩在一衆姐妹的起哄下向李相夷走去。她走得很慢,溫婉娴靜地走到他身側,眉目柔弱含笑,紅唇輕啓:“相夷。”
李相夷聞聲回頭,劍眉一挑,疑惑地瞧着眼前的喬婉娩。
喬婉娩略掂了掂腳尖,踯躅道:“我……我有話想對你說。”
“門主!”是劉如京的聲音。
“李神醫到了!”
李相夷心頭一跳,巨大的驚喜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去年秋月,他曾經無比強硬的要求李蓮花加入四顧門。雖然李蓮花最後答應了,可李相夷知道,那只是李蓮花迫于他強硬态度作出的無奈選擇。他對李蓮花是否願意前來參加四顧門成立大典心裏絲毫沒有底。
可現在,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終是來了。
衆人眼前忽然一道白影飛掠,眨眼間,中庭已經沒有李相夷的身影。徒留聽聞“李神醫”名號熱烈讨論的衆人與剛喊出一句“相夷”伸出手卻抓不到他一角衣袖失落垂眼的喬婉娩。
李蓮花到清源山山腳時,李相夷也剛好從山頂下到山腳。
“李神醫。”李相夷白衣墨發,廣袖飄飄,氣質如孤懸高天的一彎明月,清冷至極,然而他此時一見李蓮花,眼底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些許,唇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此前再三請求,我終究心有憂慮,怕你不來。”
“沒想到,李神醫還是應約了。”他溫和的注視着李蓮花。
李蓮花擡頭與他對視。
李相夷的雙眼素來冰冷得不含任何情緒。
然而此刻他竟從這雙冷冽的眼眸中看出了無邊的情緒波動。
他一時怔然,就這樣愣愣地睜大水潤的眸子與李相夷足足對視了小半晌,兩人眼中仿佛只有彼此。
時間似乎在此刻停止流轉。
風動,柳絮飄零。
李蓮花回神,溫柔笑道:“李門主盛情相邀,我豈可辜負。”
“更何況……”他攤開手接住飄落的柳絮,“我身為四顧門的醫師,若是連四顧門成立大典都不參加,那也太沒禮數了。”
李相夷聞言淺淺抿出一抹極淡卻溫柔的笑:“神醫能夠撥冗前來,已是四顧門幸事。”
何璋等四顧門門人弟子在李蓮花來時就恭敬地退至李相夷身後,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幾人便露出詫異神色。他們追随李相夷的時間不算短,自然也知道他一向是不講究禮數且最嚴煩繁文缛節的,今日四顧門成立大典也因此精簡許多,雖然依舊隆重非常。可他對面前這位李神醫的态度未免太好了些。
約莫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李相夷暗中思慕李蓮花,自然看他無一處不優秀,尤其是他心中思慕那人本身容貌氣質又是一等一的出挑,風度舉止謙謙有禮賞心悅目,他自然越看越欣喜,生不起半點兒厭煩之心。
“李神醫。”李相夷含笑點點頭,“請。”
兩人并肩行在山路臺階之上,待行至四顧門門前,單孤刀等人已率衆等候在此。
四顧門人聲鼎沸熱鬧喧嚣,但李蓮花還是能聽見衆人的低聲交談聲。
“這就是傳聞中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李蓮花李神醫?長得真是好看啊!”
“沒想到傳說中的神醫,竟然這麽年輕?果真是年輕有為啊!”
“李門主竟然親自迎接,看來他們二人的關系一定很好。”
聽到這些言論,李蓮花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并不做理會。
“藏劍山莊弟子,奉莊主之命,恭賀四顧門成立大喜!”跟在他身後的藏劍山莊二十餘名弟子适時出聲,成功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李蓮花介紹道:“這是我與家姐為四顧門成立準備的禮物,都是些金銀珠寶、功法兵器,還望李門主不要嫌棄。”
李相夷輕飄飄遞了個眼神出去,立時就有四顧門弟子上前接手藏劍山莊送來的賀禮,看着他們将幾臺箱子擡去專門放置賀禮的房間後,方才說道:“你來,我已經很高興,怎會嫌棄你特意準備的賀禮呢?”
“神醫,入席吧。”
李蓮花本想随意找處位置坐了,沒想到李相夷強勢地握住他的手腕,不容拒絕地帶着他走到主座下左首位。李蓮花人都傻了,再看看對面坐着的單孤刀肖紫矜與旁邊坐着的佛彼白石等人,頭疼的想:李相夷當真是随心所欲。
李相夷的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力道輕柔卻又重若千鈞,衆目睽睽之下,李蓮花也不好強行掙脫起身,只好硬着頭皮坐下。
李蓮花略有些尴尬地朝衆人笑了笑,衆人也對他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等到客人都聚齊後,李相夷便端正姿态坐到了主座上。
他舉起酒杯,聲音裹着內力清晰地傳入衆人耳中:“諸位,有勞諸位百忙之中抽空參加我四顧門成立大典,今後,願諸位齊心協力共抗魔教,斬奸除惡,匡正江湖!”
“齊心協力共抗魔教!斬奸除惡,匡正江湖!”
話落,李相夷飲盡杯中酒液,衆人也緊随其後。
李蓮花用一種溫柔而又複雜的神情望着李相夷,眼前的白衣少年光芒耀目,幾乎晃得李蓮花睜不開眼。
左側視線灼灼欲燃,李相夷眼風一掃,微微偏過頭去,赫然見李蓮花正潋滟着一雙桃花眼無辜地望着他,直把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他微微颔首向李蓮花示意,李蓮花亦笑眼彎彎如月牙朝他點頭。李相夷被那笑晃得心神一蕩,以手掩唇轉過頭咳嗽了一聲。
“諸位,開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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